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姑娘,”林秋寒笑着拍了拍手掌,“我们是收药的,毒药不分家,自然对这些蛊啊毒啊的感兴趣,说不定能找到些外面没有的药方子。”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在崔琰身上,心内一动,便又笑了,“还有啊,这位崔大夫此番来南夷还有个目的,就是想找个巫师求个情人蛊。”
他的一派胡言显然惹恼了崔琰,只是眼下她不好发作,冷着脸不做声。
“情人蛊?”桑玉看向她。
他对她的不满似浑然不觉,依旧故我地向着桑玉道:“早就听闻南夷的情人蛊能让人一生只爱一个人,至死不渝,我们也想见识见识哪。”
“琰姐姐……想求情人蛊?”桑玉尤似不信,疑惑地转向崔琰问道。
崔琰冷冷地看向林秋寒,本不欲同他演这场戏,但架不住他使尽了眼色,又暗暗地双手作揖,心中又忽地想起了那个她接生的女孩儿,便颇为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琰姐姐是有情郎了?”桑玉接着问。
崔琰霎时红了脸,对着桑玉一脸天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听林秋寒抢先道:“喏,就是这位!”他潇洒地甩着手,指向裴川,“忘了告诉你,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隐在人群中的白苏默默将头扭向别处,放在膝上的手被握得指节发白。
“噢——”桑玉恍然大悟,“可是像琰姐姐这样漂亮、医术好又心地好的女子,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对她变心呢?”她由衷地感慨。
“人心总是难测的。”崔琰若有所思地道。
裴川抬眼看向她,心中一阵刺痛,他再次认清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怎样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这话对桑玉却是个答案,她笑嘻嘻地走到崔琰身边,“既如此,那我陪你们去找最好的巫师,可是……”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看向裴川。
“琰姐姐要给他种情人蛊,那必须得他到场,而且必须得是心甘情愿才行。”她道。
“我愿意。”不想裴川脱口而出,话虽是对她说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崔琰身上,眉头深锁,星目沉沉,内里涌着再也掩饰不住的柔情缱绻。
崔琰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眸,被这股柔情裹挟着,不及做任何反应。
林秋寒心中煞是畅快,一副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样,转身向着众人道:“晚上换两个人做饭,你们谁去?”
“我!我去……”不等他们几个回答,桑玉却抢先笑道,“做饭我拿手,你们救了我,以后就由我给大家做饭。”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好机灵的丫头!”林秋寒由衷地赞叹。
当初为了减少查案的阻力,他们扮成收药的商人以掩人耳目,官家的身份至少要等找到尸体确认是有人蓄意谋杀才能公开,是以在那之前,桑玉也只能躲在他们的住处。
当晚,他们便议定,第二日依旧是分头行动,一部分人佯装收药,一部分去寻访巫师,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查探那些婴尸的下落。
冬日里,南夷的山间总是自夜间便开始下雾,有时浓雾能整日都散不尽。可意外地,第二日天气出奇的晴朗,道道金光自翠绿的山头斜射下来,片片枫叶便更加红艳,迎着冷冽的寒风摇曳,像是把光都摇碎了。
裴川同崔琰按照桑玉提供的名单和路线挨个查访,连见了几个都没有什么发现,都是些普通的巫师,不过略懂些医术和毒理而已,若不是被世人非议排挤,断断不会过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的。
近来,崔琰渐感身体乏力,却找不到原因,就和她中的蛊一样。虽然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裴川却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她可不同于一般柔弱的闺阁女子,又是医者,身子自然更强健些,可自在南夷遇见她以来,他就知道她身子比往常弱了。
“前面应该就是老潭寨了。”裴川特意让她多歇了会,这是他们两个负责的最后一个巫师了,其余的由林秋寒那一组负责,他暗暗舒了口气。
崔琰点点头,走了这么久的山路脸上都没有起一点红晕,“好像有一个婴儿就是这个寨子里的。”
他盯着不远处在暖阳的普照下显得格外安静出世的寨子,眸色深深,但愿在这里能有所发现。
要找到那巫师的住处并不费力,只一会,他们便穿过那寨子在一处小山坡上找到了一座破败的房子。这房子看起来年久失修,一根根木头都严重风化,绽开道道裂纹,若不是木桩粗壮,这屋子怕是早就倾塌了。
“有人吗?”裴川率先上了台阶,侧耳听了会才敲门。
没有人应,屋里也没有传出一点声音,他等了会,有些不耐,想着若当真无人便直接进去查探。
“你们是谁?”不料门忽地被打开,一张腐朽可怖的脸露出来。
好在他们二人都是冷静沉稳之人,见了如此瘆人的一张脸,面上并未出现多大波澜。
“噢,我们是外来的药商,此番前来是为了收药,拜会大师则是为了求蛊。”裴川笑着将先前说了多次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面上则布满虔诚的敬重的神色。
“求蛊?”那男子见他二人见了他并不像旁人那般嫌恶,原先的戒备心便消散了许多,又听是来求蛊的,便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噢,情人蛊。”裴川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四周。
按照桑玉提供的信息,此人应该就是启年,他面貌丑陋,行动迟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浊臭。再看屋内,到处都散乱着瓶瓶罐罐,大多数的地方已经蒙了灰,气味倒是和他身上的一致。
“怎么?她不信你?”启年看向崔琰,眼中一阵惊艳,随后在一张矮几旁坐了,示意他二人也坐下。
“也不怪她,”裴川笑着看了她一眼,“大师也知道,我呢,常年在外四处奔波,相聚的日子少,她一个女人家求个保障,我无话可说。”
她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侧,像极了一个以夫为天的女子。
“哈哈哈哈,”启年大笑,“你倒是看得开,不过你可知道一旦种下情人蛊,你的命便握在她手里了?哪天你一旦心里有了别人,她随随便便就可要了你的命!”
