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裴泠泠掀起眼皮冷笑了一声,“你以前有老婆的时候,也没见你听过她的话啊。”
唐昭理动了动自己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直的脖子,对她说道,“你怎么想的,这么明显的局,甄杰会信吗?”
“不管明不明显,他一定会信的。时间拖长了不好,他怕我回过神来反咬他一口。有几笔大的材料订单的确是我签的字,但是没有走账,自然也就没有交税,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说我逃税的原因。只是那几笔订单我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德国的那个公司我都从来没有接触过。后来去查,那家公司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倒闭了。”她看了唐昭理一眼,他也是做生意的,当然明白裴泠泠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弄了一个巨大的假账目?”
“可能是假账,也可能是偷梁换柱。数额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她笑了笑,“当然不存在几个亿的问题,那是那天警察诈我的。”她顿了顿又说道,“前段时间我就把账交上去了,裴氏的账做得很好,根本没什么可查的。之前慌乱也是因为怕有人趁我不在乱来,所以一直没让查。至于他说的什么操纵股市,恶意竞争,也要看那边怎么拿捏。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在逃税上面了。”
“裴氏很早以前买过一块地皮,是我爸在的时候买的,但是因为前几年我走之后董事会成员更迭迅速,加上股价下跌,一直没有开发。那地方不在城中心,在城边上,修建商品楼也不合适。我爸当时的意思是买来做疗养院,可以的话还打算在那边继续开发,直接开发出一个新区。但是因为他去得突然,我后面也没能在裴氏站稳脚跟,甄杰上台之后又有许多问题,那个计划就这样搁置了。我接手裴氏之后理过一次账,发现这块地皮比以前缩减了很多,早就不是当初的规模,有部分是被政府收回去了,有部分是被贱价卖了。当时账上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就没往心里去,那天警察告诉我,裴氏账上有一笔不明资金流向这块地皮,他们因此怀疑我侵吞公司财产,以达到不法目的。”至于什么“不法目的”,警察没说,她也就这么借用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都知道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是甄杰整我,但是警察不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就算账面上的东西我能够讲清楚,我杀人的嫌疑也洗不掉。”甄杰给裴泠泠设计了重重重罪,就是怕一个罪名压不死她,还让她翻身。
“他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要重新回到裴氏来,我不是很懂他,人老了有的时候想法就会很奇怪,我要是有这个精神,早在外面自己做事情了,哪里还用费尽心机做这些。”她有些不屑地瘪了瘪嘴,“他没有简单粗暴地把我弄死,而是想尽办法向世人证明我不行,不堪重用,无非就是想保全裴氏的壳子,他要借壳上位。但我就不明白了,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对他来讲,就这么好吗?”
这话唐昭理没法儿回答裴泠泠,因为他也这么觉得,要是让他费尽心思做这些,还不如自己另起炉灶。有能力搞歪门邪道,还不如自己想办法怎么做好事呢。
他们两个思想觉悟这么高,唐昭理觉得政府应该给他们两个颁个奖之类的。
他把自己已经发散了的思维拉回来,侧头看了一眼裴泠泠,问她,“看你这架势,也是有办法脱身了?”
“嗯。”裴泠泠点点头,“所以我让你不要跟过来。”跟来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她自己能搞定的。
裴泠泠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裴氏不是每年都要做慈善修很多教学楼吗?这原本是我外公留下来的传统,为了防止有人掺假,从开始到最后都是裴氏这边自己派人过去。我不在的这几年,甄杰也在修学校,还修了不少,全是豆腐渣工程,今天裴珏去拿的,其实就是从全国各对发来的检验报告。他去银行,只是为了扰乱视线。”她笑了笑,“我可不像有些人那样,要嫁祸还要伪造个证人出来。”
唐昭理打断她的洋洋自得,“那你妹妹又是过去干什么的?”
