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北地珍珠不由得笑出声来,“可喜可贺,您总算有了点进步,这样我在无冬也能省下担心您的功夫了。”
公爵没好气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自己走也就罢了,还想把兰斯一起带过去——那位温布顿真有这么吸引你?可他宁愿娶一名女巫为妻,也不愿意与康德家联姻,我真不明白,把戈隆的孩子抬出来算哪门子事!”
“看来您对我无法登上后位颇有怨言啊。”伊蒂丝斜眼道,“还是说,其实您只关心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能不能接过王冠?我可没有忘记,当初提费科来到北境时,您是怎么对我说的;也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向陛下提过什么建议。”
卡尔文的气势顿时被压了下去,“我……我只是为了你着想嘛,难道你就不觉得,让那个野女人的种来出这种风头很让人不甘么……”
伊蒂丝暗地里叹了口气,倒不能说父亲在说谎,这句为她着想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但就结果而言,那并不是什么好打算。卡尔文·康德或许能做一位不错的父亲,可换成掌管一地的领主,缺点实在有些明显。
还好北境的这一代贵族都不怎么样,或者说,大多数贵族的水平都十分低下,也难怪陛下不想再让贵族制度继续延续下去。换作是她来当国王,恐怕同样接受不了一群白痴糟蹋自己的财产。
正因为大家水平都在一个层次上,她理应好声安慰父亲,可伊蒂丝偏偏做不到。她更喜欢将语言变成利刃,若能带来痛苦与折磨就更好了——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
“野女人?不,您错了父亲,她被戈隆·温布顿看上并不是偶然。”伊蒂丝边说着边生出了一丝快意,“那个女人欠缺的只是一个身份罢了,如果她出生在北地贵族世家的话,说不定比您还要出色得多,至于我那两个弟弟,就更不值一提了。事实上您最需要感谢的,是康德家的祖上,若没有伯爵之身,别说爬到今天的位子,可能连街边的普通商人都比不上呢。”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父亲的神色一时变得难看起来。
“尽管一开始百般不愿意,但下定决心后,立马就供出了那些有可能危害到她的人,在这一点上,那女人还真有几分果断。假设今后戈隆的孩子接过权柄,您觉得她会对曾经逼迫过她的我下手么?我觉得几率还挺大的。”伊蒂丝轻笑道,“至于手段嘛,当然是怎么解恨怎么来,毕竟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自己不是么?”
“够了……我知道错了。”卡尔文终于招架不住,举手投降,“你能别再说了吗?”
“呼。”伊蒂丝满意地长出口气,“所以他是绝对不会继位的,就算陛下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允许。”她撩了撩长发,走到父亲身边,“说回正事吧,我尽早回去是不想落下太多——无冬城的变化日新月异,来去半个月已经算离开了权力中心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陛下的交代,我根本不想跑这么一趟。至于三弟……我似乎早在信里写过,等他成年后就把他送到无冬城来,可您的记性实在太差了点。”
“但连兰斯也送走的话,北境就没有——”
“没有继承者了?”伊蒂丝打断道,“爵位如今已成了纯粹的荣誉头衔,若是后辈愚蠢不堪,您以为他们真能在市政厅里站稳脚跟?我带走他,正是为了康德家族的将来——那里有太多新东西要学,不想被淘汰的话,就只有融入其中一途。”
公爵仍有些犹豫,“罗兰陛下不是说,蛮荒地里有着极为可怕的敌人么?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万一无冬城被攻陷了该怎么办?”
“很简单啊,那时候就算你有一打继承人,也没有意义了。”她轻松地摊开手,“而且我们还应该感谢魔鬼才是。”
“什……么?”卡尔文讶异道。
“我隐隐有一种预感,若没有魔鬼的话,陛下早就将四大王国搅得天翻地覆了……”北地珍珠撇嘴道,“现在的稳定不过是为了对抗魔鬼,但剧变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归根到底,说是魔鬼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也不为过。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您应该知道要如何做吧?”
公爵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优待无冬城派来的那些老师、多开设初等教育班、继续送人去西境学习,还有多听市政厅官员的建议……你在信里提过好多次了,我的记忆也没那么差。”
“您记得就好。”伊蒂丝拍了拍父亲的肩膀,随后朝楼上走去,“我先去补个觉,晚上还得干正事呢。”
“等等……”卡尔文转身叫住了她,“野女……莉芙亚最后问的那个问题,我也十分好奇,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回答的?”
“与其等待答案,不如自己去探寻——”伊蒂丝微微一笑道,“您刚才已经有了进步,现在请继续保持下去吧。”
“喂,那只是我随口说说而已啦,等下……难道你是故意不发出声音来的?”公爵张大了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故意引我那么说,就是为了堵我的嘴?好罢好罢,我再也不派人偷听了,这下你总能告诉我了吧?我的乖女儿!”
