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几个字而已,好像耗尽了他的力气。
赵平安连忙上前,可仍然不敢拥抱,只俯下身子,亲吻他的嘴唇。而后,脸颊相贴。
她的泪又涌出来,加上之前他脸上的湿,就这么混杂在一起,无尽的甜,无尽的苦,永生也忘不了的滋味。
而且她感觉到他还没有退烧,可是却不那么滚烫了。
“这么说,你是熬过来了吗?你在鬼门关前回头了吗?你吓死我了啊穆远。”赵平安闪开点身子,让穆远保持呼吸通畅。尽管,她恨不能就贴紧他,谁也别想把她拉开。
眼泪,还是止不住。
“我从来没有走呀。”穆远露出虚弱的微笑,想给心上人擦眼泪,可手却抬不起来,只得用目光,一遍遍梭巡,温柔得像是抚慰。
“平安,我答应过你,谁来带我,我也不走。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你那么怕疼,我怎么舍得你殉情而去。”
“可是,可是……”
可是明明之前很凶险呀。
隔着泪眼,赵平安望着穆远,连眼睛也不舍得眨。
而她这瞪着大大泪眼的模样,就深深刻在穆远的心里,让他更要拼命的活下去,再也不让她这么难过,这么担心吊胆。
而且前世的伤痛,就在此刻全部被治愈。似乎从前种种,都是为了今天铺垫。
他觉得,很值!
“唉,你这丫头,我这样累,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安生觉吗?”穆远故意抱怨道,“每天说那么多话,让我哪里睡得着?刚才还撞我的头,你知不知道很疼的。”
“啊,疼吗?很疼吗?”赵平安想起之前才打雷时,她吓了一跳,确实有撞到穆远。
“自然是疼的,但雷公更可恶啊。这么大声,直接把我震醒了。”穆远道,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好,我知道了。”赵平安在大悲大喜之下,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于是连忙道,“你继续睡,我保证不吵你。但是雷公不听我的,顶多我帮你捂着耳朵。”
穆远重伤,又经历了这样大的手术,从凶险万分的情况下被拉回来,说了这么多就已经疲惫得睁不开眼睛了,只勉强点头说好,又道,“放心,我的平安,我哪里也不去,只是睡一下。一下就好……”说着,几乎一秒种内就陷入睡眠。
赵平安就又怔住,只觉得不管心里还是身体上,一阵阵发冷发热,冷热交替。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她恍若梦中。
哪怕有穆远那样说话,有她的亲吻的真实感,她却还不踏实。检查了半天穆远的心跳和体温,确定他确实睡了,而且安稳。甚至她还偷偷拿针头扎了自已一下,见到手掌上有血珠子冒出来,疼得她几乎叫出声,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么说,他的死劫终于过去了!
上一世没有挨过的死劫,这一世还差点跌进去的死亡深渊。他与她,两人联手,还是爬上来了对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他们,再不用面临这些。以后的人生是全新的,两世,三辈子都没过过的太平日子,幸福人生?
她,终于可以期待并实现这一切了吗?
赵平安感觉晕乎乎的,好像醉了一样。
但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她很快就恢复理智,开门叫了楼清扬进来。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急。
暴雨像是来送消息的,之前像是要毁天灭地,之后却突然停下,连如丝细雨也欠奉。西北人干脆,老天爷也干脆,今天该着一盆水,直接波下来完事,谁耐烦婆婆妈妈。
赵平安叫来楼清扬的时候,天空中正好挤完最后一滴水,纵是没放晴,却是天高了几分。
听说穆大将军醒了一回,楼清杨兴奋得蹦起来。加上他本来就身高腿长,这下子就像要跳上房似的,把一向清冷的阿英都逗笑了。
不过楼清扬根本不在意这些,立即进入病房,和赵平安一起给穆远中西医会诊。两人反反复复好多遍,又叫来一位楼清扬最信任的老大夫,最后得出的综合结论是:穆远的心脉强劲得很,肺脉也在恢复,整个身体好像枯木,正逢了这场甘霖,吸饱了水,很快就会好起来。
这相当于让赵平安又得了一重保证,她心中也更加笃定。
但,她仍然没有离开病房,就把手放在穆远的头上,轻轻摩挲着。
从前听穆远讲过,他小时候生病,他娘亲就是这样抚着他的额头,那时他就会感觉好多了,舒服多了,头也没那么疼。
而现在他虽然打完了最凶险的一仗,可病魔仍在折磨他,赵平安知道自已绝不能掉以轻心。再加上她对他那份心疼,更让她希望可以带给他轻松的感觉,不再那么痛苦。
第516章 高瞻远瞩