“取我爸的肋骨。”她转头看向唐昭理,“我自己身上带的那个是假的。”
“基本上从我被甄杰的爪牙跟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确定,甄杰肯定不知道我把东西放在哪儿。他担心的倒不是我爸留下的那块肋骨,而是他知道我手上有他的把柄。教学楼不是一般的物证,这么短的时间当中,他不可能去一一爆破拆除。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当初鬼迷心窍,修了那么多。不过,要不是因为他在各个地方修楼,也不可能打入当地,裴氏更加不可能在他手上苟延残喘。”
她瘪了瘪嘴,“这下他自己遭到反噬了。”
“真账早已经送到警察那里去了,就算我不能拉着甄杰一起,也能够勉强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如果真的洗不掉......”她鼓起脸,居然在黑暗中还卖了个萌,“那就交钱吧。”
好多事情都能用交钱解决,如果不是因为经济上面的事情比较好解决,甄杰也不用费尽心思要把詹海生的死往她身上栽。
唐昭理静静听她讲完,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虽然高兴裴泠泠能留下后手,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被需要了一样。每个人存在这世界上的价值多少都是需要别人来肯定的,他虽然还不至于自怨自艾到这种程度,但是看裴泠泠一个人也能生活得这么好,多少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
裴泠泠微带炫耀地把话说完,半天没有听到唐昭理的声音,忍不住叫他,“喂,你干嘛?你怎么了?”
“没。”他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说道,“只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能搞定一样。”
“那当然。”裴泠泠像是没有听到他语气里的低落一样,毫不推辞地把他那句话当成夸奖来听,“我绝大部分事情都能搞定。”她顿了顿,又说道,“实在搞不定,比如感情什么的,那也就算了。”
唐昭理苦笑,他知道裴泠泠是在旁敲侧击告诉自己她在感情上的决定,后面的话,理所当然地也就没有出口了。他转而问到,“你是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你以前,可是勉强不来偏要勉强的那种。”
赵敏的“勉强”那是仗着张无忌心中有她,他再三心二意,心里始终还是给赵敏留了个位置。虽然委屈,但是赵敏性格大气,想来也是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但是她不一样。她心眼儿小爱计较,有些事情能放在心里一辈子。越是她在乎的人她就越小气,恐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放开了。她自己也知道,唐昭理当时心里不是完全没有她,只是可能没有感觉到,加上他这个人性格当时还很恶劣,根本不认为自己当初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几件事情撞在一起,裴泠泠自然也就不会认为他喜欢自己了。
当时的唐昭理,她是勉强不来的。
“是发现勉强没用的时候。感情这种事情,不仅仅是要相互喜欢的,还要彼此合适。两个人在一起,就算感情再好,但是性格不合,时间长了也有问题。”裴泠泠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性格需要磨合,我们两个人当初感情还算可以,只是因为性格的问题才一直磕磕绊绊。但是唐昭理,你平心而论,我俩当初的感情,你真的觉得经得起我们两人那性格的磋磨吗?你现在这样想,也不过是因为这几年你反思了成熟了懂得收敛了,但是底子里是没有变化的,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两个人能够相安无事这么久,那是因为我俩不是天天在一起了。如果还是像以前一样,我真的不认为我们两个会比以前好。”
他们两个,像两个刺球,放在一起要遍体鳞伤才能把刺磨平。过程太痛苦了,也不是没有试过,尝试的结局就是他们两个离婚分开,再来一次,一样是重蹈覆辙。
这都还是先摒弃了感情再来谈的,如果加上感情,还不知道要有多糟糕。
“你不要觉得你小心翼翼,事事顺从我就会重新喜欢上你,那么多人对我顺从,我也没有个个都爱上。以前你对我那副样子,我也照样爱你爱得不得了,说白了,只是感情晚了一步。”晚了一步,什么就都晚了。
唐昭理涩然一笑,“你说的我都知道。”他顿了顿,“但我还是不信。或者说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他突然一笑,神色也振奋了起来,“要不然这样吧,我们两个来打个赌,看看这次你会不会再次动心。”
裴泠泠微哂,她当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也没有拆穿唐昭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到他什么心思歇了,自然也就没有这个念头了。
“都到这地步了唐总你还不忘谈恋爱呢。”他们两个正在沉默间,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踹开,两人齐齐回头,就看到魏映延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
第八十七章
魏映延大步走进,一把抓起裴泠泠,冲她笑道,“姐姐,我来救你了。”
他这话鬼都不会信,裴泠泠被他抓着,也不生气,讽刺道,“我今天能被关在这里,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怎么会?姐姐算无遗策,我们这些人都被你算计了进去,你被关起来,全是你自己弄出来。”他一面说一面抓着绑住裴泠泠的绳子把她往外面带,唐昭理见了,连忙喝道,“你放开她。”他还没有站起来,魏映延就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等着甄杰来找你吧。”
裴泠泠一惊,“什么意思?”