“别太在意了,父亲,因为那根本不重要。”她顿了顿,“我倒希望真是这样,可惜……”
“可惜什么?”卡尔文追问道。
然而北地珍珠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消失在楼梯尽头。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成年日
灰堡,无冬城。
自从举办登基大典的消息发布出去后,罗兰便把所有准备事宜都交给了巴罗夫,而后者也显得格外上心,不仅每天忙上忙下,还让人把旧王都的礼仪官布兰琪女士请到了无冬,显然是不愿出现一丝纰漏。
至于他自己,除开偶尔会去查看下魔影的拍摄进度外,剩下的时间则投入到了内燃机的最后定型工作中。
由于两个世界的度量衡存在着一定误差,因此样机皆需要通过稳定性测试,加上分馏出来的油品参差不齐,设计冗余也是必要考虑到的事情,在缺乏拟真计算手段的情况下,他只能用实物来进行调试。
制造——实验——报废——改进——再重复,罗兰仿佛又回到了校园时代,每天奔波于城堡与北坡后山之间,过着忙碌而充实的研究生活,那些许久不曾触碰过的知识,在这半个月里重新变得鲜明起来。
当然,那个时候可没有安娜陪伴。
更美妙的是,她对新事物的热情一点儿也不亚于自己。
每当看到她专注组装那些精密零件,以及随手抹去鼻尖的汗珠而留下一串油印时的神情,罗兰便会情不自禁地生出感慨——她对创造与求知的渴望仿佛与生俱来,就如同她的火焰一般,灼热而纯粹。
这份内在的精神超过了容貌所能描述的范畴,无论何时都百看不厌。
每当取得一个决定性进展时,安娜的笑容几乎能用万物花开来形容——他甚至觉得,由创造得来的喜悦对她而言远超过成为王后。
她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想法——只要两人能待在一起,她并不是太在意那份虚名。
当然,罗兰也清楚,有时候名号不是为了展示给对方,而是展示给众人看的。
只要人类还是社会性动物,这一点就无法避免。
在图纸上标下一连串修订完的尺寸后,他放下鹅毛笔,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脖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这些设计图很有可能将成为定稿——毕竟上一批样机已经稳定运行了好几天,累计工作时间已能满足目前的使用需求。
作为第二代动力源,内燃机的原理并不复杂,可以算得上是蒸汽机的进化版。首代动力源由蒸汽来推动活塞,无论设计得多么巧妙,都无法避免蒸汽输送时带来的能量损失,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将这股力量直接放到气缸内,必然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内燃机便由此而生。
将油与空气混合后喷入气缸内,使其剧烈燃烧,膨胀后的气流将推动活塞运转,同时将新的燃料吸入缸内——听起来很简单,但真要实现却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比如蒸汽机对密封的要求颇低,早期产品活塞与缸体之间的缝隙甚至能塞进一根手指,毛毡和麻布都能用来堵缝,但换成内燃机显然就行不通了。
它不像蒸汽机那样由外部提供动力,活塞的每一次循环,都需要依靠自己来完成,因此密封不严的话,便会导致气缸缺火而停摆。
换句话说,只有当材料水平和加工技术达到一定程度时,才能将这个简单的原理变成现实。也正是因为如此,历史上首台内燃机的诞生时间实际上比电动机还要晚上数十年。
罗兰设计的第一代内燃机方案一共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气缸直列式,另一个是气缸环列式。前者傻大黑粗,铸铁打造,怎么稳健怎么来,争取能放入工厂进行大规模排产。后者也被称为星型发动机,由于曲轴较短、结构紧凑,可以做得非常小巧,十分适合航天器使用。它从整体上要比起前者精致得多,材料为铝合金,暂时只能由安娜负责加工。
罗兰之所以敢在研发阶段就开拓两套产品,无非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对于这两款久经考验的作品,梦境世界中能找到大量资料,比起已经经过四次换代的蒸汽机而言,这次的起点便高出许多。
加上高阶魔鬼所透露的情报,也让他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单靠地面防御,在面对大量来自天空的威胁时很难做到滴水不漏,此次远征战已然证明了这点。
如过方案能实现的话,人类将首次在空中拥有与敌人一较高下的资格。
“陛下,别动。”
夜莺忽然开口道。
罗兰立刻顿住,同时眼睛向后瞄去。
难道有……敌人?
