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叔磕了烟灰冷眼看缩着脖子的季坤,沉声问:“你来干什么?季亮刚去你家了?”
季坤赶忙摇头:“没有,我没看到他。爹娘,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们饿着肚子无妨,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挨饿吧?也没点柴火,都不敢使劲的烧炕,三个人都冻得跟冻死鬼一样,能不能让我们回来住?”
季坤见爹变了脸色只当爹是嫌弃春菊,赶紧说:“我想等孩子断了奶,咱们自己带,让她该去哪儿去哪儿去。”
☆、第79章
春菊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季坤还想着撵自己走,脸变得比炭还黑,皱着眉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惊醒了尚在熟睡的孩子,一时院子门口响起女人的怒骂声和孩子尖锐的哭叫声。
“季坤你个没良心的,我费劲千辛万苦为你生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算了,你还想过河拆桥,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当初要不是你花言巧语,满嘴放毒我能猪油蒙了心跟了你这个瘸腿废人?”眼看着岑牛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听说那个小媳妇怀了娃,岑大娘和岑牛将她当祖宗一样的伺候,她没享过的福气全去了那人身上。多少次她都含着泪想这一辈子难道就是受苦受罪的命了吗?
季坤听她说得难听抬起手来就想打,这段时间他顾着她挺着大肚子所以忍着没动手,哪知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越发的没规矩。
季二叔看烦了这些个破事,不耐烦地说:“要闹滚远点别让我瞅见,你是断了腿又不是彻底没了手脚,人家只剩一只手的人也没见懒在家里等着伺候,等来年开春你出去找活去。我和你娘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没赚钱的本事,养活不起你这张嘴。”
季坤求教地看向娘,只见季二婶叹了口气说:“你爹说的对,日子都是先苦后甜,咱们家不是养少爷的人家,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想想法子自己赚钱过日子。往后的路还长着,你得好好想想。”
季二叔攒着眉头跺了跺脚,口里一阵一阵的呼出白气,院子外的路上久久不见人影,眼瞧着中午饭的功夫都快过去了,不悦道:“今天中午管你们一顿,吃完走人,以后自己想办法去。还有以后别让我听见你在我家门口号丧,我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来。”
季坤松了口气他生怕爹连一顿饭的功夫都不让他们待,屋里放在炕上的小桌已经摆好了几盘菜,虽不是什么好的,可在季坤看来与山珍海味无异,搓着手笑:“备得这么丰盛,季亮真是好命。”
等了好一阵功夫也不见人回来,季二叔用烟杆敲了敲桌子,叹口气说:“许是有事耽搁了,老婆子开饭罢,不等了。”
小娃还在熟睡中,一时只听到碗筷相碰的声音,直到吃完季亮也没回来。季二叔躲在外面屋子抽旱烟,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某一处,良久才和忙着收拾的老婆子说:“这一次我觉得季亮变了,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我们能指使动的了。将来的日子指望着季坤是不行了,咱们也得想咱们的办法,这里我决不能让季坤留。”
季二婶的手顿了顿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说多错多免得招来老头子的嫉恨让季坤更难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一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季亮回来,脸色苍白却也不至于太过难看:“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你娘都收拾了,还有面给你下一碗?”
