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算是吃足了苦头,雍阙看了他一眼,还好没什么怨恨之色,遂调开目光落在案上一打薄薄的纸张上。这些纸张有的崭新如雪,墨迹初干;有的业已泛黄枯槁,稍一有力便会化为齑粉。
别看不足几寸的笔墨,几乎倾尽了东厂与锦衣卫所有的眼线耳目才从民间与官家的档库里搜罗而来。
一方大族骤然灭门已属稀奇,更稀奇的是有关它的所有记载相关竟也随它消失得干干净净,雍阙绝不相信这背后无人推动。
当年的云氏立足中原腹地,毗邻海惠王的腹地,要不两家也不会结下秦晋之好。
看到这句话时雍阙的脸色变了几变,他终于明白过来海惠王对秦慢的特殊之处,想必是秦慢一现身他就认出了她。认出却不说破,这意味着什么,以前的他或许不懂,现在确实再了解不过了。
这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保护,就算时隔十三年,就算马上要赢取柳家千金为妃,秦慢在他的心中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甚至,他的心中从来也只有一个她?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雍阙会觉得自己可怜甚至可悲。
与海惠王相比,他可谓毫无优势可言!即便手握权柄又如何,海惠王出身名门,更与她青梅竹马知己知彼长大。而秦慢对他呢,也一定是不同的吧,否则不会耗费心里替柳心瑜解毒……
他简直快要被自己的心魔逼疯了,雍阙重重捏了一下眉心将神思拉了回来,径自拿起那一沓纸就着烛火点燃。
“督主!”“爹!”
几人的惊呼同时响起。
雍阙将燃烧的火团丢在地上,任其焚烧殆尽:“这些事你们知我知便可,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他抬起眼睑,长眸里有利光闪过,“听见了吗!”
他一言即出,谁敢不从:“听,听见了……”
雍阙收敛心神,问起正事:“选秀的事办了怎么样了?”
回话的是个内侍打扮的人物,一看就是从宫里来:“回督主的话,昨日刚同户部、内务府两司初步酌定了人选。”
本该是一早就将载着闺秀的金册送到他手上,可是碍于皇帝一早发难,到了现在才递了上来。
金册中是依照规例应该入选的秀女名字,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小姐还配有小像,一眼扫去各有芳菲,姿色倒是不错。但他知道这头一道关是不打准的,但凡有点家财手段的无一不在这一项对宫中画师撒上重金。
别看这一个个鹅蛋脸,杨柳腰,等乌泱泱地进了宫排排一站,那才叫一个五颜六色参差不齐。
那内侍心里也省得,呵腰道:“都是重臣名门家出身的闺秀小姐,理应都是不差的。”
“差不差,进宫一瞧就知道了,”雍阙不冷不热道,掀起一丝眼皮,“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出了事就别怪咱家不提点你们。平时东抠西敲点不碍事,这一件是皇帝登基来的头一件大事,现在咱们东厂的处境你们都清楚,手脚干净点别为了几两棺材本给人抓着了把柄剥了皮充了草!”
“是是是!”那内侍挂着一头冷汗,垂着手犹豫了下继续道,“有件事才得了消息,陛下此次对选秀似乎颇为关心,他下旨……”
皇帝插手,雍阙一点都不稀奇他冷冷一笑道:“有什么尽管说,这事是太后她老人家操心的,难不成这位爷还不想选了?”
“这倒不至于,陛下只是下旨说是以往选秀只拘束于官宦贵族之家,视万民无贵贱,所以破格给了民间一些望族名额……”
雍阙是何等人物,一听便知皇帝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秦慢呢!好啊,好得很!为了和他抢人,竟连这一条古往今来“庶不参选”的规矩都给废了。
雍阙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最后竟是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他是皇帝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到时候反正太后不落牌子要留也留不得。”
这事他倒是不心急火燎,对着名册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还是落在了秦慢身上,对霍安道:“明日一早将刘院判请过来,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他。”
霍安回了个事,雍阙略一停顿,问道:“今儿夫人在太仙宫中时陛下……”
那内侍是个机灵人,马上接口道:“督主放心,奴才问了太仙宫中的掌事,陛下只是看着夫人给慧妃娘娘行了针,连话都没说几句。只是……”他为难道,“往后每隔七日夫人就要进宫给慧妃娘娘施针,直到齐齐四十九日方可……”
雍阙愕然,随即怒不可遏,一脚蹬开椅子,负手大步来回走了三圈:“荒唐!咱家也算伺候了两朝帝王,头一回见到这么荒唐的一个主子!”
他咬牙切齿,阴鹫得像个厉鬼,左思右想一甩手:“不成,不能太让他称心如意!”