这一觉,穆远又睡了足足大半天才醒。
此时,他的高烧症状正迅速消退,只是微微发热了。
赵平安检查过他的伤口,看到发炎症状也不再恶化,红肿正渐渐消散。最重要的是,穆远终于可以自主的喝水喝药,那意味着治疗效果的加成。所以,他虽然还是极其虚弱,醒一会儿就要睡一会儿,却是真正好转起来了。
又这样过了两天,穆远彻底不再发热,伤口甚至有了结痂的意思。赵平安才终于对外宣布,本次征夏军的大元帅,大将军,不仅赢了凶残的大夏人,还赢了死神。
他,会好起来的。
全军沸腾。
压抑了这么久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清涧城上的阴云,就像因为一阵清爽的风的来临,一吹而散,万里晴空。
“之前为了穆远的事,大家都没有好好庆祝胜利。现在,可以狂欢了。”赵平安再宣布。
如果说一个人从内而发的欢乐能感染别人,那么整整一座城池欢乐的感染力,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城里城外,昼夜笑声不断。老人们都说,往日最热闹的新年,也及不上的现在的一半。
而真正拥有奇迹的是穆远,自从他苏醒过来,就几乎一天一个样子,每天都处于急速的好转中,每天都带给赵平安惊喜。只是他之前的伤势太重了,又动了那样的大手术,元气大伤。楼清扬的意思,就算穆远的身体底子太好,也得好好修养上几个月才行。
可是他昏迷的这些日子,军中公务堆积如山。虽说他早有布置,就算他不插手,军中事务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但很多特别重要的,还是需要他来决定。所以,他才好点就陷入公务,但赵平安每天只允许他间隔性的处理一个时辰。
有大长公主坐镇,没人敢违背她的禁令,包括穆远在内。
而穆远醒来当晚的那场大雨,急下急停。
可放晴了两个时辰后,暴雨又连着下了一整晚。
幸好清涧城向来干旱,连古河道吐延河都露出了干枯的河床,容水能力巨大。否则,这场雨会造成水灾。现在,不但没有成灾,反而滋养了河流土地。人们又都开始传说,这是天降大吉,连上天都预示大江会繁荣富强的。
对民间的这种能够鼓舞士气,激励民意的迷信说法,赵平安素来乐于听闻,更是会不加限制,甚至会偷偷堆火添柴。
倒是穆远很快冷静下来,就像这场百年不遇的伟大胜利不是他缔造的一样。真正的荣辱不惊,胸怀宽阔,赵平安只觉得自已运气好到爆棚,遇到这种男人。可她何德何能?这让她产生了危机感,似乎不做点好事实事就对不起老天爷,于是更是处处为百姓着想了。
“这场雨咱们大江狂下了一夜,大夏那边却是三天三夜不停。虽说也滋养了草原,目前却是已经成灾。”麦谷也已经安全回来,向穆远回报道。
“哎哟喂,泥灾。听斥侯回来报,那真是泥泞的啊,别说人了,连牛羊和马匹的蹄子陷进去都拔不出来。谁听过泥灾啊我的亲娘,幸好咱们策略完美。大将军,我觉得您就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不然怎么算得这么准呢?我对您的崇拜简直……”
“闭嘴。”穆远打断苏牙。
赵平安私下问过。
穆远告诉她,她师父石道长夜观星相,推测出了这场在这时节的西北地区根本不会出现的大雨。科科急赤忙慌的赶到军前,就是为了要告诉他几个重要的气象情况。因此,他才得已提前布置好。
第一,由麦谷和苏牙率兵追击大夏残部,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占据大夏的王庭。
这倒不是他预计到自已的重伤,而是大战之后,身为主帅的他要主持大局,不可能亲自带兵去大漠深处追击。当然,他也考虑到了自已战死或重伤的情况,毕竟战场上的事是说不准的,所以之前预备了好几套方案。
麦谷和苏牙在战场上杀得眼红,胜得酣畅,又知道穆远中箭,生死未知。这几种情绪混杂起来,令他们胸中都充满着猛勇之气,简直勇不可挡。反过来说,大夏兵从未遇到如此之败,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仓皇至极,更是兵败如山倒。只一天一夜,麦苏二人就直捣大夏王庭。
大夏军几乎全军覆没,金耀不仅瞎了一只眼,还从马上跌落,重伤。
这时候,到了第二步。
要依着麦谷和苏牙的意思,直接把大夏灭了就完了。但穆远早有言在先,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掌握兵权的几大贵族首领和几个部族的族老,这就是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毕竟大夏全员皆兵,女人和小孩子都可以提着刀子上马杀人。虽说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失败中,大夏青壮损失殆尽,若想缓回兵力,非十几二十年是不成的。但若被逼得太急,反正横竖是个死,他们就会和大江人拼命。