季亮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在大哥吃了饭。爹,我这就要回城里了,这些钱你拿着花,大冬天的别苛待自己,多穿点衣服免得受了风寒得不偿失。我回来一趟也不方便,铺子里的事情又多走不开,自己照顾好自己。”
巧云最后还是将钱袋子还给了他,几个月的工钱不少了,她笑着说:“咱们自此没了瓜葛,我也不能收你的东西,往后你用钱的地方还多着。我们先回了。”
他在县城里吃住都管,买院子的心思他本来打算放弃,最后想自己还是留着吧。与别人挤在一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往后的日子那般长有个能推着自己活下去的东西也是好的。
季二叔没要:“你多久回来?你在外面赚钱也不容易,留着自己花吧,家里少了人又是大冬天更冷清了。爹以前没整明白,对不住你的地方太多了,你别记恨着我成吗?能回来就回来,别在外面遇个事都没人帮衬。”
里屋的孩子睡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扯着嗓子哭,春菊赶忙抱起来哄:“要尿就尿,你哭什么?真是个折磨人的小祖宗。”
季二婶手里的事忙完,脸上是忍不住的喜,搓了搓手等有了热意才跑回去,乐道:“来给奶抱抱,长得真是白净,瞧这两只大眼睁得多圆溜。”
季亮听了嘴角微勾,这才是最亲近的骨血关系,他那个可怜没命出世的孩子有谁曾为之难过?他拉过季二叔的手将钱放进手里,笑道:“爹供养我多年不容易,我常在外照顾不到你,这些你收着,日子过得松动想吃什么就去买些。赶车的师父还等着我,我得走了。”
季二叔看着季亮清亮的眼睛里干脆又决绝的光,知道经几月前的事一闹,原本贴近的心终究还是走远了。他就糊涂了一回却丢了个孝顺的儿子,这真的是报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气急败坏地走进里屋对着老婆子一顿狠骂:“你非得在季亮跟前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季二婶看着怀里的孩子,藏在心里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他爹,不是我说你。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疼,你管别人的儿子做什么?你看他离了你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咱们熬受了一辈子的屋子凭什么让他一个外人享受?我可怜的季坤却被撵在外面不能回来,你不看季坤总得看在小孙子的面上,别让他们太为难了。”
季二叔登时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你知道个屁,眼皮子浅的东西,收拾上东西跟着那个狗东西一起走。都说养儿防老,我这是给自己招了个祖宗回来,不成器就算了,我还指着他伺候我?我还怕他把我这条老命都给折腾没了。你要走就快些走,别杵在我眼跟前让我看了不痛快 。”
季坤不满道:“爹怎么就知道我不孝顺?你是我的亲爹,给我收拾了那么多烂摊子,我要不孝顺就让我受天打五雷轰。更何况我只是这会儿活得窝囊,谁知道我以后不会翻身?等我翻了身,我就让……”
季二叔一听这话心里残剩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抛到九霄云外了,呵斥道:“行了,回吧,回去做你的春秋发达梦,别给我在这里树什么空头话,我不爱听也懒得听。”见季坤鼓着腮帮子赖着不肯走,季二叔睁大眼:“怎么?还得我拿掸子轰你?我也不指望你能怎得,往后不来给我添堵让我能多活两年就成。”
季坤见没了转圜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说:“爹,我那边没有粮食了,真的揭不开锅了,不然我也不敢上门来讨你嫌弃。”
季二叔白了他一眼:“让你娘给你装一些,只此一次,要是再敢上门来别怪我当爹的心狠。”他知道季坤永远也不会明白他的苦心,可是必须得逼着他,不然往后的日子就等着活活饿死吗?不争气的总是让他有操不完的心,最省心的却让他伤了心。
季成陪着春福睡了会儿,没多久便醒过来,春福睡得很沉连他在她脸上亲了下都没感觉到。冬日的太阳光在外面感受不到多少热意,透过窗户照进来却是暖融融,正好打在春福漂亮恬静的面庞,淡黄色的光晕包围着,耀眼而夺目。她就像是冬天萧条中的一抹希望,填充了他的心。
季成想着还有个把时辰天才黑,在腰间别了把斧子,上山去了。这种穷途末路般的天气,山上便是有出来觅食的野物也是饿得惨了的,只会比以往更凶猛,他知道正儿八经地猎人可不是靠斧子谋生的,他也是闲不住的人,想着山上看看。
路上鲜少能看到人,便是有也是缩着脖子低着脑袋看不清模样,山上的树大部分叶子落光了,只有常青树一年四季都是那副样子不增不减。自小就在山上像猴子一样来回窜,从爹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却从没想过要将它们变成钱。如今倒觉得村里人守着这个宝都不知道加以利用,还是脑瓜子动手这般,他才拍了脑门醒悟过来。人们只当山上的东西镇上,城里人都瞧不上,却不知正儿八经地好东西全在山上。说起来也是眼光短,看不到后面所藏着的财富。
不管是野菜还是草药实则镇上的人都稀罕的很,春福曾说过人们只是不愿意放开束着脑子的那根弦,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其实很多东西只要多转转脑子就能明白,那些除了天生家世好的,其余的都不过是比别人快了那么一步。
将砍好的柴堆放在一边,往林子里多走了几步。之前围着的护栏还好好地立在那里,曾经被遮挡的视线开阔了许多,反倒脚下是厚厚的落叶,一脚踩下去枯叶埋了脚面,尘土铺在裤腿上。野猪是进不来,不过一些身子轻巧再加上脑子也活泛的野物能从缝隙里钻进来,挖的陷阱倒是派上了用场。以前因为赶着去镇上上工,所以来不及清理陷阱,几个陷阱有的落空有的掉进几只小兔子,最大的也就是那只狐狸了。
其实他与周敬他们一样更好奇深山处有什么,冬天天黑的更快,不过片刻功夫太阳已经到了西山,春福也该醒了,将柴捆好背在身上大步回去了。他倒是不为春福的胃口发愁,她将菜地里的白菜存进地窖,前段时间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看见好好的白菜上面多了很多辣椒,看着倒是挺勾人的,大冬天的山上也没什么果子了,她在秋天的时候捡着那些酸果子做成了糖水罐头,时不时拿出来当饭后闲谈的消遣零嘴,从未亏待过自己嘴巴的人有什么可担心?
