凌希大脑里塞满了冯安灌输给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使他常常走神,有时会保持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坐上好久,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种状态正是冯安想要的,因为凌希是非专业演员,毫无表演技巧,也没办法精确地控制情绪,所以这种“体验派”的表演方式更加适合他。简言之,就是逐渐“催眠”凌希,让他不知不觉中开始用lyle的方式说话、走路、做表情,甚至把自己当成lyle去考虑问题,等到哪天凌希真变成了lyle,那也就无所谓表演,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当凌希被冯安蛊惑着怀疑人生的时候,陆孝严正在步步为营操控着自己和别人的人生。
方瑶怀孕了,确认过消息之后陆孝严长长松了一口气。想想真是滑稽,他竟然如此期待着一颗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受精卵。他希望那是个男孩,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最好长得也很漂亮,因为那个孩子将是父亲愚蠢和耻辱的见证,一个既“漂亮”又“健康”的见证!
看样子父亲还不知道方瑶已经怀孕了,一方面月份尚浅,以方瑶谨慎小心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快昭告天下,另一方面父亲正在为大哥惹出的乱子善后,根本顾不上老婆的肚子是圆是扁。
大哥和周挺闹翻之后,父亲约周荣当面谈了几次,虽然免不了口角争执,但也没发展到完全闹翻的地步。当初父亲靠周华和周家的扶持才闯出了一番天地,所以许多年一直处处唯周家马首是瞻,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腾华在里岛影视娱乐界如日中天,说话早已有了底气。两家又是姻亲,又是生意伙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按道理周荣本不该做得太过决绝。
怪只怪他得知了一个尘封多年惊人的秘密,原来他当初派人出手去教训冯安,却阴差阳错撞死了自己爱慕已久的女人孔繁珍,全是拜陆远腾一手所赐,是陆远腾在孔繁珍的车子上动了手脚,才会让他追悔莫及,并受制于人整整二十年。
周荣没有切实的证据扳倒陆远腾,但他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得知消息的三天里他没争没吵,没上门理论,只是在三天后突然撤走了在腾华的所有资金,同时停止了一切合作项目,打了陆远腾个措手不及,不金如此,他还接连几次与腾华最大的竞争对手秘密约见,似乎憋足了力气要不计后果和陆远腾宣战了。
父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不但迅速与几家跨国集团展开合作,还将目光投向了里岛最具影响力的老牌唱片公司——盛氏金鼎唱片。
周末照例是家庭聚会的日子,父亲提前好些天就跟陆孝严打了招呼。至于父亲打着什么主意,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陆孝严清楚得很,他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瞧瞧父亲到底会如何开口。所谓言传身教,他要在父亲身上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比方说,怎样不动声色杀死自己的妻子,又怎样沉着冷静出卖自己的儿子……
大哥陆孝诚自从栽了跟头之后似乎低调不少,整日深居简出修身养性,听说院线计划进展顺利,他还不止一次热情地夸奖陆孝严,说什么早就知道陆孝严非池中物,还曾在父亲面前数次替这个弟弟说过好话,如今看到弟弟做生意越来越有一套,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变轻了,终于可以闲下心来学其他富家公子那样轻松地吃喝玩乐、谈情说爱了。
对于大哥这一套漂亮话,陆孝严不会当真,但不妨碍他虚情假意地央求大哥早点回来公司,拯救他脱离昏天黑地的忙碌生活。
陆孝严开车刚进院门,就见姐姐踩着高跟鞋一阵风似地迎面走了过来,经过车子旁边,她停下脚步,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车窗。陆孝严将车窗降下来,胳膊肘搭在车门上探出头问道:“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去约会吧?”