这站着的几个全是他的心腹,吩咐起事来也毫无顾忌:“西厂他们不是正得意么,给他们找点事情省得没事陪着皇帝算计我们。皇帝说要无贵贱?去,把方氏、柳氏、慕容氏还有华氏这几家的姑娘全呈上来。”他拊掌凌然道,“既然要热闹,不妨好好给这位万岁爷热闹热闹。”
其他几人一琢磨,随即了然,他点的几家全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世家啊!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西厂虽然不参与选秀一事,但这段时间来皇帝将京城戍卫尽数从东厂交给了他们。武林世家与朝廷历来井水不犯河水,这道旨意发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那些人家可不是和京城里这些拈文弄墨的官老爷们一样,京畿方家也罢,其他哪个的发家史上不是刀口上舔过血,腰间别过人头的?
待到仲秋日,指不定会出多大的乱子哩。左右是皇帝出的主意,西厂背的锅,轮不到他们。
秦关等人由衷地赞叹了句:“督主英明。”
雍阙内心苦笑了一下,他若英明就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卷入到朝权争斗中。皇帝之所以死死拿捏着她,想对付的其实还是他。
秦慢是云家独苗这件事,更是他顾虑中的顾虑。如果当年云家的灭门真有隐情,时隔十三年那些主谋没有意外多半应该还活着,想到由十八镜而起的一系列人命案,雍阙不难联想到是冲着谁而来。
他和她都是如履薄冰,走在刀尖火苗上寸步难行。
好在她未辜负他的一片真心,今夜坦诚相告,今后便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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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政事,远处的天际已为朝霞染成妃紫,和万里无云的鸭蛋青中,格外阔朗高远。
外院的小厮与丫鬟们开始走动,挑水,浇花,洗扫一一皆有条不紊地做来。
雍阙对着庭里青葱深深吸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腰身,看看仍是窗扉半闭的寄歆小苑,耐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苑中。
案台烛火已残,星点的火星在烛泪里苟延残喘,天光未明,纱张内混沌如雾。
秦慢犹自侧卧在床中里侧,雍阙屏住呼吸撩开两层青纱帐,望乡情切地踯躅下,脱去外衫,装作一片坦然地在她身侧小心翼翼躺下。
心口不知为何跳得厉害,明明更亲昵的都做过了,此时他仍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紧张不已。她的一片衣角,一寸肌肤,一声呼吸,都能挑起他的神经令他微微眩晕。
他压了压心头,百般焦虑地躺了片刻,决定还是要做点什么,否则活活要烤死了自己。
念头才起,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然伸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脸:张嘴,吃糖!
☆、第73章 【柒叁】情满
她的肩是孱弱的,一掌便能分毫不差地包裹住,瘦得令他心惊又心疼。
“慢慢……”他呢喃着声音里有着沙哑,难以想象当初她吃的苦,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姑娘并非如她相貌一般弱不禁风。她也曾是傲居众人之上的金枝玉叶享尽繁华,骤然间跌入泥沼之中饱经摧折,却仍是费尽心力艰难求存。她的坚韧,许多男子都难以望其项背,包括他在内。
他慢慢挨了过去,仗着辨不清彼此的糜暗将下颚抵在她的肩窝里,唇齿间徘徊着她的名字:“慢慢……”
好像这样才能确定她人在眼前,人在掌中一样。
明明现在他是高高居上,可有的时候她却好似才是这个府邸这个天下和他这个人的主人一样。情爱总令人疯魔,他大概已经疯得神志不清,怪异的是他甘之若饴。
简单的相拥逐渐变了味道,一个想头一旦开了闸再想收手难如登天。
他焦虑着躁动着又忌惮着,缠绵缱绻地贴在她脖颈边摩挲着,渐渐的,热潮暗涌,混着帐中香氤氲了彼此的眉目。
突然静卧不动的秦慢蓦地翻了过来,倏然间鼻尖对鼻尖,四目相对,雍阙被她吓得魂差点没飞出去,木讷地搂着人动也不敢动,一时间羞愧懊丧窃喜种种海浪般淹没了他。
秦慢却是得意非常,笑声如风蹿过了玉珰银铃,张开双手搂住雍阙的脖子借力顺势压在了他身上,拖长了音调,两眼睁得大大的:“督主,你在对人家做什么?”
雍阙恼羞成怒地差点没把她掀下去,她竟然是醒着的!不仅醒着,还憋足了劲儿等着看他笑话!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个丫头心眼坏得冒泡,别看外表小白兔似的温文无害,那颗心剖开了比墨还黑!
到底是自己趁人不备,理亏在前,他的脸有些绷不住,努力淡定道:“我怕你着凉,过来抱着你替你挡风。”
说完他简直佩服自己的急智,这么厚颜无耻的理由也能脱口而出。
秦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慢声慢气道:“挡风为什么要亲人家?”
