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纪清心头一动。
曾闻张培青先前在赵国效力,后来才辗转来到楚国。他有一个同窗正是赵国人,说起那赵国吃食中有一样就是红酥糕。
“听说张黑子之前为赵国谋士,却是为何来到楚国?”还帮助楚国灭了赵国。
如张培青这般才华的,在赵国受到的礼遇应该不差,而且当初的赵国同样强大,她为什么要离开赵国?
擦了擦手上的残渣,她叹息道:“你我同为谋士,选靠山是很重要的事情。赵国虽然强大,可是内里腐朽,没什么前途可言,我自然是要另寻他处。”
“那为何不去齐国?”
齐国兵强力壮,齐王贤明威严,除罢太子稍微有点不堪重任,不过加以辅佐还是能行的。
“齐国强大不错,可于我没有缘分。”
当初率先找到她的是楚国,帮她离开赵国的也是楚荆,没齐国什么事。
张培青话音一转:“不过先生就不同了,现今天下,唯独楚国能成就先生的累世功名。”
终于说道这点上了。
早就明白她来意的薛纪清但笑不语。
抿了口茶,张培青道:“先生可是因为齐国之事不敢接纳楚国?如此,未免太过狭隘。”
薛纪清眉头皱起。
“诸国征战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古往今来何其繁多,君若为此事烦忧,着实小了君的气度。”
他修长的眉头更紧蹙。
张培青这瞎掰气人的本事倒是挺不错。
“此次战争诸国都有参与,天下皆动,楚国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于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换言之,倘若你是楚国人,被齐国屡屡打压,你能不还击吗?楚国不过是顺应常情罢了。”
她发问:“当今之下强国皆除,唯余秦尚可比肩,秦国先生大抵是不会去的,那么次之就是韩国,韩有百里仲华,且这么多年韬光养晦积蓄不少,先生选择这里的几率大一点吧?”
“……”
“先生若真这般决定,那可是糊涂了,须知秦尚且在楚国之下,韩更下,这场大战诸国都要恢复元气,待修生养息之后,你认为秦韩能安康吗?”
这话犹如冷水当头浇在薛纪清脑袋上。
“你这是何意?”他眸光锐利起来,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内心弥漫。
楚荆野心勃勃天下皆知,一旦楚国恢复过来,真的会放任秦韩不管吗?
“休要吓唬我,楚国接二连三出战,耗费众多,没有个数年是恢复不过来的,彼时秦韩早已壮大。”薛纪清厉声道。
张培青眉眼弯弯,“先生是聪明人,难道秦韩发展的时候楚国就不发展了吗?况且,想要壮大的国家可不止秦韩,其他国家可是急不可耐。”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其他国家?
她难道准备借着别国的手来除掉秦韩?
薛纪清心头一惊,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这种听上去不可思议且难以完成的事情——
她一定又是吓唬我。
没有哪个国家会愚蠢到甘愿给当楚国的刀子!
薛纪清稳了稳心神,平静开口:“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你,而且你已经猜到我的意图,除了韩国,我哪里都不去。”
说罢便自己捧着茶站起来,甩袖径直去了内殿,看都不看她一眼,分明是送客的架势。
惋惜地摇摇头,张培青将苦涩的茶一饮而尽,跟着起身,行礼告辞,“既然先生心意已决,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这地方环境清幽,有空我再来。”
反正薛纪清出不来楚王宫,管他想去什么地方,只能乖乖的待在这儿。
她就不信自己一天天磨,能磨不下他这块硬石头!
若真的说服不了他,最后大不了一刀子结了,尽管可惜这份才华,比起白生生让给韩国可是好多了。
诸国伐齐之战进入白炙化阶段。
五方势力逼近临淄,另有无数小国争相闹腾,临淄城没能坚持上半天就破了。
作为齐国最繁华的王都,贵族豪商的汇聚地,临淄城内可谓是富得流油。
诸国之中韩国距离最近,率先攻打进来的韩国人几乎疯了,挨家挨户将钱财搜刮的一干二净,等到秦燕等国抵达时,只剩下满地狼藉。
偌大的齐王宫被洗劫一空,反倒是里头的奴仆宫人一个都不见。等到全部搜查过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齐王早将所有人汇聚到一个宫殿里,挨个赐下□□,王宫近千人无一活口。
踏着满地尸体,士兵们找到了死在主座上的齐王。
他脖子上一道红线,手旁掉落着匕首,华丽的衣衫染成了血红色,身旁太子执同样如此。
固执而高傲的齐王,即便国破也不接受妥协,宁可死亡也不屈服。韩国将军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的赵王宫,那昔日称霸天下的赵王也是这般死的。
不管往日多么风光,今夕只是一具尸体,再过数年化成灰土,还有谁记得他的丰功伟绩?
王宫中的人都提前被赵王杀光了,诸国士兵来了也没什么人好押解,只是将财物整理好,搬走赵王和太子执的尸体,而后踏平王都宗祠,顺手将华丽的宫楼殿宇付之一炬。
诸国入住,大齐国都临淄城又一次热闹起来,只是这般热闹场景却是齐国人不愿意看见的。
街道上胆敢出来的齐国人少之又少,来来往往晃荡寻乐的都是各国士兵,幸好他们尚且对庶民宽容了点,没有大规模的烧杀抢掠屠城,即便如此引起的动荡也非庶民能承受的。
当初庞大的赵国一夕倾塌,至今仍有不少人记得当时拍掌欢呼的景象,而今风水轮流转,这等灭国之痛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比起赵国的灭国,齐国这般明显更加让贵族们心痛。他们又不是赵国那样奢靡无度,把祖宗基业都*了,大齐数代君王励精图治,百年传承扎实的根基,被诸国联手毁于一旦,简直恨煞人。
薛纪清纵然被囚禁在楚王宫,但是那张培青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把今日天下的动乱状况说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提及齐王赐死上千人的那份决绝,更是唏嘘不已。
薛纪清觉得她简直虚伪到家了。
张培青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也会对齐王生出崇敬之情?只怕是为了劝服他故作模样!