☆、失败血婴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也算是我咎由自取。”裴川坚定地回道。
“呵呵……”启年笑了,脸上的癞疮都皱起来,看起来更加丑陋,他不停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这个时候爱的死去活来的自然相信自己能够忠贞不二,可蛊种下去不久就来找我要解药的也大有人在。还有,姑娘,”他又探究似的看向崔琰,“你当真相信靠一个蛊就能拴住他一辈子?”
她苦笑了下,甚是哀怨地开口道:“大师你定能看出他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只能早早替自己谋划谋划,不然他若真的变了心,我岂不是白白付出这么多?他念旧情还好,如果不念今日恩情再将我抛弃了,我又如何安身?”
裴川扭头看向她,心中好笑,无人的时候她待他总是冷冷的,关键时候倒是一点不含糊。
他迅疾凑到她面前,柔声道:“放心,我不会的。”
她盯着他清澈通透的眼眸,微微怔了下又赶忙避开去,“谁知道呢?”
这样耍小性似的模样反倒让他心里像被挠了一下,“好了,”他哄道,“我这不是来请大师给种蛊了么?”
“痴人!痴人!痴人!”启年也无奈地笑了,说完便伸出同样枯朽的手去扒拉案上的罐子,左右食指上的银戒指布满污渍,黯淡无光。
乱找一气后并未发现什么,他便说道:“这蛊还要现制,你们三日后再来,正好趁这时候再想想,啊?”
裴川应声,飞快地扫了眼他的手,锐利的眸光一闪而过,又装作支支吾吾、迟迟不肯起身离去的样子。
“怎么?还有事?”启年问。
“大师,在下还有一事相询……”他压低了声音,看起来难以启齿。
“何事?”启年转动着他那浑浊的眼珠,显然也在猜测着。
“是这样,在下是个生意人,走南闯北难免有不顺手的时候。这不,前一阵子到了交州,想替东家把分号开过去,哪想当地有个地头蛇,软硬不吃,让在下吃了好大的苦头,在下实在是没辙,就想……”
“你想如何?”启年瞪着不大的眼睛,里面透出一丝精明和几分防备。
“噢,是这样,我知道这一带有种蛊术叫血婴,可以助人转运,让对手死于非命。”裴川露出贪婪市侩的笑,接着向下伸出手掌,再移开手时,只见案上齐齐摆着三锭金子。
显然,对方表现出的惊骇远远大于对金子的兴趣,他几乎是抬起半截身子,手也有些颤抖,“这种丧尽天良的蛊术我是不会制的!”