大夏败,就败在想以攻外以解决内忧。没想到碰到硬茬子,不但算计未果,还自伤其身。
另一方面,大江追去大夏的兵员不多,纵然都是精兵,陷入百姓之战的汪洋大海也是够呛。再者,经历那样的厮杀和追剿之后,将士们也很疲惫了。
以疲弱之军对待凶狠拼命的无数百姓?就算能胜也失了风度,民心,还有自身力量。
最重要的是那个气象信息,如果在暴雨来临之前没有能快刀斩乱麻的梳理好大夏国的内乱,并急速撤兵,就可能陷入麻烦。若麦谷和苏牙死在大夏的土地上,那这场胜利的意义至少折半。一来损失了重要的将领,二来他们的血会刺激大夏人的狼性。那么这么辛苦取得的和平局面,也会大打折扣的。
对于这一点,其实麦谷和苏牙并不知情。所以明明杀到大夏王庭却停止进攻,他们还觉得是给大夏人喘息之机,很不情愿来的。幸好他们熟悉穆远,知道他的军令不管多不合理也要执行,这才没有惹出大麻烦。等他们回到大江国界,还遇到了大雨,这才体会到穆远的高瞻远瞩。
第517章 天象,人心
追剿大夏兵的麦谷和苏牙,正是在穆远的苏醒那时候回来的。
时间刚刚好。
赵平安甚至心想,也许是战场归来的马蹄声,惊醒了生于战场,长于战场的穆远。
战场,是战士的埋骨之地,也代表着他们的光荣和尊严。
“公主您是不知道,大夏人见我们明明杀到了,却没有赶尽杀绝,没有对妇孺动手,没有像夏军一样行屠城之举,反而安抚百姓,都暗暗感激呢。”苏牙兴奋得只想说话,被穆远喝止,只得对赵平安说。
嘿嘿,大长公主是他们家大将军的软肋。他家大将军能对别人冷着脸,对这一位,那可是千舍不得,万舍不得呢。巴结好大长公主,他的好日子就没有尽头,妥妥的。
“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果然,赵平安很配合的笑问。
苏牙立即来了精神,“哎哟,微臣我这双眼睛虽然不太伶俐,但是眉眼高低还看得出来的。我们大军才到王庭的时候,大夏人的眼神哦,好像随时能扑过来戳我们几刀。如果没有刀,也得咬上几口。虽说我们并不怕,终究不太舒服,就跟一群狼崽子总蹲在你身前身后似的。可后来不一样了,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都完全变了呢。不仅有畏,还有敬。所以说我们大将军太厉害了,不仅懂兵,还懂民心。若真照着我的想法来,我们大江军就没得安宁,每天面对杀戮不止。可是杀平民和在战场上对战能一样吗?心肯定狠不下来。但若心软,后果是什么?连我的马都知道。”
苏牙又开始滔滔不绝。
穆远本来不耐烦,眉头都皱起来了。可见赵平安笑盈盈的听着,时不时插上一句,很开心的样子,眉头就又舒展了开。
苏牙的眼角余光瞥到,只觉得自已也很英明神武,至少判断准确。决定以后就坚定的跟着大长公主走,绝不会跑偏。那样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他家大将军也会原谅的。
“我们依照制订好的策略,拿了大夏的降书,控制了他们的大部族族长,只留驻了一点驻兵,就火速回来了。”麦谷也是心有余悸。
万一没听从穆远的命令,不仅大江军要和大夏全体百姓死磕,等天降暴雨,他们进无可进又退无可退,大江这边的补给也供不上,那么胜利的顶峰就成了埋尸的死地了。
天象而已,人心而已,结果却是决定命运的关键点。由此,他也佩服死穆远了。
“留下的,都是什么人?”穆远问。
“放心,全是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老兵。”苏牙道,“断不会冲动,也不会傲慢,更很会观察形势的。他们不挑事,能忍事,又手捧着这么好的局面,出不了乱子。退一万步说有了问题,呵呵,大夏国几个最金贵的人都在我们手里,他们反一个试试?”
穆远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大夏人这点好,值得大江人学习。就是他们民心一致,拿了首领真的能控制全族。不像大江国,各自为政,利益倾轧。拿了领头人才好,他们可以再选个新的,完全没道义的。
“巡兵布防还是要做好,别让胜利冲晕头脑。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小心。胜利之后的乐子要找,可不能乐极生悲。大夏暂时废了,还有别的虎狼。”穆远轻轻舒了口气,倚在赵平安给他堆得好舒服的靠背上。
众人应是。
紧接着,就是布置守军,安抚各镇居民,还有把更详细的军报上奏给朝廷的事了。
这些琐碎的事,自有地方和军中相应的官员处理,穆远每天只听听汇报就可以休息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只剩下穆远和赵平安两人的时候,穆远轻声问。
他其实有点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