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崔琰听了他的话突然怔住,只是盯着那些首饰看,小巧的唇紧紧抿着。
裴川见她这样只当她是真的不喜欢,不禁有些慌了,脸上的笑意散去。他将掌柜和伙计屏退,“怎么了?不喜欢?”
她抬头,“我只是想起了我爹,我记得小时候,他总是隔三差五地给我娘买这买那,我娘就怨他,他便说了同你刚刚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其实我娘虽然嘴上怨他,心里总是开心的。”
他松了口气,“你这个手镯也是你爹送给你娘的吧?”
她点头,手摩挲着包着镯子的绒布。
“可惜,”他将包扎得紧紧的双手伸到她面前,苦着脸道,“现在不能亲手给你戴上。”
她这才笑了,悠远哀伤的思绪被他眼中的柔情和面上的不甘心一点点冲散。
☆、花嫁之喜
两人出了金店并肩走在喧闹的街市上,就算是隐在人群里,他们这样一对璧人也是出众得很,一眼就能瞧见。
一时间裴川忘记了手伤,习惯性地去牵崔琰的手,不料被碰得钻心疼,就忍不住“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崔琰吓得赶紧捧起他的手,仔仔细细看着,直到没有发现有血洇出来才作罢。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突然伸手挽住了他的臂膀,扬起脸道:“这样可以了”
他温柔地朝她笑着,心里却泛着丝丝苦涩,这么好的她,上一世的时候他为什么就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害得两个人兜兜转转错过了一世呢
裴川刚踏进王府的大门,管家齐弘便迎上来,“世子回来了。”他将手中一封书信递过去,“早先时候有个丫头来敲门,说是崔大夫的丫鬟,崔大夫差她来送信,还强调了一定要送到世子手上。”
裴川一听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禁冷笑,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拆开。”他淡淡地道。
“呀!”齐弘惊呼,“世子又受伤了?”
“不妨事。”他将那方薄薄的信笺纸夹在指缝中,不过扫了一眼,就快步朝里走去,“齐伯,叫无回。”
片刻之后,在书房里,无回看着那封信,忽然“嗤——”地笑出了声,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连看了两眼冷脸的裴川才好不容易憋住笑。
“你笑什么?”裴川没好气地问。
“这、这……”无回还是笑,“世上肖想世子爷的女子何其多,这个崔大小姐还是第一个敢使手段的呢!只是这手法也太拙劣了点。”
裴川黑着脸,上一世的时候崔璎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是以只是单纯地想害崔琰,但是这一世他的身份提早被揭开,所以连他也被算计在内。
“世子,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裴川往后靠在椅背上,“自然是让她得偿所愿。”
“啊?”
“崔府近日喜事连连,不妨再多添一件。”
“啊?”
第二日午后时分,陈墨言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他不停地来回踱步,既紧张又期盼,他马上就要得到仰慕多年的女子!同时,他的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报复的快感,裴川,南临世子,你给我的羞辱我马上就要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按照崔璎的安排,她会让人把阿窈支开,并给崔琰下药,他只要在这里等着,一旦成了就有人来通知他。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就当他快失去耐心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表少爷。”一个看上去很是机灵的丫头走进来。
陈墨言认得这个丫头,那日他去找崔璎的时候她正从旁侍候,“怎么样了?”他急不可耐地问。
“小姐让你现在就去聚景楼,快!”双元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
双元也显出失态紧急的样子,“哎呀,今日不巧四小姐要出门,我们小姐想了好多法子才搞定的,具体的来不及细说,小姐说都妥当了,就等你了,表少爷快去吧!”
陈墨言闻言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正是用膳的时候,聚景楼内一片喧腾,菜香和酒香一直飘散至街面上,引人驻足。
一名身穿蓝衣、头戴帷帽的女子匆匆而来,由掌柜接引着进了二楼一个包间。
“东施效颦。”那包间对面的包间里,裴川正透过微开的窗户缝看着对面的一切。他见崔璎竟然效仿崔琰穿了一身蓝衣,不禁心生厌恶。
崔璎打发了掌柜,关上门摘了帷帽,就点燃了一种香。这自然不是普通的香,而是她花重金买来的欢情散,任谁都不能抵挡它的香味,她自己当然是吃了解药来的。
昨日她冒充崔琰给裴川写了封信,约他今日此时到聚景楼来吃饭,现在又装成崔琰的模样,等着他来上钩。哼!崔琰,凭什么你就该得到这一切?我崔璎偏不信邪,等我和裴世子生米煮成熟饭,嫁进南临王府的自然是我,而你,就等着和那个一无所有的破落败家子过一辈子吧!
