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程律想到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程白接上了话:“也不算我想到的。殷晓媛现在的男友mars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专一的人,我们只知道他现在和殷晓媛在一起了,并且殷晓媛也信任他,非常爱他,愿意跟他结婚。也正是因为她有跟别人结婚的需求,才非要跟你离婚不可。可如果我们让殷晓媛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没有那么纯粹,也没有那么爱她,甚至可能还跟别的女人厮混,她还愿意跟mars结婚,坚决跟你离婚吗?”
面差不多刚好装一碗。
方不让筷子刚在里面搅拌了一圈,听见程白这话却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朱守庆却是觉得这主意妙极了:“这不就是我们最开始的诉求吗?能不离婚就不离婚啊,12%的股权价值她要分走一半,光这一半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秃了!而且所里其他合伙人对这一次的事情很不满,客户方面也希望你尽快消除这次事件的影响。没有比不离更快的解决方式了。而且我也觉得殷女士这个男友不牢靠,听说连自己的正经工作都没有,跟殷女士就是在国外的酒吧认识的,两个人是能玩到一块儿去。我觉得我们找人查查他,这件事就十拿九稳了。”
不离婚,永远是他们现阶段损失最小的方案。
朱守庆迫切想听到方不让的答案:“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出乎意料,方不让竟然无动于衷,甚而异常冷漠。
一张轮廓深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给出的回答却非常确定:“她的生活我没有兴趣置喙,也不想搅和。而且朱律你可能从头到尾都误解了一件事。想要离婚的人不仅是她一个人。婚一定要离。”
朱守庆再一次无法理解方不让的逻辑:“可,可现在……可你们以前……没见你和殷晓媛有什么感情基础啊,自然也就不存在破裂的可能。你们的婚姻,至少说对于你来说,有没有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就算你对她心存不满,我们也没有必要硬挤在这个时候离啊。等风头小一点,大家冷静下来,再协议离婚也不迟啊。”
站在当事人利益的角度,程白也是一样的看法。
所以她注视着方不让,点了点头。
“不是所有人结婚生子都是出于感情,尤其是出于爱情。”这玩意儿明显和方不让这个人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自己也不觉得这两个字能落到自己的身上,一面说着一面继续低头翻着面,“我跟她的婚姻里本来没有互相忠诚的义务,你们尽可从你们所谓的道德上谴责我,但我不会在乎。每一份婚姻都是一份契约,我厌恶和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合作。想争取分走我一半财产是契约赋予她的权利,同样,争抚养权也是契约赋予我的权利。”
整个别墅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方不让说完这番话之后好像也没有了继续说话的意思,只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这碗面上,站在前面,拿筷子夹了一小撮,埋头慢慢地吃着。
动作轻缓,几乎不发出声音。
圈里人都知道方不让出身很不错,父母都在公检法工作,单从眼下这细节就能看出他十分有教养,和平日里法庭上、律所里传说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方不让,显然有那么一点出入。
在这半分人气儿也感觉不出的别墅里,旁若无人似的,一个人下了面站在厨房里吃……
对方不让来说,生活其实只是一场游戏。
只有法律的疆域是值得他正视的战场。
所以婚姻没有那么重要,旁人的言语也没有那么重要,甚至生活本身都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就行。
多少有些压抑的静默里,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叮咚的震响在这隐约空荡的别墅里传开。
正在皱着眉思考方不让先前那番话的程白和朱守庆,几乎同时循声望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朱守庆道:“应该是杨先生和宋助理到了,我去吧。”
他走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方不让的私人财富管理人杨凡和他的助理宋京,但跟着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方还。
杨凡和宋京进来后看见方不让一个人站在那边吃面,都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们跟朱守庆、程白打了声招呼。
方还进来之后却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挪步向厨房去,站在方不让身边,微微踮了脚,两手扒在厨台上,向方不让看了看。
方不让便给他拿了双筷子。
方还接过筷子,捏在手里,毕竟手掌还小,所以姿势看上去有点笨拙,但乍一看也是有模有样,竟然直接从方不让的大腕里挑了一根面条出来吃。
方不让盯着他看了片刻,干脆长手一伸,又给他拿了个小碗摆上。
然后从大腕里匀了点面进去。
这一大一小,同站在厨房里,同吃一碗面,一时竟给了其他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程白、朱守庆、杨凡、宋京四个,都知道有事儿怕还要等方不让这位目前给他们开酬劳的金主爸爸吃完他的面才能谈,干脆都坐在了客厅这边沙发等着。
方不让吃完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才朝客厅这边走过来。
宋京则拿了毛巾先给方还擦手、擦嘴。
谁也不知道那面是不是好吃,反正看方还的神情也看不出来。
他对这栋别墅似乎也不陌生。
擦完了手擦完了嘴之后,便自动坐在了中间的沙发上,还从抽屉里拿出了遥控器,犹豫了一下,回头问方不让:“我想看那个……”
方不让走过来的时候顺手把自己之前倒的那杯水也端了过来,正正放在了茶几上。
程白看见玻璃杯的底部恰好全部压在茶几那圆形的花纹上。
一丝不差。
他则转眸看了方还一眼,又看了其他人一眼,微微蹙了眉:“有别人在,还是大白天,就看那个不大好吧?”