“你把甄杰像痛打落水狗一样摆了一道,他现在忙着躲警察,一旦真的躲不过去了,你说他会不会过来找我们的唐总泄愤?”他嘴上在说话,手上却丝毫不停,直接把裴泠泠往外带,“你能这么快被警察发现,还要多亏了你这位前夫。他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总算是为你做了件好事。”魏映延说完,还冲唐昭理飞了个媚眼儿,“你说是不是,唐总?”
裴泠泠听到他这话,原本就不肯离开,这下更不肯走了,“你放开我!”
魏映延见她不走,似笑非笑地一把将她抱起来,那张桃花般的脸出现在裴泠泠头顶上,他冲裴泠泠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对她说道,“姐姐,你别忘了,我们两个,还有好大一笔账没有算呢。你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是在甄杰手上,我们两个才是有深仇大恨。”一旁的唐昭理悚然一惊,正要叫住魏映延,他已经理都不理,抱起裴泠泠直接冲了出去。
魏映延跟裴泠泠的恩恩怨怨,这些年来早就已经像是滚雪球一样滚得能砸死人了,裴泠泠落到他手里,未必就比落到甄杰手里好。要知道,甄杰还能求个权财,魏映延却是个十足的疯子,疯起来不要命的那种。他自己的命都尚且不珍惜,更何况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裴泠泠。他想死没人拦着,但是裴泠泠不能死。
魏映延“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那间小平房里又恢复了黑暗,唐昭理身上的所有利器都被人搜走了,他叫了几声,没听到有人来,多半是知道甄杰现在不行了,赶紧走人,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唐昭理转了一圈儿,没有在这地方发现任何能把绳子隔断的东西,他只能试着靠着墙壁站起来,慢慢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裴泠泠保持着一种毛毛虫的姿态被魏映延抱上了一辆没有拍照的黑色汽车,他居然还有闲心过来给裴泠泠拉上安全带。察觉到裴泠泠充满仇视的目光,魏映延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她在黑暗的地方呆久了脑子瓦特了,居然觉得他那个笑容,褪去了往日的妖艳,有几分和煦。
他像是哄小朋友一样拍了拍裴泠泠的头顶,“这种情况也要遵守交通规则。”
然后从另一边上了车,猛地踩下油门,朝前面冲了出去。
裴泠泠隐约感觉魏映延不像是要跑路而是想找死,一直以来冷静的面孔终于有了几分裂痕。她才做好不用死的准备,没想到马上就有人来把她的这种准备打破。裴泠泠皱起眉头看向他,“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魏映延没有回答她,反而笑了笑,在开车的间隙当中抽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终于不再端着你那副高贵冷艳的面孔了?我还以为你依然会像上次在年会上面那样,八风不动呢。果然啊,正常人都怕疯子,也都怕不要命的。”
裴泠泠不理会他的话,转过头来不去看他,冷声说道,“你要想杀我,在小平房那里就能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我带出来?”
“也许我只是想跟姐姐你好好处处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过呢。”他的话换来的是裴泠泠的一声轻嗤,魏映延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反应,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现在可以来问我了啊,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裴泠泠偏头看他,“你很想告诉我吗?可是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魏映延也不生气,对裴泠泠问道,“为什么?”