回到家春福已经起了,正在做面疙瘩汤,看到他问:“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然后又满脸小窃喜地说:“连生嫂刚送来她自己做的炸油糕,里面包得是瓜子花生馅儿,闻着挺香。听说我怀了孩子,嘱咐了我好些话儿呢。”
季成在外面拍打了身上的灰尘才进来,见春福高兴也跟着扬起嘴角:“她是过来人,往后有什么就去问她准没错。也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娃还是女娃,男娃要能吃苦才行,女娃就得娇养着,往后等女儿长大了到了成亲的年纪,咱们可得给挑个样样都出彩的才成。”
春福笑:“先别忙着想,等生出来再说。你还没说你去哪儿了。”
“我去山上转了转,想着反正这阵子也没什么好忙,倒不如去山上采采草药,听说有些草药等干了药性更好,正好金掌柜给我的草药册子我还留着,小时候也和大人们摘过些寻常不过的草药。都是治病用的该是不分贵贱,便是便宜些也算有个活干,总比闲着把骨头都歇懒了好。”
春福抿着嘴唇笑:“得了,本想着让你在家里好好缓缓,哪知连一天都没过去浑身的骨头就痒了。你一人上山我不放心,连生哥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倒不如叫上他一块去。咱们的钱够花就成,又不是想做什么大掌柜,人家两口子平日里也帮了咱家不少忙,又是知轻重的,往后山上光咱们两个指定不行,哪有用知根知底的人来得放心?”
季成想摸她的头发,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净手,朗声笑道:“你想的周到,我听你的便是。”
吃完饭季成忙着收拾,伺候完春福自己在外面洗过进来的时候,春福正跪坐在炕上,一头长发如瀑般垂在肩膀,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认真数银子,每数完一个就推过去和前面的碰撞发出轻轻声响,每响一声她脸上的笑意就深一分。
“怎么想起数银子了?当心招了贼进来。眼看着离过年也没多久了,有的人家连吃饭都有了上顿没下顿。”说着上了炕,将铺盖展开,自己半躺进被子里:“快进被窝吧,别受了凉。”
春福不听,脸上的笑欢快而明媚,声音越发柔软:“我听着这声音心上就很舒坦,也不知怎么的。旁人的苦难我同情,可也不该是我管的事儿,你说怕招贼惦记倒是个事儿,不可不防。”
季成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坐直身子将银子装进小木箱里放到一边,替她脱衣:“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歇着罢。”
却说长丰县县衙里正在熬夜办公的县令大人被人所扰,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接到消息后就从京城匆匆赶来的刘大管家,弯身向大公子福了福身:“老夫人收到大公子送去的信便让老奴赶来,那人可真是……”
穆宏合上卷宗,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被宽袖遮掩,刘管家进来时带进来的寒气让桌案上的烛火摆动,寒意迎面,他俊朗的面容不变,点了点头道:“正是,我费了诸多力气才挖到被翠萍刻意埋起来的线索。二郎作为她的大儿子被养大,也是有几分本事,瞒着整个村子的人竟是瞒了一年。”
刘管家咬牙道:“这个混账丫头怎么如此擅作主张,害得主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当年之事也是万般不得已,夫人叮嘱她将小公子藏好等风头过去了再回去,哪知……”