程白:?
朱守庆:?
杨凡:?
宋京:?
大白天,别人在,到底是要看什么?方不让自己荒唐也就是了,难道还要教坏小孩儿不成?
方还却直勾勾看着方不让:“想看。”
方不让便道:“那你看吧。”
接着那巨大的电视屏幕打开,调了个节目。
所有人定睛一看——
“麦兜,麦兜,你又闯什么祸啦!真是……”
故意压粗的配音显得又蠢又萌,很快从音箱里传了出来,回荡在这个别墅内。
这一瞬间,所有人,包括程白在内,全都嘴角一抽。
唯有方不让将他们前后表情变化全部收入眼底,看见他们这反应之后竟然难得没忍住笑出声来,胸腔震动着,眼角那几条笑纹也变得明显了起来。
这时候程白才忽然意识到,她认识方不让竟然六七年了。
可还是头回看见他这样笑。
都说男人三十岁之后才迈入人生最好的阶段,可长得再好看,也难免沾上些许岁月的痕迹。再看方还,几乎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却还只是个萝卜头似的小孩儿。
第132章 在意
众人多少有些尴尬。
先前听这父子俩的对话还以为他们是要大白天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结果人小孩儿把电视打开放的却是《麦兜响当当》这种儿童动画……
丢人!
还好方不让只是笑了两声,并没有再来“淫者见淫”,否则他们可真是无地自容, 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末了只有杨凡看戏似的感叹了一句:“偏见害死人哪!”
方不让却直接把这个话题揭过了,让众人开始聊正事儿。
朱守庆沉着脸问:“所以程律刚才说的离间殷晓媛和mars以彻底避免诉讼这一条,方par是否决的吗?”
他这是还保有希冀。
但方不让并未有任何犹豫, 只淡淡点了点头:“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离只分现在的一半财产,过两年再离就是未来财产的一半, 我不是做慈善的。”
朱守庆于是无话可说, 闷闷地坐了下来, 把公文包里的东西往桌上摆, 一面摆一面道:“今天来主要是想再碰一碰, 看看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截至目前我们收集到的证据都在这里了, 但非常棘手的是这里面并没有哪一样能作为杀手锏。我们这边是筛子, 人家那边就是固若金汤的城墙。”
说到这里时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方不让。
“而且我们这边的当事人, 有釜底抽薪避免诉讼的对策,愣是不准备用, 敏感时期在行事方面还毫无忌讳, 可能嫌我们这些代理律师活儿太少,我都有点怀疑方par你是敌方派来的卧底了。”
方不让笑笑不说话。
杨凡和事佬似的在旁边打圆场:“案件有难度, 不才能体现出二位的能力吗?”
朱守庆一声冷笑:“那你来?”
杨凡便不说话了。
程白道:“其实今天我和朱律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先前提出的那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我们还有一件事特别想问方先生。”
方不让挑眉:“是吗?”
朱守庆便注视着他, 十分直白地问了一句:“你手里是不是有殷晓媛的把柄?”
方不让抬手,指腹从那条邪气的长眉上轻轻划过,似乎觉得他们问得奇怪,露出一脸奇异的神情:“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说没有。
程白觉得有点不一般了:“因为上回和殷晓媛见面,你说过一句话,好像一点也不怕她。而且说实话,作为案件当事人,你太冷静了。即便我和朱律都能感觉出你要争夺抚养权的决心,可在我和朱律对此都没有太大信心的情况下,你却好像连半点焦虑都没有。一般来讲,我认为只有一种人有这样的底气。”
方不让平静地看着她。
程白道:“那就是确信自己不会输的人。”
诚如朱守庆所言,方不让是个好律师,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当事人。
从头到尾都缺乏跟律师的沟通。
很多东西要他们主动去了解,去查访。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觉得方不让对他们还有很多的隐瞒。
朱守庆明显是站在程白这边的,听程白说话的时候,目光全程放在方不让的身上,试图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方不让听完这话之后,目光却是从程白转到了朱守庆,打量了半天之后,笑:“我还以为程律是真收钱来当花瓶的,也以为你们两位各自为政很不对盘,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合作很愉快?”
程白一哂:“快年检了,我这不是怕方par投诉吗?”
朱守庆却肃然着一张脸:“别打岔,你就说有没有。”
方不让于是答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