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伏廷的人马和她的人马几乎同时冲到了罗小义跟前。
一跃下马,曹玉林就扔了手里的刀,手心里尚有一层未干的汗水,她走过去拽着罗小义衣襟,直接把他从马上扯了下来。
“罗小义,你是不是活腻了。”她揪着罗小义的衣襟,板着脸说了句,又重重一推:“真活腻了也别坏了三哥的事。”
风吹乱了罗小义的发髻,他满面尘灰,身上沾了血迹,后退两步,看着她,忽的开口,嗓子却是涩的:“阿婵,疼吗?”
曹玉林愣住。
在场兵士只默默看着,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伏廷看了一眼罗小义。
罗小义谁也没看,眼里只有曹玉林,那两只眼已经明显的泛红。
“全军听令,”他缰绳一振,肃然地打马前行:“都跟我走。”
在场士兵,无论原先是跟着谁行动的,此时全都听令,跟上他离去。
这里只剩下了罗小义和曹玉林。
其实罗小义并没有冒进,哪怕他的确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阿史那坚碎尸万段,但多年杀敌经验还在,追出去没多久就被伏廷交代的话拉回了理智。
阿史那坚一定是探知到了他与曹玉林的关系,故意用此来激怒他,想除了伏廷的一支力量。
他强忍着,生生压下了当场追杀他的念头,在出边境那刻假装醒悟,及时带人往回撤。
阿史那坚的人马或许是真动了撤走的心思的,但他们终究还是被他的示弱吸引了回来。
罗小义将他吸引往另一头的峡谷,趁机脱身回来,为了把他再引回头,损失了数百人。
他一直忍着,旧愁新恨,都忍着,直到现在亲眼看到曹玉林,犹如洪水溃堤。
能问出来的只有一句:阿婵,疼吗?
曹玉林在他面前站着,如同沉默的泥塑,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罗小义眼眶更红,一手握拳堵住了嘴,转过头去,口中还是难以抑制地泄露了一声呜咽。
他蹲在马下,像个做错事的半大小子,开口全是自责:“是我没用,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着你不要我了,都没想过你遭受了什么……”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曹玉林:“阿婵,你实话告诉我,你的伤真好了吗?真不疼了吗?”
风吹得他声音断断续续。
曹玉林的眼睛终于动了动,喉咙里如同被沙子铬着,很久才发出声来,已是生生嘶哑了:“傻小义……”
……
栖迟从那头收回目光,从刚刚所站的山石旁转过去,心里像被什么堵着。
一转身,眼前是男人结实的胸膛。
随行的人早已退走,伏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她仰头看他,从他低头看来的视线里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像是陷在他眼底的那片深渊里:“没了一个阿史那坚能让北地太平么?如果能,我只希望永远也不要再有下一个阿史那坚出来了。”
伏廷扯了下嘴角,是有心安抚她:“这不就是我身为一方大都护的职责。”
栖迟看了眼他腰后腰侧已配上的刀剑,知道他这是很快就要有所动作了,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已被风吹冷了,她将手臂收紧了些,靠过去,鼻尖与他轻轻相抵:“答应我,要好好地回来。”
伏廷凝视着她的双眼,她之前什么也没说,却未必是不想说,现在终究还是开了口。
他的手按在她腰上,彼此在风里偎依。
“我和占儿都会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在台词里活跃的占儿此时正在呼呼大睡……zzzzz~
第九十七章
队伍集结, 伏廷换上了铠甲, 准备出发。
他坐上马背,正要下令将罗小义叫来, 后者已经骑着马自己过来了。
“三哥,”罗小义戴上了盔帽,眼眶还红着没退:“阿史那坚的人头请你留给我。”
当初在榆溪州与之交手时, 伏廷让他记住阿史那坚那张脸,他还不知其意, 如今明白了,只恨不得生啖其肉。
伏廷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没做声。
曹玉林自罗小义身后打马过来, 黑衣外多了一层甲胄,她说:“不用,他的命, 我自己来。”
罗小义看了看她没有表情的脸, 立时也没了话,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她并肩作战的岁月。
伏廷此时才发话:“听我号令行事。”
队伍开始缓缓前行时, 他转头看了一眼。
栖迟坐在马背上,脸掩在兜帽里, 朝着他的方向, 而后扯了缰绳, 调转马头到了一旁同样坐在马上的李砚身旁,二人一路看着他们这里,一路远离。
伏廷转头挥手, 下令出发。
在这支队伍之前,另一支兵马被调动,由幽陵都督率领,已前往去包抄阿史那坚。
半道上,安排妥当的幽陵都督就已等在那里,与伏廷的队伍会合。
队伍呈倒甲字,推向目的地。
阿史那坚最后在一片峡谷中出现过,追返回来,他必然要休整,但谷中细窄而曲折,随之他就意识到不对,立即退出,只在两侧游走,追杀罗小义故意留下吸引他的兵马。
本意是要尽可能的消耗伏廷的兵马,但陆续所遇都是散兵在奔走,他便又立即改变对策,谨慎地往另一边退去。
伏廷到时,包围圈正在缓缓收拢。
忽的有兵来报:右侧翼已与突厥骑兵遭遇。
他抽刀下令:“战!”