“因为不重要了。无论是不是,都是一样恶心。”裴泠泠闭上眼睛,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忍直视一样。
“哦。”魏映延淡淡应了一声,也不惊讶,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那算了吧,反正你也不想知道,那我就不告诉你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你自己身上带的那块骨头是假的吧?那不是詹海生的。”
他终于没有再叫詹海生“爸爸”了,语气也不像往日那么造作。裴泠泠看了他一眼,有几分惊讶他居然没有将恶心进行到底,回答道,“是啊,那块骨头不是他的。我专门让人找了块差不多的,只是为了拖点儿时间。”
“我就说嘛,虽然按照你的性格,的确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詹甜甜和裴珏,但是万一呢?万一你觉得他们两坨烂泥还算是能扶上墙呢?”他嬉皮笑脸地看向裴泠泠,“看来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最懂你的那个人。”
“你那个前夫,是你当初眼瞎了才看上的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这件事情我困扰很久了,姐姐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魏映延像是怕她不说一样,“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反正你也要死了。”
裴泠泠偏头觑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是对我有意思还是对唐昭理有意思?你要是对唐昭理有意思的话,现在可以告诉他,还能多恶心一个人,反正你存在的价值不就是恶心人吗?”
魏映延笑了,眼角弯起来居然能在他脸上看到几分纯良,“你怎么不猜我是对你有意思呢。”
“我可没有乱轮的爱好。”裴泠泠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存心恶心我,你确实做到了。”
她这句话说完,换来的是魏映延的哈哈大笑,这句话像是把他愉悦了一样,惹来他狂笑不止。裴泠泠就在旁边看着他,边笑边开车,幸好这地方没什么车辆行人,要不然等不到魏映延把她送到目的地,她就已经一头撞在路边栏杆上,出车祸撞死了。
那还真是跟詹海生的死法一模一样了。
还好,魏映延虽然笑得厉害,但是并没有把车开出道路之外,无论如何惊险,他还是勉勉强强让车子走在道路上。好不容易等到他不笑了,目的地也到了。是一大片海滩,此刻正是傍晚,到处都是散步拍照的游人,他们这辆车闯进来,居然也没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裴泠泠一直没有放弃要逃走,只是之前没有机会,现在好不容易等到魏映延把车子停了下来,她忍不住动了动。她一动,魏映延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笑了笑,问她,“你猜我要怎么弄死你?”
她抬眼看了看外面正在散步的情侣和他们的家人,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让人觉得无限美好。她将头靠在车窗上面,马上就要死了,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啵啵,她是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们一样,带着自己的孩子漫步在夕阳当中了。
不过,裴泠泠转眼便想开了,她既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现在还怕什么呢?她安静下来,不像之前那么害怕。“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杀了我,的确像是你的风格。”让所有人目睹她的死亡,把她身上所有的盔甲全都弄掉,这是魏映延最喜欢也是最愿意做的事情。
魏映延笑了笑,没说话。裴泠泠正想问他怎么突然神秘兮兮了起来,他已经将一块早就混合上□□的湿巾捂住了裴泠泠的口鼻。她全身都被捆了起来,又是在车上,根本退无可退,魏映延很轻松地就得手了。
看着裴泠泠渐渐没有了知觉,魏映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拢了,他褪去了之前那种好像不要钱的笑法,目光也慢慢沉静起来。
☆、57|第五十二章 大结局
第八十八章
窗外有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晕过去的裴泠泠眉目之间有一种淡淡的静好之感。她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凌厉,也只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才让人感觉不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看起来让好多人都害怕的一个人,坐在那里其实也就是小小的一团,不知道她的前夫前男友什么的,会不会觉得她有惹人怜爱的时候,反正魏映延是好多时候都觉得她招人疼。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裴泠泠最狼狈的时候。
她最狼狈的时候,不是被人赶出董事局,也不是被唐昭理嫌弃,而是高中毕业第一天,她从一片狼藉的酒店当中醒来,他清楚地看到,裴泠泠眼中的盔甲在瞬间分崩离析飞灰湮灭。他亲手摧毁了这个女孩儿一直建立起来的城墙,那一刻,他心中有愉悦也有开心,看到裴泠泠眼神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原来想打倒她这么容易。
她也不是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坚不摧。