那一年对鬼神命数甚是痴迷的穆家老太爷不知从何处识得个野路子算命道士,说是大少奶奶一胎生得两位小少爷,最后一个出来的会败坏了穆家百年气数,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也毁之殆尽,当以血祭天来偿还罪孽。世世代代的繁华自然重于一条人命,穆家老太爷听信了,将大公子抱到自己院子里亲自照看,而对小公子则是冷血如嗜血的狼,三日后举行祭点,一家之主的话没人敢违抗 ,大少奶奶哭断肠,才刚生完孩子不久便跪到老太爷院子外面求开恩,怜惜一番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却被老太爷派人将她抬了回去,自此便落下了一想小主子落泪便头痛的毛病。
纵使当时有人进言说这事不如等少爷回来了再动手不迟,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哪能不见一面便娶了性命?老太爷只回了一句:“这般晦气的人见了又有何用?没我的话,穆府上下不许任何人去给公子送信,不然我让他去乱葬岗待着去。”
乱葬岗那是死人才能待的地方,有心再想求情的老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大少奶奶没有办法只得让身边得力的丫鬟翠萍连夜将孩子送走,花钱抱了个死婴以求蒙混过去,哪知穆老太爷精明了一辈子,来看孩子时一眼便识破,狠狠训斥了大少奶奶,派人赶忙去追。这一番追赶,孩子没追到却是自此没了踪影。穆公子回府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当着父亲的面一剑取了混账道士的性命,只是自己的小儿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到死都未见一面,实乃一生憾事。
自此老夫人日夜盼望,时常看着门口发呆,只望翠萍能带着她的孩子进来说一句:“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望了,哪知道老天眷顾,却让穆家第一个走上仕途的穆大公子给发现了踪迹,多年的期盼总算没有落了空。
穆宏沉吟一阵,低声道:“他的日子过得甚是安逸,你我冒然前去怕是要惹恼了他。”
☆、第80章
穆宏的担心不无道理,就他所知季成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坦,不愁没银子花也不愁吃穿,小娘子又怀了身子,整日在家里乐着伺候人。他又是个正气的人,贸然与季成说这些,不会相信不说,往后怕是难登大门。
刘管家神色凝重,搓着双手说道:“老夫人想能快点见到二少爷,让我找到人便回京城,如今老奴这差事倒是不好办了。”
穆宏摇头笑笑:“无妨,母亲那里我写信说明便是。她想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自然是迫不及待。可是骨血之情再深重也敌不过这般长的分别,若是他不愿认祖归宗,你我也没办法。待我处理完手上的公务,寻个由头,你与我去东坡村一趟罢。”
刘管家点点头:“如此也好。老夫人让我带了些大公子喜爱的吃食来,在这般偏僻的地方可是受苦了罢?”
穆宏踱步到窗前,打开半扇窗子,刺骨的寒风涌进来,不过片刻间便抢夺了他面部的温度,散发出银色光辉的皎月挂在天际,隐在张牙舞爪的光秃枝桠间,朦胧而又淡漠,许久他才说:“比起二弟,我这又算得什么苦?县衙中样样具妥,从不短缺什么,整日里处理公务,日子过得尚算畅快。”
刘管家不敢再问,轻笑一声便没了话。这日子要是过得畅快便不会这么晚还不曾安歇,想来还是放不下心中惦念的人。穆家上下皆知大公子中意崔知府家的千金,怎奈人家世代书香门第,大大小小也出过几位贤臣,能与之相配的必定不是穆家这种商贾之家。大公子为情走上仕途,想以功名来博得崔大人首肯。刘管家实在不忍告诉他崔小姐已经定亲,是顺天府尹江涛的独子,大公子如今不过是个县太爷,想摘得那颗明珠着实难如登天。
季成去山上收拾了几天陷阱,重新用枯草掩盖好,这才带着腌鱼去了镇上,他还想问问金掌柜他的药商友人可还收旁得药草。虽说有些药草在一些人的巧手打理下在院子里就能种,却总归没有山上野地里长得好。若是能找到门路,便是少赚些也总比在家里养肉强,虽说春福已经说过很多次嫌他太瘦了。
金掌柜前段时间染了风寒,喝了许久的汤药才好,这才坐在铺子里就见季成进来,笑着冲他招手:“再过两天我这里有批货要装车,还缺几个人手,你来帮帮我?”