只是提起齐王,他未免心中感慨万千。说实在的薛纪清来齐国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正直战乱频频,他甚至连齐王的面都没见着几次。
加上之前战争他经验不够,接二连三失败,就算他因为鬼谷的名声被世人知晓,可这名头大多来的太虚,齐王也没有加封他什么官位。
后来他适应过来开始赢,名声慢慢响亮,齐王逐渐重视,不料这么倒霉的齐国一下子没了,连带着他辛辛苦苦快要到手的官位也飞走,想起来是真的很郁闷。
他郁闷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憋着谁都不理,对讨厌的张培青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以前只觉得是陌上人如玉,现在发觉其实就是块闷疙瘩,张培青劝说的话多了他不理会,自己觉得没意思,就这么走了心里头不服气,后来干脆也不说话,两人诡异的同处一室各干各的。
有时候张培青觉得他很熟悉,耍小脾气的不理人的时候像季久申,沉静看书的时候时候像韩平晏,闷头闷脑的时候像王衡,看见他就仿佛看到了那些人。
早前战争刚爆发,她曾经派人去找过季久申,被他拒绝了。她猜测,齐国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有血性,宁死不屈?
受到两国攻打的大丽没有齐国的后备支持,面对虎狼之师能支撑一个月便是极限,两个月那是奇迹,很可惜,他们没能造就奇迹,那所她曾经游历过的边境漂亮的城市,随着无数马蹄声沉沦在刀剑之下。
连同所有的兵士,无一生还。
她记得季久申那个人最喜欢耍小性子,却每次都败在自己手下,然后会气势汹汹的撂下一句我xx天不和你说话,结果总是第二天自个儿就忘了。
那是个骄傲任性的贵族风流公子。
他经常笑的没心没肺。
他会狠狠瞪着眼要吃人似的。
张培青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发脾气时蛮可爱的。
——
炎炎夏日,烈日晒的人懒洋洋的。
秦睿太后斜倚在冰玉的榻上,享受着两名妖娆面首殷勤的按摩打扇,冷淡地听着下方宫奴战战兢兢的汇报。
“大王斗鸡去了,大王说那是从蛮地千里迢迢加急送过来鸡子,厉害的很,他得赶紧去试试。”宫奴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敢抬。
睿太后冷哼一声,“废物。”
何止是废物,她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他,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白白浪费了精力。若是她亲儿还活着,这王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坐。
想到自己的亲儿,睿太后是阵阵痛心。
她的厚诚何其谦恭有礼大度宽厚,若是为王必然是一代明君,只可惜……
她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果然她的孩子都是不凡的,便是个女儿也能叫天下为之倾倒。虽说不太听话,却是不打紧,只要带回来好好磨练几番,就不信不听话。
只是那孩子未免太倔,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不搭理,叫睿太后气恼了好一段时间。
今次诸国联手伐齐,她本来打算中立,谁想那孩子一封书信过来,言辞婉转态度诚恳叫她出兵,睿太后心软便答应了。
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当娘的怎么能不向着。
她是打算叫德祯回来,加封女公子,最好能把秦王那个废物拽下去,叫她来当位,顺便说说她就是那个名扬天下的张培青,这么一来秦国江山岂不是更加牢牢把握在掌心?
这回德祯服软让睿太后十分满意,她想着想着,又觉得其实把德祯叫回来不太妥当。
她现如今在诸国名声赫赫,尤其对楚国影响甚大,楚国的事儿她没有不知道的,若是能继续留在楚国,凭借她的能力慢慢把持楚国也不是不可能的,彼时等秦国壮大起来,里应外合踏平楚国,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大秦?
何况那韩国新君听说是她的倾慕者,稍微使些计谋,加上秦国相助,拿下韩国似乎也不是难事。
彼时将那一代贤相百里仲华招入她大秦,再加上鬼谷子的那个,另有一个张培青,大秦一统指日可待。
秦太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每次想到这里就对德祯爱上一分,连方才为着秦王恼火的事儿都抛之脑后。
“禀太后,齐地加急书信!”
她正半眯着凤眸享受之时,外面宫正匆匆忙忙快步走了进来,噗通跪道地上,脸色青白满头大汗。
“什么事儿让你着急成这个样子?”睿太后不满,招了招手,乖巧的面首立即小步下去接过帛书双手奉上。
鲜红的丹蔻指甲慢条斯理地打开,睿太后一行行看下去,面色越来越难看。
“混账!”
尖利的怒斥从她喉咙里迸发,紧接着两名面首被她重重甩了开。
她的面容几近扭曲,眼眶里的火焰叫人心惊胆颤,“好大胆的燕国,好大胆的陈国,好大胆的楚国!”
楚国!
在这个关头楚荆居然反咬一口,德祯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汇报过来!
等等——
睿太后眼中凌厉乍现。燕国胆小,陈国懦弱,怎么可能联手对付大秦,除非楚国从中作梗,楚国才是这件事情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