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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乔毓起个大早,装扮成一个俊朗郎君,带着白露和立夏,精神振奋的往城门口处去了。
  魏玄原本只想带着至尊武器乔大锤同行的,没想到还买一赠一,送了个皇帝出来。
  他有点儿头大,又不能说“圣上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心口堵了大半日,终于闷着脸道:“出发。”
  皇帝此次出行,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除去几个宰辅重臣与“被知道”的皇太子,便再没人知晓。
  皇帝登基之初,政务繁杂,便是一日一朝,到了贞观三年,又改成三日一朝,皇帝离开长安,自然该由皇太子监国。
  临行前,皇帝特意嘱咐内侍,直到自己离开长安之后,再去万年宣旨,内侍心里虽觉奇怪,却也不敢反驳。
  这一日,内侍与侍中赵融一道抵达万年时,皇太子正在翻阅许樟拟定的下乡法例,约莫翻了一半,却听人说长安有圣旨到了。
  皇帝既然令皇太子在万年开辟特区,那素日里便很少再对他加以钳制,这样一声不吭就降下圣旨,更是稀罕。
  皇太子心里纳闷,走出门去,便遇见了同样面带不解的秦王,兄弟俩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内侍将皇帝令皇太子监国的圣旨宣读完,皇太子脑子还在嗡嗡响,侍中赵融躬身施礼道:“圣上既然离京,皇太子殿下便该返回长安,主持内政……”
  皇太子心里边儿轰隆隆跑过一群草泥马,怔楞一会儿,方才道:“父皇他,他真的离京了吗?”
  “是啊,”赵融哪知道皇帝压根就没跟儿子说过这事,见皇太子这般反应,还在心里感叹天家父子情深:“圣上说天下初定,世家豪强把持地方,他要亲自去看看,才能真正了解局势如何。”
  皇太子默然良久,道:“赵侍中,你也这么想?”
  “……”赵融远目:“我觉得,他只是想抛开政务,去陪大锤哥游山玩水。”
  “……”皇太子与秦王弱弱的道:“我们也这么觉得。”
  ……
  皇太子满头黑线的往回赶时,乔毓等人早已经出了长安。
  八月的天气仍旧是热,却不像七月时那般酷烈,上午的清风和畅,扬鞭催马时拂过面庞,舒适宜人。
  乔毓马术精湛,人坐在马背上,就跟自己也生了四条腿似的,端是自在,皇帝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自然毫不逊色,只是苦了魏玄这个长于谋略的文官,虽然也能骑马赶路,但在这两个强人和一众禁军的衬托下,活生生就变成了拖后腿的瘸子。
  最开始的时候,乔毓还耐得住性子,跟随大部队慢行,如此走了几日,便有些蔫哒哒的,皇帝见状,便催马到她身边去,笑着提议道:“咱们动作快些,往前边山上去打猎,中午就烤了吃,好不好?”
  乔毓眼睛亮了:“好!”
  说干就干,两人跟随从招呼一声,便扬鞭远去,霎时间将身后人甩开。
  魏玄吃了一嘴尘土,又跟着赶了这么久的路,就跟被薅了缨子的萝卜似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摇头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还揽这份差事做什么。”
  乔毓弓马娴熟,皇帝也是如此,二人往山林里转了一圈儿,就拎了几只野鸡出来,点火拔毛,清理干净之后,又寻了点野果山菜,拧出汁水来,涂抹在野鸡上边。
  如此烤了几刻钟,鸡肉的鲜香味便出来了,试着撕开一点儿皮肉,就有肉汁往下滴。
  魏玄等人过来的时候,乔大锤正吃得满嘴油,皇帝取了帕子帮她擦嘴,又将点着的火泼灭。
  乔毓伸个懒腰,站起身道:“你们怎么才来。”
  魏玄赶路都快累死了,马背上颠的屁股疼,看他们闲适的跟郊游一样,忍不住磨了磨牙,勉强挤出个笑来。
  皇帝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捧开的正盛的野花来,笑吟吟的递给乔毓:“拿着吧。”
  乔毓也不扭捏,伸手接过,掐下一朵,簪在了鬓边。
  魏玄觉得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比太阳还要刺眼,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闷头静默一会儿,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他忍着心酸,道:“还有吃的吗?”