“……”这种问题由她一个姑娘家问出来是不是太彪悍了!他白净的脸颊浮起了怎么消不下去的红晕,顾左右而言他:“今儿你熏了什么香,我嗅着怪好闻的。”
秦慢哦了声,低头老老实实闻了一下:“苏合香,不过是昨儿入宫前熏的了。”
见她转移了注意力他才松下一口气,秦慢忽地俯下身来紧紧贴在他身上,他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嗖地抖了一遍脊梁骨。尚在僵硬,秦慢大大方方拨了拨他的衣领,埋头小狗似的东嗅嗅细闻闻,下结论道:“嗯,督主也很香。”
他一贯爱清洁,后来养尊处优了从里到外每一层衣裳皆是用清香熏蒸,比好多王公贵族还要讲究。她夸他固然高兴,但是这个姿势实在太过危险,他能守着自己的理智纹丝不动,但是某些难以启齿的地方却是万般不容他掌控。
清心寡欲了多年,一旦挑起点火星,便可成燎原之火。
“你,你先下来。”他无比挫败道。
难得见到雍阙吃瘪的窘状,秦慢眨巴着眼睛无辜道:“督主是嫌我重?”
重?怎么会,就这么轻飘飘地跨在他身上,他还担心一阵风能吹走了她!入京没两天安生功夫,是得好好养养她了。
他兀自胡思乱想,秦慢撇下嘴角:“你要是嫌弃我重,直接抱我下来就是了。”她托起了腮,“可见督主你虽然是个太监,但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是口是心非的。”
“……”
被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太监也罢,但她口中那种经验老道,情史丰富的口吻实在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冷不防地他竖起双腿,铁钳似的将人牢牢夹在中间,秦慢一呆,没给她逃的机会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她的手肘一拉,秦慢啪叽倒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低头,冷冷看她:“得意?嚣张?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慢终于觉得不妙了,方才嚣张忘形过头,却忘记她的身手远不是雍阙的对手,她喏喏道:“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终于重新掌握回主动权的他傲慢地回道:“迟了!”
他原本也只想蹭蹭油水,抒发情丝,谁知道她竟胆大包天到戏弄他!在她面前,他已经变得那么虚张声势好欺负了吗?!
越想越是恨意绵绵,想着再放两句狠话,结果对上秦慢的眼神他反倒愣住了。
那双眼睛是多么的纯澈天然,无所畏惧啊,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么躺在一个男人身上是危险至极的一件事。他真不知要为她的英勇无畏喝彩,还是为她的单纯无知而窃喜嘲笑,他沉声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想说的?”
秦慢呃了下,她想了想,往纱帐外看了眼,眼巴巴地瞅回来:“是不是该吃早膳了?”
“……”
她无端充满信任的眼神击垮了雍阙最后一丝理智,他五雷轰顶、怒不可遏,她究竟对他的身体有多放心??他为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而感到可卑可叹,无处发泄的愤怒只能一股脑地冲向了她。
被拉扯回床榻深处时秦慢犹自不解,等雍阙阴冷地注释着她,和个精致的厨子一样慢条斯理地卸着彼此身上的束缚时她方慌了,慌得不着天不着地,脑袋像冲垮的堤坝,完全无法阻止他汹涌而来的情潮。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督主,你不是……”
他默不作声,握着她的手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究竟是不是如她想象得一样无能。
触碰到的那一霎,秦慢彻底陷入了茫然与震惊中,她迷茫地看他,蠕动着嘴唇:“你,你……”
那眼神令他满意,也令他心满意足,他是个新手,故而探索得格外缓慢与用心,生怕哪里唐突伤到了她。
他掌控着她的身体,可她却是占领着他的每一寸神魂灵台,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声呜咽都让他心悸颤抖,次次濒临失控。
被他得逞之时秦慢小小地叫出了声,疼,可是又远没有那时候服下画堂春般的生不如死。
这种疼痛,像是另一种新生,宣告着另一种人生另一个人的到来。
她忽然竟是惶恐起来,神魂在忐忑中颠簸,令她禁不住摸索到他的臂膀,没想到那张比女人还婉媚的脸庞下会有这么一具结实有力的身躯。她战战兢兢地抱住了他,像寻到羁绊的船舶终于找到了停息的港湾,她细细地吞咽着他的名字:“雍阙……”
那一声入耳,使他险些癫狂。
云消雨散,帐暖生香,鸟啼婉转,日光清许。
劳累过后囫囵补了个回笼觉,再醒时已快至晌午。
秦慢睡在床榻里头,长发半遮着她的脸,看不清到底是醒是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