……
双方交手,一触即燃。
一众将领,按照伏廷的命令,各守一方,协同应对。
罗小义早已在伏廷下令的那一瞬就冲马入阵。
阿史那坚显然很快就意识到了被围,突厥军兵分几路,由他手底下的副将率领,从两侧方向冲击北地兵马的包围圈。
伏廷执刀跃马,居高临下地眺望,冲击的突厥军不太能突围,这么做倒像是有意拖住时间。
尘烟滚滚,厮杀声乱。
如他所料,其中一阵尘烟如被拖拽出来的一道,脱离了厮杀阵中,直往边境线而去。
那是他们在试图往边境线外撤退。
他一夹马腹,冲杀过去。
拦截的兵马如斜刺而来的锋刃,试图撤退的突厥骑兵被这支北地的马上枪兵阻断,弯刀难以对阵,顿时就像被泥沼缠上了一般,被拖住了。
阿史那坚终于露了脸,在突厥队伍中一闪而过,像个灰白的鬼影,更加奋力地往边境冲去。
北地大军一路追截。
直至那片峡谷前,细碎的山石滚落在地,马匹前行受阻,再无他路。
在这不毛之地的一片峡谷,曲折蜿蜒,由两片石山所夹,要穿过去才能离边境更近。
是有意的追截,将他们逼来了这里。
阿史那坚只能继续往前,穿越谷中狭道。
细窄的谷地将队伍挤压,两侧高壁上忽而箭羽飞下,早已埋伏在此的瀚海府弓箭兵险些就要无用武之地,此时又让他们得到了机会。
一阵即停,因为北地士兵追了进来,需防着伤到自己人。
尽管如此,阿史那坚出得谷外,也已受了重创,兵马至少缩减了一半。
后方追兵又至,剩余的兵马也被拖住,他不得不直面应战,弯刀挥动,被一柄熟悉的长刀从侧面挑开,铿然一声刀锋低吟。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早已在心里交手过多次。
刀锋白刃上,映出男人冷冽的眉目,伏廷握刀在手,盔甲烈烈,正冷冷地看着他。
阿史那坚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伏廷,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或被杀,或被擒,你只有这两条路走。”伏廷霍然挥刀。
阿史那坚手中武器震飞,身前却忽然扑来一个突厥人替他做肉盾。对方中刀溅血,他却恍若视而不见,只是阴沉地笑着,忽的推开那人,手中多了一截细长的尖锥,直刺伏廷心口。
这是可破盔甲的利器,他下手无比迅捷纯熟,似演练了百遍。
就如同突厥女当初的那招铁钩伤喉,都是出其不意。
伏廷以最快的速度侧身回避,仍被刺中了肩头。
阿史那坚却没再动弹,灰白的脸如同凝固,阴鸷的眼往下看去,自己胸口已没入一截刀刃,力破护甲。
伏廷之所以没有完全避开,就是因为在那一刻已经送出了刀锋。
霎时间,突厥军疯了一般冲来保护,他抽出刀,斩杀了一人,肩头也退离了锥尖,血顷刻溢出,湿了肩头和半臂。
“三哥,有藏兵!”罗小义正从后方赶来这里。
另一边有沉重的马蹄声踏过大地,混着突厥语的呼号。
阿史那坚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边退边笑:“我等的就是这一刻,看你是要我的命,还是要你的北地……”
没说完,人已头也不回地往边境线冲去。
所有的突厥兵都在为他脱逃而以命做盾,挡住追击,而另一边声音的来源是突厥大军正冲向侧翼,所袭方向是幽陵郡。
伏廷只看了一眼,转头朝向罗小义便伸手遥遥一指。
罗小义立即改向,率人往阿史那坚追去。
他握住刀,策马调兵,拦向突厥大军。
等看到那批突厥军的数量时,他觉得阿史那坚已经疯了,乌泱泱的突厥大军比任何一次都来势凶猛,几乎是过往的数倍兵力,或许已是倾国之力,只为了攻破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