随后他看到了夜莺凑了过来,伸手抚上他的头顶,接着微微一痛,她将一缕头发摆到了他面前。
“呃,这是白头发?”罗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灰发颜色本身就很浅,但这几根发丝确实白得有些明显,从根部开始几乎就失去了光泽。
“还有呢。”夜莺又摸索了一阵,“你最近是不是休息得太少了?”
“有吗?”
“你以前冬天经常睡懒觉,最近都起得比我早,晚上还要进入梦境世界,那并不能算真正睡着吧?”她滔滔不绝道,“时不时打哈欠本身就是疲劳的证明,你还没到三十岁就冒出白发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训诫的模样,罗兰心里不禁轻快了许多,连带着工作的疲劳都淡去了几分,她果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看来那个约定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放心,这还远没到极限呢,对此我早有过体会了。”
“……”夜莺一脸质疑,但显然她能分辨出这并非一句谎言。
因为他确实没有说谎,“按一般情况来说,首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心悸期,就好像胸口特别空荡;然后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来,这时候就要小心了。若是反应强烈的话,还会咳个不停,甚至把血都——咳咳咳咳——”
说到一半,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喂,你还好吧?”夜莺顿时露出了紧张神色,拍着他的后背道,“需要我去叫娜娜瓦吗?”
罗兰深吸了口气,“不……没事,我刚才只是被口水呛到了。”
“真的?”
“放心吧,我——”
他转过头,一时不由得僵住——彼此的距离几乎近得快要挨在一起,在四目对视下,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陛下。”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应声推开,温蒂走了进来,“我有一件事需要……嗯?您在做什么?”
“我?”罗兰眨了眨眼,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自己保持着半个后仰姿态,即使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显得颇为怪异。
“陛下在练习体操术啦。”夜莺不知何时已横躺在茶几旁,一副悠哉至极的模样嚼着鱼干,“坐得久了很容易浑身酸痛嘛,他正好可以自己先试试效果。”
“原来如此。”温蒂若有所思道,“这就是您之前提到的,准备在学院里推广的体操术吗?不过……摆成这样子真有效果么?”
“呃,还行吧。”罗兰尴尬地恢复了姿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一脸无辜的夜莺正在竭力忍住大笑,“对了,你想说的是什么?”
“是这样,陛下。”温蒂翻开手中的记录簿,“按照上一年的记录,今天应该就是闪电的成年日。”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飞翔(上)
魔力上的成年,总是在午夜交替的那一刻到来。
这也算是女巫身上的一个未解之谜——明明魔力无处不在,为何却在这个时候最为活跃。即使是像安娜这样的女巫,将魔力消耗见底后,午夜后的头一两个时辰便能恢复得七七八八,如果单靠白天的自然回复,恐怕一星期也补不回来。
对于这点,女巫大多都不以为意,就连塔其拉遗民也不例外——当罗兰向她们询问此事时,得到的答复皆是“新的一天不就该如此吗”。在大多数人眼里,时间以天划分,一天的魔力一天花,每天都有新气象,似乎也没啥不合理的。
但罗兰知道,日期并不是一个自然上的概念,而是人们为了生活方便所创造的,所以才会有回归年与岁差一说。为了修正这一误差,人们有了闰月,而随着计时方式的进一步精确,之后又出现了闰秒(即最后一分钟有59或61秒),总之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因此女巫总是在特定时间内固化魔力,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这就好比每位觉醒者体内都存在着一个生物钟,并且能随时保持同调一般。不管她出生于何年何月,位于极南境还是赫尔梅斯高原,冥冥中都有着联系。
只可惜在缺乏观察工具的情况下,无论是研究魔力,还是精确计时现阶段都难以做到,他也只能把这一现象当作经验理论来运用了。
“陛下。”温蒂的话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除了上述措施,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所谓的措施,主要是为了应对能力固化时可能遇到的危险而设——自从见过露西亚成年日的那一幕后,该环节便被纳入了女巫联盟的考量项目。
关于这一点,就连塔其拉也无法提供多少有用的建议。
“按你说的做吧。”罗兰想了想,“对了,别忘了通知玛格丽和桑德·飞鸟,我想他们也一定希望能看到闪电平安成年。”
温蒂有些意外,“玛格丽女士倒没什么问题,可那位飞鸟先生……”
“他没关系的。”罗兰柔和道。
“是,我明白了。”见他如此,温蒂不再多问,很快应了下来。
……
入夜后,女巫大楼顶层灯火通明。
此处已被改造成了一间专供女巫成年所使用的卧房——由两套正常居室连在一起组成的房间能容纳下更多陪伴者,一面墙体也变成了推拉式的活动门结构,万一需要释放魔力,直接拉开两扇门板即可,再也不必像上回那样轰开外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