季成将身上的背篓脱下来放到一边:“成啊,我喊两个兄弟来行吗?您放心,都是手脚麻利干活快的。”
金掌柜和季成认识这么多年自然信得过他,时候尚早便拉着季成说了些旁的话,自是与自家女儿的亲事有关。季成本不想听,好歹是金柳儿的私事,自己一个男人管别人的事做什么,却也明白金掌柜实在没处说才找他。所谓的朋友大抵都带着攀比,总不能事事如意,是人便有两三样拿不出手的,金掌柜的女儿金柳儿到现在还未找到合适的人家。
“倒是有几户人家请媒婆来说亲,只是那些人家的公子性子顽劣又不务正业,我多少能看得出来,这几家看重的不过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柳儿若是弱一些,金家的这些家业迟早得并入他们家,我不敢应下来,生怕害了柳儿让她一辈子埋怨我。前些日子裴家大公子倒是来得勤,我以为他们……”说着自嘲一笑,想了想还是告诉季成:“我无意离间你们小两口的感情,只是那裴潜你还是要防着些好,我也是听柳儿无意中说起他对你家小娘子有几分心思,往后能避便避开些罢。那种世家公子,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招惹得起的。”
季成听闻攒了攒眉,笑道:“多谢掌柜提点,我回去会叮嘱我家娘子小心些。小姐之事,我这粗鄙之人本不该多说什么。自打成亲后我才觉得若能得一知心人,日日关怀是冷是热,便是在一起吃粗茶淡饭也觉得心安快活,小姐是娇贵人,可别受了委屈。”殊不知春福对此事心知肚明,只是怕他记挂在心上才未告诉他。
“也是,我的女儿样样不差,何必将就了别人去。许是姻缘未动,我再留意着些。”说起草药之事,金掌柜沉吟一阵:“该是收的,这样,你下次带过来,我带你去找他,让他看罢再说。友人的买卖我也不好插手,只能帮你到此。”
季成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掌柜的帮了我不少忙,您才是我命里的贵人,若不是您,我与春福哪能过上这般顺遂的日子。”
金掌柜捋着长须笑:“可别抬高我了,那是你家娘子有本事,也别说这些事了,横竖她们心上畅快就是了。”
季成想再来镇上的那天正好赶集,买牲口的事便不急了,眼看着时候差不多赶紧告辞离开,饶是如此回去了还是晚了。天已经黑透了,他走进院子,屋子里明黄色的烛火将那窈窕的身子映在窗子上,另一道影子瞧着陌生,这般晚的天了谁还在家里坐着?难不城是春福怕黑找了人来陪着?
推开门进去,阿宝围着他乱闻,季成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去一边玩去。里屋的帘子被人掀起,他只当是春福,嘴角泛起弧度在看清来人僵住了。那人身段纤细,一身蓝色碎花棉袄,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大门牙:“季大哥你回来了。”
季成蹲下身子在水盆里忍着刺骨的冷意抹着胰子净了手,拽了帕子擦干净手,淡淡地说:“你在我家做什么?你怎么找来的?”突然想到他在路上遇到两个相熟的人,他们皆是满脸揶揄地说:“那个寡妇已经来找过你很多次了,兄弟们实在耐不住她天天缠着问你家在哪儿,便说了你家在东坡村。”
那女人虽说狼狈了些,样貌却是不差的,个子比春福高,能到季成肩膀的位置,看着他健硕的背愣了愣:“大哥救了我一命,我是来道谢的。前些日子去工地上找不到你,细细打听才知道你回家了,正好我夫家也是东坡村的,我便来了。”
季亮走进里屋,见春福静静地坐在那里弯了腰就着烛火缝孩子的小衣裳,她的发微乱,渡了层光后显得朦胧又孤寂,让他的心一阵抽紧。他赶忙走过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问:“吃过晚饭了吗?”
春福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还没有,在等你回来。”
季成摸了摸春福的头发,笑着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还有剩下的菜馅儿,你忍忍,我给你去包几个饺子。”
春福赶忙拉着他说:“费那个功夫做什么,随便填补点就成,你在路上挨了这么久,先去喝点热水消消寒气。”
春福怎么能不气?一个女人找上门来,笑着说自己是来向季成道谢的,便这么从太阳还未落山坐到这会儿,她又不能撵人。怀了孩子后她很听季成的话,他不在她也很少乱动,又想着等季成一起回来吃饭就拿起孩子的小衣裳缝起来。不时不咸不淡地回那妇人两句,她又不是眼拙,那妇人眼里的挑衅与闪烁分明是冲着季成来的,别的女人上门来找自己男人了,她还得好脸陪着?这是什么道理?