她来至镜子前转了几圈,满意地捋了捋肩上的长发,这才坐到桌前忐忑地等着。可不知为何,她的头渐渐有些眩晕起来……
陈墨言一路小跑到了聚景楼,又三步两跨地上了楼梯,只在包厢门口狠狠喘了口气就推门进去了。甫一进门就闻见浓烈的香味,顿觉全身的血气轰地上涌至脑中,跟着身体也变得燥热无比,像是有一股无法发泄的火团在身体四处乱窜。他急迫地一边解开外衣一边向着屏风后面走去,见床上正躺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蓝色身影,全然不顾地扑上去……
这边裴川见陈墨言那么猴急猥琐地进了房间,不禁紧咬着牙关,恨不能当场将这个畜生撕碎!他不能忍受现在里面正在发泄浴火的无耻之徒脑中肖想的对象竟是崔琰!
“差不多了。”他强压着怒火,“现在那些管家、嬷嬷们从崔府出发到这里正好。”他吩咐着,起身离开了这里,接下来的热闹他没有兴趣去看。
至晚间崔琰到家,才敲了一下门,阿窈就开了门,像是专门等在门口似的,“小姐,今日咱们府上又出了件大事!”她藏了一肚子话正等着她回来说。
“噢?”崔琰自然知道是何事。
阿窈一边将炭盆端进屋,一边说着白日发生的事情,“哎呀!后来大小姐身边的嬷嬷不知怎么得了消息,急巴巴地赶过去,看到……看到大小姐和表少爷衣衫不整地正滚在一块呢!将两人带回来后,大老爷大发雷霆,大夫人哭天喊地要跟表少爷拼命,二夫人自然是幸灾乐祸,只有小姐你的姑姑还冷静点,只说事到如今,与其闹不如商量着怎么办。”
崔琰轻叹着:“不管他们了,我们去三姐姐那里,明日是她的好日子,这样一闹,府里哪还有心思好好管她的事?我看满府里红绸子都挂好了,不知她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崔璎不管不顾地挑了三姐出嫁前一天的日子,就是要让她成为全天下的大笑话,可是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自己倒成了别人的谈资,和明日三姐的花嫁一起,即将充斥着南临府的角角落落。
就在整个崔府为了崔璎和陈墨言的事情鸡飞狗跳的时候,崔瑶正在灯下轻轻抚摸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她同所有将要出嫁的新娘一样,紧张、期盼,但是一想到那个神采飞扬、俊秀飘逸的少年,她的心里就会一点点被甜蜜占满。
这个温柔坚韧的姑娘虽然同崔琰一样在崔府孤立无援,但是她自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更是被视为不祥,好在祖母宽慈,接她在身边抚养。崔琰虽然自幼和三伯母、三伯母经常出远门,但是只要一回来就和她在一块,事事都想着她、护着她。后来三伯父、三伯母死在北境,她就竭尽所能帮助崔琰从灰暗的世界里走出来,从此以后姊妹俩儿就在这府里相扶相持,磕磕绊绊地直到现在。
她推开门,让冷风吹着微微发烫的脸颊。她在这宅子里见了太多的勾心斗角,所为不过是金银财帛,她多么羡慕琰儿可以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自由地行走。
如今,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可焉知她即将去的地方同这里会有什么不同?
她抬头,今夜没有月亮,星光黯淡,天幕幽茫,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第二日一早起来,刘氏就忙得脚不沾地,昨日大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顿时觉得长出了一口气,将头昂得高高的。再者,作为崔瑶的干亲,嘉和公主和林秋寒今日也会到府祝贺,她就是演也得演出母女情深的样子来。
此时,崔琰和府里许多女眷都聚在崔瑶房中,忙乱得很,她也帮不上忙,只是干些递东递西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崔瑶和她也说不上悄悄话,有了空挡就拉着她的手,以缓解紧张的心情。
没想到嘉和公主也很早就来了,她性子随和,不用众人都捧着她,虽然大家都很拘谨,但不过一会她就将气氛活跃起来。后来她才拿出长辈的样子,给崔瑶说了好些过门以后该注意的事情。
快要过午的时候,外面婆子跑进来传话说迎亲的快要到了,大家听了急忙张罗着给崔瑶换嫁衣,刚装扮好,就听见院门外喧闹了起来,便知道是莫齐的迎亲队伍到了。按照规矩,新娘子的亲戚是要给新郎官设些门槛热闹热闹的,一般这些事情由新娘子年轻一些的兄弟们来做,可是崔府与别家不同,兄弟姊妹之间感情淡漠。本来崔琰觉得今日是热闹不起来了,她是无所谓,只是替三姐感到难过。谁家的婚礼不是图个热闹?