姐姐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手扶车顶点起只烟吸了两口:“陆孝严,我原以为你很聪明的,现在看来你可真够傻。”
陆孝严故作委屈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大小姐,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姐姐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手指夹着香烟的姿势又性感又优雅:“你是脑子里灌进浆糊了吗?在这个家里,你,我,大哥,爸爸,咱们几个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就算不是一个妈生的,也是亲兄弟亲姐妹。老三你记住,我是你姐姐,真到了紧要关头,我一定站在你这边,那个女人是什么东西?哼,你可别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了,她最本事的就是蛊惑人心。你看,爸爸不就被她攥在手心里了吗?搞不好将来这个家都要被她霸占去了,你我姐弟再不好好团结起来,只怕将来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姐姐从手包里拿出随身的小烟缸,将烟头按灭,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手背,扭头朝车库走去。
从始至终,陆孝严都一边听一边展现着亲切而得体的微笑,俨然乖乖好弟弟模样。姐姐这番话说的自然是方瑶,可名字调换成她自己,似乎也很契合。失败如陆孝严,无论站在哪一边,和哪个团结起来,到最后终归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这大概就是命吧。
走进客厅,佣人说父亲早已在二楼书房等着他了。陆孝严三两步上了楼,一进门就撞上了父亲笑眯眯带着慈爱的目光。陆孝严大咧咧往沙发里一坐,不动声色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个有小聪明却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二世祖。
父亲脸上带着惯常的气度与威严,边摆弄茶具边慢悠悠话家常般对陆孝严说道:“孝严,我最近有些打算,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刚刚见过美国来的米勒先生,我们在谈如何为腾华增强品牌竞争力,开拓更大的市场。外面很多人对于腾华的印象都是运气好,根基不稳,剑走偏锋,想扭转这种形象,最好是找到一家业界最具声望的老牌公司合作,强强联合争取双赢。依你看……金鼎怎么样?”
“金鼎?金鼎这两年不是一直在吃老本吗?不过整个唱片业都在走下坡路,再不转型,迟早是要没落的。”陆孝严笑得满脸轻松,没错,这才是父亲叫他回来的真正目的,倒是开门见山很快入了正题。
“是啊,唱片业再不跟上新兴传播平台的发展脚步,注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但好的音乐永远不会失去听众。”说着说着,父亲话锋一转,“金鼎老盛那里,我找人探过口风了。他们倒是很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像我们腾华这样兼具强大实力与发展潜力的公司进行合作。不过老盛这个人比较保守,做事情一板一速打消他的各种顾虑似乎很困难。我听说他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都是大女儿一直在帮忙打理家族生意。我在想,要是我们陆家的儿子娶了他们盛家的女儿,那这次合作不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嘛。”
陆孝严明知道父亲的意思,却故意要装傻:“商业联姻?只怕大哥未必愿意啊,他不是正和新晋影后打得火热?”
父亲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孝诚跟老盛的女儿并不合适,那丫头是个女强人,做事雷厉风行,你大哥又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从来不会低头去哄人,这硬碰硬的要是真生活在一起,咱们家里就别想安宁了。倒是你,孝严,你能说会道的,交往过的对象也多,应付起个小丫头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陆孝严嘿嘿一乐:“我倒不介意娶什么样的人回家,反正就是个漂漂亮亮的摆设嘛,不过当哥哥的都还单身着,哪有弟弟先结婚的道理?还是说……爸爸您舍不得拿大儿子去交换利益,就把我这个有爹生、没娘疼的小儿子推出去了?啧啧啧,不会哪天大哥杀了人犯了法,爸爸也把我交给警察顶罪吧?”说着话他慢悠悠凑了过去,挑起眼尾别有深意地望着父亲。
“胡闹!越说越不上道了!”父亲是演戏高手,表现起气愤来易如反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身体里都流着我的血,我对你们的感情向来是一视同仁的,从小到大都不会偏向任何一个。再者说,你大哥有你大哥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你们既然享受了这个家带来的富足生活,自然也要做到相应的牺牲。”