季成这才回身看向那个女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家不便多留你,你回吧。我早就说过,那天不是你便是旁的人我也会救。”
这妇人唤眉娘,丈夫长期劳累得了重病撒手去了,只剩她无儿无女的一个人,那天她本寻思着离开这里去投奔远方亲戚,谁知走到那处被人给推开,回过神才发现方才经过的地方墙坍塌了,若不是有人将她推开,她必定被压在下面丢了性命。心中暗叫好险时,看清那人面目心不由一动,这般俊朗结实的男子让她不忍错目。自此便再也忘不掉了,日日夜夜想念,亏得当朝允许死了丈夫的女人重新嫁人,若能得他青睐,便是当牛做马也甘愿。哪知他竟是有娘子的,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怕什么?
“我本是做了样物什答谢你,谁知出来匆忙忘了带。大哥,这般晚的天儿我实在是无处可去,我孤身一个弱女子,若是吃了亏……”她本就是冲着眼前这个男人来的,如今近在眼前哪能离开。
春福直接背过了身子,由季成去解决,他自己惹出来的事。她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般露骨的将心思表露出来,在心里忍不住唾弃了口:“不要脸。”缝了两针着实做不到心里去,转念一想,自己的男人自己这般不吱声岂不是由着人家来戏弄?登时将针线活收起来,整了整衣摆走到季成身边,笑着说:“我一开始就和嫂子说了,他没那么早回来,而且我们也不是贪求报答的人家。大家伙儿日子都过得甚是艰难,不过是随手帮一帮的事儿,嫂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天色这般晚了,我家中没有多余的屋子能让嫂子留宿,既然嫂子夫家就是东坡村的,该是有亲戚在,不妨让他们收留你一晚。”
眉娘方才以为这个小娘子是个面皮薄的,自己凄凄惨惨地一顿说她便生了同情心,哪知却是这般不客气地,顿时委屈地看着季成:“我未和他回来过过一天日子,便是有亲戚也不知道人家住在何处,这大晚上的让我如何去找。妹妹这不是为难我吗?”
季成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没了耐心,扯着眉娘衣角的将人拖了出去,皱眉道:“我倒不知报恩还能赖在我家不走了,这是什么道理?你既然有法子来就有法子能回去,我家从不收留外人。”
眉娘死活不愿意走,挣扎拉扯中季成使了大力气弄得她痛叫出声,这一声在寂静冬天的夜中太过突兀。果然没过多久连生两口子跑出来,隔着矮墙问:“我家都准备歇了,季成,你家这是怎得了?”
季成向连生哥招招手:“这不遇着棘手的事了,还请大哥嫂子过来给想想办法。”
连生本来还一头雾水,走到季家院子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登时明白了几分,心里好笑不已,可看着季成两口子面色沉重不好表现出来,不甚客气道:“你这妇人怎得这般无赖?季成两口子将你当客相待,又是救过你性命的,你就这般赖在人家中做回报?”
连生嫂眼睛毒,一看这女人便是骨子里不老实的,更是眉目沉沉,今年看多了乱七八糟的事,最烦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要是听你的早走了。这样罢,外来人都须去里正那里说一声,你们哥俩将她送去里正家里便是,里正总能给她寻个住处。”
眉娘知晓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变了脸笑道:“嫂子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不过是没个栖身地儿,大晚上的没出去才想在大哥家住一晚。哟,嫂子该不会是把我想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了罢?这可着实是冤枉死我了。要是大夏天我便是在外面窝一宿也成,这么冷的天儿,我可不想死。”
连生嫂还是第一回见这般道行深的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冷笑一声站到春福身边,见她穿得少,训斥道:“你当你还是一个人吗?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是药三分毒,怀孩子最忌沾药了,走,跟我回屋里去。”
春福跟着连生嫂回去屋里,搓了搓手,笑道:“刚说日子好过了就招上了这样的人,听她这口气倒显得是我们没理了。”
连生嫂在炕上坐下来,不屑道:“你以后可得防着些,今儿能打发了,明儿她照样能找上门来。我一瞧就看着心思不正,她就是奔着季成来的,你也别和季成吵闹,伤和气。这种想着勾引男人的女人最乐意看的就是你们两口子因为她吵,吵得越凶越好,这样她得逞的胜算就大了。”
春福心里的那口气哪能轻易咽下去,就像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惦记,她也一样。这还没挑明,要是名郎朗地过来和她抢男人,不说抢不抢得走,光看到就够堵心了,再要是来一番无休止的争吵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她恨恨地揉着手里揪着的衣摆,冷得像是外面的冰茬子:“他季成要是敢有半点对不住我,这日子我便不过了,我可没力气和他耗在这些破事上。自有旁得人稀罕我,说不来我也能进有钱人的府上过过当奶奶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