不想却听见外面林秋寒高声叫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他这样一带头,便有人跟着起了哄,渐渐地气氛就热闹起来,屋里的女眷们听着也着实有趣,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崔琰心中一暖,这半路认的兄长倒比处了十几年的强。
闹亲结束了,这边便要给新娘子梳发盖盖头,刘氏拿着梳子同嘉和公主谦让了半日,最后嘉和公主终是不肯,刘氏才缓缓地抚着崔瑶如云的乌发:“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刘氏突然就哽咽起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在这样的情景下总是引人心酸的,崔瑶的眼泪早已如断线的珠子,崔琰也跟着红了眼圈。
一切准备就绪,喜娘就进来将崔瑶搀扶着出了门,崔琰遥遥望见莫齐的背影,依旧儒雅俊逸,今日更显意气风发。
作为新娘子的兄长,林秋寒也是要去送亲的,崔琰寻隙走到他身边,“到了莫府,还请你多照应着。”
“放心吧!”林秋寒朝她挤了挤眼,“好歹也是我妹子。”
崔瑶被接走后,嘉和公主便告辞了,崔琰同她一道出来,送她回府衙后便径直去了南临王府。
自亲事定下后,裴川便从原本住的屋子挪出来,暂住在书房,他为了给崔琰弄个小药圃,就将后面的院子一并打通,整个地修葺一番。此时,他正亲自监工,见她来了,就同她去了书房。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心绪不佳,虽然她平时也是清冷的,可是哪怕只有一小点的不一样他也总能分辨出来。
“我一心想着救三姐的命,所以想法设法让她嫁入莫府,可是也没细想她嫁过去以后能不能幸福。”崔琰皱着眉头道。
“呵……”裴川笑了,“放心,莫齐品性纯良,值得托付,莫大夫人呢也不是那种狭隘刻薄的深宅妇人。再说,莫齐也算对你三姐情根深种,上一世,你三姐死后,他远走胡地,家业皆由他的弟弟掌管,他再也没有回到南临府。就在我死前不久,在北境遇到过他一次,他一生都没有娶亲,悔恨了一生,也漂泊了一生。所以你放心,他一定会对你三姐好的。”
☆、北境异动
“我死之前……”
“我死之前……”
崔琰顿觉四肢绵软无力,心里像是被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划拉着。他后来说的话没有一句听进去,她缓慢地坐下,双目愣愣的,半晌也没有说话。
上一世她死后的事情,她从没有主动提起过,她没有勇气知道他是如何为了她疯狂地报复那些害了她的人,没有勇气知道他是如何煎熬地过完余生,没有勇气知道他最后的结局……
方才,他说死之前见过莫齐,那么他最终活到了多少岁?又是以什么方式结束了生命?
裴川自觉失言,见她这般,更是后悔不小心提到了他们之间这么敏感的话题,想扯着其他话来说,一向思维敏捷的他这时却像卡了壳一样。好不容易见一旁的炭盆里还未生火,便起身去叫人。
“不必了,我不冷。”崔琰忽然在他身后开口道。
他只好折回来,“跟我说说吧。”她平静地看着他道。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过日子。”他笑道。
她却倔强地看着他,下定决心要听他说,他无法,微微喟叹之后方道:“我杀了平阳,灭了正九门,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蛰伏隐忍,而是去了京城,同悯国公斗得你死我活,后来在同戎狄的一场大战中有一支流箭射来,那之前我已为父母亲送了终,再无牵挂,突然就想起了你,便放弃了躲避,再醒来时就见到了你。”
他说得简单,却听得她心潮澎湃,短短的几句话,藏着他半生的腥风血雨。
“多大?”她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五十九。”
五十九……才五十九岁……她不再言语,脸色晦暗。
“我还躲不过一支箭?是我不想活了而已,不然凭我这身子骨,不得活个七老八十的?”他故作轻松,一双手不能动,便用胳膊肘推了推她。
其实也是厌倦了在权力斗争的漩涡里挣扎了半生……
“你怎么不问我后来有没有娶亲?”他见她依旧情绪不高,便故意逗她。
她红着脸,“难道没有?”
“自然是娶了。”
对于这个问题,她虽然没问过,但不代表没想过,从她的角度来看,她是真心希望上一世在她死后,能有个女子陪伴他,不然,谁来为他抚平那满心的疮痍?
可是,为何她却隐隐的感到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