父亲这话陆孝严自然不信,别说现在了,就是放在上辈子他照样不信。人心都是偏的,别看父亲这几天骂大哥骂得痛心疾首,骨子里对大哥的器重可是始终没有动摇。大哥是长子,大哥的儿子是长孙,长子长孙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他陆孝严的老婆可以随便找找,长子的媳妇、长孙的亲娘可马虎不得。父亲一定想不到,大哥早已经替他找好了儿媳的人选,那人选对父亲来说真是无比巨大的“惊喜”。
见陆孝严还在犹豫,父亲紧接着说道:“小子,你可能觉得我这个做爸爸的不近人情,但你也要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外头一直在拿你性向的事大做文章,只要你结了婚,那所有的流言蜚语就会自动消失了,你在公司做起事来也就更没有阻碍了。”
“哦——”陆孝严夸张地拖着长音,“原来如此,爸爸为我想得可真周到啊。”
父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少在我面前嬉皮笑脸,哪有父母是不为子女着想的?儿子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对父母亲来说是最大的遗憾。要是你妈妈还活着的话,她也一定很希望你像个正常男人一样,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
提到母亲,陆孝严原本满不在乎的神情忽地一凛,旋即又很快变回了平常油腔滑调的无赖样:“好好好,既然是爸爸……和妈妈的心愿,我一定成全你们二位!不就是娶老婆嘛,反正哪个男人都会娶,姓盛的都不怕,我怕什么?来吧来吧!”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我这几天就安排你们先见见面,接触接触。”
那天晚上吃饭陆孝严喝了不少酒,出门给冷风一吹,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了,还是父亲派了自己的司机开车送他回的家。
车开到半路,陆孝严问司机:“对了,好久没见你儿子了,他还好吗?”
陆孝严酒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一时竟想不起司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小时候他常常和对方玩捉迷藏,有一次捉迷藏的时候还在书房里看到过父亲和别的女人偷情。眨眼功夫,大家就都长大了。
老司机谈起儿子来,欣慰之情溢于言表:“那臭小子啊,嘿嘿,大学毕业之后又说要读什么硕士博士的,光念书就念了多少年,人都傻掉了,不过还好,找的工作收入还不错,去年又加薪升职了,说是再过几年我和他妈妈就可以放心地退休享清福了……”
陆孝严听了也跟着高兴:“真好,真好……”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等陆孝严回到自己居住的公寓,已经临近午夜了,好姐向来睡得早,他做好了进门口后一团漆黑的准备。可当他打开门,脚踏进玄关,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那头落地鱼缸边亮着的小小的暖黄色的灯光,凌希就窝在鱼缸对面宽大的白色沙发里,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热带鱼游来游去。
听见门响,凌希回过头朝陆孝严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又乖又甜,配上浅浅的酒窝和整齐干净的小白牙,简直就像是一颗含在嘴里即将化掉的牛奶糖。
只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幕,陆孝严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底泛起了潮气。在他内心深处,某个空了很久的地方,似乎也有团小小的暖黄色的灯光被点亮了。
陆孝严呆呆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急忙没话找话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凌希背过身去继续看着那群热带鱼,沙发靠背顶端只露出了一团蓬松凌乱的小头毛:“在看明天的剧本,这就去睡了。”
陆孝严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不自觉向凌希走去,站在沙发背后,迷迷糊糊想要伸手去摸摸凌希的头发,指尖碰触到发丝的瞬间,他又强行把手收了回来,尴尬地在鼻子上胡乱蹭了两下。
鱼缸附近的小桌子上摊着凌希翻开的剧本,陆孝严漫不经心一眼扫过,看到凌希用记号笔勾画出的一大段台词和动作,不觉有些意外:“咦?怎么还有吻戏?你们的电影什么时候改言情了?”
凌希并没立刻领会到陆孝严隐隐透出的不满和挖苦:“为什么不能有吻戏?失败者就没资格谈恋爱了吗?”
“和谁?”陆孝严脱口而出,语气有些生硬,更像是质问。
凌希照实回答:“红衣女孩。”
陆孝严没听懂:“谁?哪个红衣女孩?”
凌希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红衣女孩啊,又没有名字,她就叫红衣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