裴川淡然地微笑着,将他藏在惊骇之下的慌乱看在眼里,“不急,反正三日后我们还会来,大师不妨再想想。”
从那间污浊的屋子出来,他们都深深地呼了口气,将胸中的浊气一扫而尽。这才发现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冷风呼号着,看来是要下雨了。
他们当即便往回走,紧赶慢赶还是在半道上遭了雨,雨势不小,山路上很快便泥泞不堪。裴川脱下大氅披在崔琰头顶,她推辞了几次,不料他却出乎意料地坚持,“你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子很弱吗?”最后,他急道。
她不再做声,扭头便走。
走了不多久,雨势依旧没有变小的样子,头顶还传来了隆隆的雷声。裴川眼见着前面崔琰从鞋到裙角都湿了,便四处张望,恰看到不远处有一低矮的屋子,看样子像是当地的土地庙,就拉着她进去躲雨。
土地庙里供着一尊神像,神像前一个不大不小的香炉,香炉里香火还旺着。裴川从屋角拖出一捆干柴,借着香炉里未尽的火燃着了。
火势起来了,崔琰顿觉周身暖起来,只听他道:“你如今体弱,受不得凉,把鞋袜脱了烘烘干。”说完便转身背对着她,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土地庙。
直到她将鞋袜再穿好,他都一直背身站着,“可以了。”她提醒道。
“你可有注意到那个启年手上的戒指?”他转身至火堆旁蹲下,双手撑开衣服的下摆,就着火烤着。
“嗯,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明就里,他们见了几个巫师,个个手上都戴着银戒指。
他点头,盯着火光道,“其他几个巫师戒指上都刻着枫叶、蝴蝶,再有就是盘瓠,而他戒指上刻的是一条蛇,你再看这庙里,”他抬头指着四周,“墙上画的也无外乎这三种,这三样是当地人信仰的图腾,独独他就刻了条蛇。”
“当时你对他就起了疑心,所以故意提到血婴蛊?”她那时还觉得奇怪,他如此沉得住气的一个人却贸然地提起了血婴蛊。
他颔首,凝神想了下方道:“一般情况下,若我突然提起血婴蛊,他首先应该问我是如何得知的,毕竟这种蛊是极隐秘的,他却急于否认他会制这种蛊,这不是他心中有鬼是什么?”
“那他会怎样?”
“我故意那样说,若他真的与那些婴孩的死有关就不会没有行动。”他看向庙外,雨已经停了,便起身,“走吧,得赶快知会秋寒,即刻派人盯着他。”
裴川料得不错,半夜三更的时候那启年果然有了行动,当他拖着个大口袋往树林里去的时候被早就埋伏好的邢鸣逮了个正着。
崔琰见过许多惨不忍睹的尸体,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在门前站了这么久,似乎给再多的勇气都不能让她抬起沉重的脚步。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去看那个她亲手接到这个世上的女孩儿。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替她找出凶手。”白苏站在她身后,温声道,话语中透着重如千钧的力道。
听了他的话,她这才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众人都在等着,见她进来便让了个位置。裴川见她脸色苍白,两手紧紧交握着,心内隐隐地忧心却什么也没有说。
“崔大夫,”林秋寒表情凝重,没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模样,“准备好了?”
见她点头,他才向着邢鸣打了个手势。
白布被掀开的那一刻,大家都同时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心中的感觉怕是不能用骇然就能简单形容得了的。
只见一张破席上齐齐躺着四具小小的尸身,没有穿衣服,光溜溜的一如她们来到这世上之时。奇怪的是,经过了几番折腾,这些小小的尸身没有一丝腐坏,只是皮肤都是皱巴巴的,还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而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女婴的眼都被剜掉了!眼窝处深深地下限,眼周还残留着血迹。
“畜生!我要把他千刀万剐!”小六狠狠地打着拳。没有人反驳他,能做下这样残忍的事情,不光是他,怕是个个都有这个想法。
崔琰几乎是一个踉跄,白苏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却推开他,步伐不稳地走向最边上的那个女婴,颤抖着伸手去抚摸着她小小的蜷缩着的手。
几个大男人不忍看下去,都难过地移开眼去。
“怎么会这样?” 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眼睛很漂亮,又大又亮,生下来没多久就睁眼了……”
过了一会,她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强压住伤痛,再次摸了摸那个小手,又摸了摸其他小尸体的皮肤,接着附身嗅了嗅。
“看来这些孩子死后一直被泡在一种特制的药水里,所以尸身到现在都没有腐坏,就像裹了一层蜡,连一点尸斑都没有。”有了发现,她很快镇定下来,开始认真地检查尸体。
白苏上前帮忙,他考虑到她的情绪,便自己检查几个女婴的眼部。“眼睛是死后被利器剜去的,手法一样,干净利索,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为。”
“死因呢?”林秋寒问。
“口鼻被捂,窒息而亡。”崔琰轻声道,她真的没有办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人可以做到对个婴儿下手还无动于衷。
“真的是血婴蛊?”裴川问。
“看样子是,”崔琰答道,“我记得迷亭先生说过,炼血婴蛊就是要将婴孩泡在特制的药水里,这样才能保持尸身一直不腐,才能得到世上却可怕的恶灵,可是他也说过,炼血婴蛊必须要用尸身完整的婴孩,但她们的眼睛却都被剜去了。所以,我也不确定。”
“对,”白苏接口道,“还有先前说过的,这些全是女婴,我觉得这不会是巧合。”
屋内静下来,大家又恨又急,都想起了邢鸣带回来的那个巫师。虽然说还未经定罪,可都忍不住恨上了他,个个都看向裴川和林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