魏映延抬手看了看表,他开着车窗,路边有小孩经过,拿着气球好奇地探头过来,他居然就还十分罕见地摸了摸小孩儿软软的脸蛋儿,引来他“咯咯”大笑。
魏映延侧了侧身子,拿了把刀,把裴泠泠身上的绳索解开,反正她现在晕过去了,也不可能醒来,解开也没什么。
魏映延做完这一切,又继续坐在旁边看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他应该是恨她的。因为这个人曾经带着一身煞气冲进他家,亲手将他妈妈打得终身不孕。在那个小城中的那几年,他晚上起来总是能听到妈妈压抑的哭声。他们只是想活着,妈妈想把他养大,然而对于一个教育程度不高、没有亲朋的单身女人来讲,只是活着,就已经足够艰难了。更别说,还有一个日渐长大的男孩子跟在她身边。
但凡有点儿廉耻的人都不会去做人情人,尤其是对一个母亲来讲,他的妈妈,或许没多少文化,但要放下自尊去当人家的情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长久以来,“小三”和“杂种”两个词,像是烙印一样,死死地印在他们母子身上,邻居大妈们不善的眼神,如同刀一样,恨不得从他们身上刮下两片肉来。
他妈妈生性软弱,连人家看不惯无缘无故地骂她都不敢还嘴,长久以来,不愿意面对自己情人的身份,一直龟缩在那层壳子里,连探出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已经活得这样卑微了,却依然还有人要雪上加霜。
裴泠泠一句话不说,直接冲进来,她身上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一样,把他们母子小心翼翼维护着的那层透明白纸给瞬间烧了个透。不仅如此,她甚至连他们母子俩都不愿意放过,手起棒落,把他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生活砸得个粉碎。
有些人,天生站得高些,他们拥有的东西就比旁人多,所以做起事情来一向无所顾忌。只管自己好恶,根本不管别人死活。那个时候,年幼的他,对那个一言不发就冲到他家里来打人的少女多恨啊,简直恨到了骨子里。
母亲被打流产的那一幕,对他来讲太深刻了。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无比痛恨裴泠泠;然而在他睡着之后,却又不知道有多少次,冷汗涔涔地从那一幕当中醒来。鲜红的血液混合着油漆,成了他一直挥之不去的梦魇。
偏偏,他的力量那么弱小,出了事之后人家不由分说,直接把他们母子往外地一送,他连报复都找不到机会。就连那天报复裴泠泠,也是趁时间久了,大家都忘了他们母子,他才找到空隙回来的。
他当然知道,就那一件事情之后,他跟裴泠泠,就是永远的死敌,但他奇异地,觉得并不害怕。
恨她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久而久之深入骨血,连他自己都觉得,要是不恨裴泠泠、不跟她作对了,他还真的找不到其他什么事情做了。
恨她,也是他接近裴泠泠的唯一方式。
他的生命像是一块长期不见阳光的苔藓,固然蓊郁,却也阴郁。然而世界的大部分人,都跟大部分植物一样,期待阳光的降临,他也不例外。只是他这道阳光,降临的方式对他来讲太惨烈。
他生来除了母亲没人喜欢,这世界上好像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魏春梅去世之后,他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方向。原本游戏人间是他的姿态,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希望能清醒一点儿,只是,他清醒不起来。
他的人生如此寂寥,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放自己心的地方。
他帮甄杰对付裴泠泠,现在事情败露,甄杰肯定是想方设法洗脱自己,说不定还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栽。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人物,全靠着跟裴泠泠那点儿若有若无的关系才能走到甄杰身边,不用想就是人家甩锅的对象。反正最后结局都不好,与其被关在牢里,还不如......趁着最后这点儿机会,享受最后的自由。
他笑了笑,没有了往日那种故作的艳丽,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不少。那张脸虽然依然妖艳,但因为那个笑容,艳丽被冲淡了很多。他微微弹出身,唇悬在裴泠泠的额头上,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呵。”他在裴泠泠的额上无声地笑了出来,魏映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是在跟裴泠泠讲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还是不对你动手动脚了,免得让你恶心。”
他眼底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安宁,整个人如同沐浴在一片和煦的春风当中,简直不像往常的他。
身后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魏映延低头一笑,喃喃道,“时间,这么短啊......”他深深看了一眼裴泠泠,打开车门大步朝着停在海滩上的那架汽艇走去。
他也不怕水,直接走了过去,裤腿湿了大半。魏映延一个纵身,跳上了汽艇,然后发动小艇,猛地朝海面上冲去,惊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旁边有人立刻发出欢呼声和尖叫声,魏映延也跟着一起附和,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