  乔毓一怔,道:“我不吃鸡头鸡爪……”
  魏玄心里的酸涩“咕嘟咕嘟”冒起泡儿来,不多时,就沸腾了,声音艰涩道:“有口热的就行……”
  乔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这样,叫花鸡,给你留着呢。”她指了指刚刚烧过火的地方,道:“自己去挖。”
  魏玄心里总算是舒服了点,道了声谢,拿着铲子“哼哧哼哧”的去挖,将叫花鸡外边儿的黄泥打碎,露出里边儿被荷叶裹着的鸡肉来,嗅着那浓重的香气,忽然间涌出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来。
  他出行在外,自然带着吃食,只是再好的吃食,此时都不如一顿热饭,一只香鸡。
  热气腾腾,还有点烫手,魏玄小心翼翼的将那层变了色的荷叶拨开一层,皇帝伸手过去,帮着他将里边儿那层也掀开了。
  魏玄忍不住感慨一句“人间自有真情在”,却听皇帝道:“阿毓,这儿还有两个鸡翅膀,你吃不吃?”
  魏玄:“???”
  乔毓摸了摸肚子,遗憾道:“我吃饱了。”
  “这样,”皇帝友好的向魏玄笑了笑:“那你吃吧。”
  魏玄:“???”
  乔毓是坐不住的,取出水囊来喝了几口,又道:“我回来时,看见山林边有枣树,咱们去摘点吧,只吃肉,有点腻。”
  皇帝自无不应:“好。”
  魏玄目光怨毒的看着他们,咽下一口鸡肉,疯狂明示道:“我也想吃枣!”
  皇帝置若罔闻,看着自家沐浴阳光茁壮成长的乔大锤,笑道:“咱们这就走?”
  离开长安之后,乔毓有种野马脱缰的感觉,心灵自由,连空气都是自在的。
  她也知道,这都是因为皇帝的包容与体谅。
  能遇上这么一个人,其实是她的福气。
  皇帝见她久久不语,只是看着自己,不免摸了摸自己面颊:“我脸上有东西?”
  乔毓笑着摇头。
  皇帝有些诧异,却也笑了:“那是怎么了?”
  乔毓从他送给自己的那束野花中抽了一支递过去:“这朵小花送给你。”
  皇帝先是一怔,旋即笑意愈深:“真的送给我?”
  乔毓大大方方的点头:“嗯。”
  皇帝伸手过去,却没有接花,而是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去,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魏玄忙转过头去,恨恨的在鸡腿儿上咬了口。
  禁卫们驻扎在远处,各自警戒,忽然有人别过头去,看向另一边儿。
  同行者警惕道:“怎么了?”
  “大概是我听错了,”那人道:“有狗哭的声音……”
  第93章 刺杀
  魏玄在这种如同能凝成实质的恋爱酸臭味中, 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半个月,直到抵达冀州,方才得到解放。
  乔毓是第一次到这儿来,风物特产都不了解, 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
  相较于她,皇帝戎马多年,其中几次到过这地方,又因为打算带乔大锤到这儿来散心, 早早就找人探看, 哪儿有好玩儿的好吃的, 都是清清楚楚。
  抵达冀州的第一天, 两人便出去逛了大半日, 直到暮色苍茫,方才意犹未尽的回府, 身后侍从拎着大包小包,恨不能进化出二十只手出来。
  魏玄忙了一整日,腰酸背痛, 眼睛发花,颤颤巍巍的走出州郡府邸, 就见那两人笑容满面、意气风发的回来, 身上的粉红泡泡一点都没少,反而更多了,一颗心就好像是在油炸过一样, 风一吹,就噼里啪啦的变成碎片,四散在空气中。
  皇帝就跟没看见这个人一样,越过他进了门,还体贴的帮乔大锤掀了门帘。
  乔毓良心未泯,拉住皇帝,向魏玄不好意思道:“你看这事儿闹的,可真是……哪里用得着我们,你就说话。”
  “……”魏玄委屈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憋了半天,终于怒道:“我不干了!你们都不急,我急什么?!好像这天下是我的一样!”
  乔毓更不好意思了,连忙道:“这不是第一次到这儿吗?我们就想着四处走走看看,了解民生与百姓疾苦,接下来才好对症下药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
  魏玄看着他们身后仆从提着的大包小包,发出一阵冷笑。
  “好了,”皇帝拍了拍乔大锤的肩,失笑道:“阿毓你先进去,我跟他说会儿话。”
  乔毓笑着应了一声,与白露、立夏先进了门。
  魏玄梗着脖子,一幅我还在生气的模样,皇帝忍俊不禁道:“别气了,朕有分寸的。”
  魏玄与他相交多年,颇为了解,闻言面色好看了些,语气也和缓下来:“冀州豪强大族,便以乔家的冀州房与臣的族亲、本地陈家、郑家、张家为主,近年来这几家彼此通婚,更是拧成了一股绳,长安委派官吏到此任职,往往都要先往这几家拜会,否则,底下人便会推诿公事,阳奉阴违,冀州低阶官吏的任用,往往也要经过这几家的手……”
  皇帝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士族之间彼此勾结,盘根交错,最终将触手伸到仕途官场,乃至于官官相护,把控一方,这是任何时候都难以避免的事情,无非就是程度高低,以及局势是否已经到了糜烂的地步而已。
  人活在世间,谁没有个亲朋好友,真的求上了门,哪里能不加以帮扶?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田税如何,商税如何?”皇帝大步走进内室,往椅上落座,询问道:“冀州府内有多少石粮食,库房内有多少余钱,水利、城墙、直道,可是年年维修吗?”
  “水利年久失修,这不只是冀州,也是全天下的问题,”魏玄正色道:“臣查过冀州府库账目,现下库中余粮远低于应储备量,至于城墙、直道,虽也曾经维修,却将冀州库房中积蓄耗尽,再则……”
  他语气转为凝重,继续道:“就在月前,冀州已经第三次征调民夫服役了,且并未免除租调。”
  皇帝听得眉头一跳,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修缮城墙、直道,用得了这么多民夫吗?”
  “他们不是为官府出力,而是为世家豪族,”魏玄摇头叹道:“不要钱的民夫,别人乐得用个够……”
  冀州地处中原,人多地广,富庶发达,局势尚且糜烂成这样,更不必说其余地方了。
  皇帝虽然也知道底下人屁股未必干净,但真的知道了,还是禁不住怒气沸腾:前朝因暴政亡国,现下才过了几年?
  这群人到底是忘性大,还是觉得皇帝死了也就死了,他们倒戈相向,还能继续现在的富贵荣华?
  “查!”皇帝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来:“查库银账目,朕要知道钱都花到哪儿去了;查余粮去向,朕要知道粮食都被哪些硕鼠吃了;再去查民夫都在为谁家服役,朕要知道,是谁在掘断朕的根基!”
  魏玄听他语气冷凝,便知是动了真怒,躬身应是,去同幕僚们进行商讨,看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好。
  今天出门的时候,乔毓摘了好些莼菜,开水里边儿焯一下,再加点儿花椒香油,清新开胃,夏日里极是可口。
  她去厨房拌了两盘出来,叫白露送一盘去给魏玄,另一盘却端到了饭桌上,刚将筷子摆好,就见皇帝大步进门,眉宇间尚且残留着几分郁色。
  “冀州的局势不好,你早该知道的,现下摆出这幅脸色来,却没意思,”乔毓略一思量,便猜到了三分,忍俊不禁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愁苦,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好生想一想,该如何解决。”
  皇帝在椅上坐下,抬起眼帘,目光微动,静静的看着她。
  乔毓捡起筷子,伸手递给他:“如果是有人违法乱纪,祸乱国政,那就责令有司问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如果是有世家豪族盘踞于此,害万民以肥一家,那就将它连根拔起,打落深渊;如果是官府推波助澜,政令不通,那就处置州郡长官,圣上自省反思……”
  她笑了笑,道:“不同的缘由,有不同的处置方式,圣上要做的是扫尾,而不是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生气,跟个吃醋妇人一样,甩脸子给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