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郎君刚刚听错了,”那仆从低着头,目光怯惧,声如蚊讷道:“榜单是倒着宣布的,郎君是第七,不是第三……”
“??????”常宁:“!!!!!!”
乔毓:“……”
韩国夫人与孔蕴:“……”
这情况实在尴尬,她们都下意识别过脸去,不敢看常家人脸上的神情。
常夫人脸上的笑僵住了,常珪也是久久没说话,常宁更是如遭雷击,如此过了会儿,还是常珪头一个反应过来,痛呼道:“我的小花!”
乔毓:“……”
兄弟,你这重点抓的不太对啊。
乔毓正觉得有点囧,就见常珪匆忙站起身,快步往楼下去,她怕会出事,迟疑几瞬后,还是跟了过去。
常珪到底是晚了一步,先前那话说出去,底下厨子就对小花动手了,他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小花无力的躺在地上,脖子“噗嗤”“噗嗤”的往外冒血。
常珪心疼坏了,从怀里摸出帕子,先把出血的伤口堵住了。
乔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自觉的咳了一声,低下头去。
常珪手足无措的对着小花看了会儿,见它眼神都涣散了,终于忍不住向乔毓求助:“大锤哥,你看……它还能抢救一下吗?”
第89章 正事
我堂堂乔大锤, 怎么就混成兽医了。
乔毓满头黑线的瞅了瞅, 见那头花鹿瘫倒在地, 脖子直往外喷血, 禁不住眉头一跳, 先把它伤口堵住, 又自怀里取了张帕子, 撕开之后,小心的包扎起来。
“真要救活它啊?”她问常珪:“你刚刚不还要烤了吃肉吗?”
“那小兔崽子连三甲都没进, 还吃什么吃, ”常珪气哼哼道:“我要带小花回去!”
常宁心口被扎了一刀,好像也“噗嗤”“噗嗤”的往外冒血了,委屈的看着常夫人,道:“我是他亲儿子吗?”
常夫人叹了口气, 安抚他道:“不是中榜了吗?那么多人参加考试,你能进前十,已经很好了。人活一辈子, 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你也别太自责。”
常宁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世上只有阿娘好!”
“嗯, ”常夫人点头道:“反正我们也不算老,再生一个也来得及……”
常宁猝不及防的又被捅了一刀,乔毓真怕他一口血吐出来, 她看看常珪,再看看常夫人,忍俊不禁道:“好了, 快别吓唬他了,这么好的儿子,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那夫妻俩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吩咐人在这儿顾看小花,又领着儿子上楼去了。
“我没指望你出人头地,能进前十,其实也很好,只是大郎,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不要这样毛躁,顾头不顾尾。”
再次回到屋里,常珪方才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你此后的人生并不会被这一场考试所决定,匆忙间听到自己名字,便想当然的代入进去,全然没有听清楚,这才闹出这一桩笑话来。多余的话我不想再多说了,只告诉你八个字:临危不惧,处变不惊。”
常宁正色道:“儿子记住了。”
“还有,考的不错,”常夫人笑道:“小花是吃不成了,但也碍不着咱们庆祝一番,我叫人备了酒菜,不醉不归。”
今日公布成绩,举子们基本都到了,乔家人自然也不例外。
昌武郡公与其妻陆氏也到了,听闻常家人在此,免不得前来一聚,榜首宋晏是庆州人,并无家眷在此,与孤身一人的许樟一道,都被乔南邀请至此,十几号人凑到一起去,气氛着实热闹。
酒过三巡,乔毓方才悄悄问许樟:“你来这儿考试,你爹知道吗?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不赞同,也不反对,就跟没这回事儿似的。”
许樟与宁国公向来不亲近,说是父子,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不甚在意道:“还有,我们家的世子,终于定下来了。”
乔毓看他神情,心下便是一个咯噔,眉头拧个疙瘩,道:“难道不是你?”
许樟坦然道:“不是。”
那必然就是李氏所出的次子了。
凭什么啊?!
乔毓心头直往外冒火:许樟的母亲是宁国公的糟糠之妻,陪着他度过了最难捱的年月,许樟也是板上钉钉的嫡长子,侍婢出身的继室李氏和她所出的次子,凭什么压倒原配和嫡子?
宁国公这么干,不觉得亏心吗?
他是不是中了降头!
“哪有这样的道理!”乔毓气坏了,愤愤不平道:“你爹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跟阿琰说说,叫他给否了!”
“好了大锤哥,”许樟听得心头一暖,反倒拉住她,劝道:“你的好意我心知肚明,只是,真的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我跟老头子本就没什么情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在意他,彼此彼此罢了。”
许樟笑了一下,坦荡道:“他人品是不好,抛妻弃子,我瞧不起他,可宁国公的爵位,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也是他效忠圣上,用命拼下来的,他想给谁就给谁,我不强求。”
这话乔毓也曾听他提过一次,可那时候宁国公还没决定立李氏所生的次子为世子,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现下再听说,所造成的冲击自然远比上一次大。
乔毓的心绪有些复杂:“三弟,你知道你现在放弃的是什么吗?”
那是国公之位,多少人抢破头都想要的勋爵,可以光耀子孙后代的荣华,有谁能拿得起,放得下?
“我知道。”许樟笑道:“他要是愿意给我,我就接着,名分大义在这儿,拿着也不亏心。他要是不愿意给我,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原本就是他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说句托大的话,你不要笑我,”他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峥嵘,轻轻道:“比起接过他的勋爵,我更愿意自己去打拼,哪怕是个伯爵,也比所谓的宁国公好得多。”
乔毓由衷赞道:“有志气!”
“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我不觉得委屈,你也不必忧心。”
许樟笑了笑,道:“老头子是跟随圣上打天下的旧人,身负大功,即便世子定的不合规矩,圣上怕也不好说什么,我不在乎此事,你也不要因此而跟圣上生出龃龉来。”
乔毓听他似乎话里有话,倒有些不自在,想着他待自己向来赤诚,便低声道:“其实,我……”
“我最早认识的,既不是乔毓,也不是乔家的女郎,更不是皇太子的姨母,圣上的妻妹,”许樟拍了拍她的肩,道:“只是乔大锤,我的结义兄长。至于其余那些,都不重要了。”
乔毓心头一暖,轻笑道:“走走走,喝酒去!”
……
此次考试有了结果,只剩下最后一关面试,然而所有人其实也都知道,这场考试进行到现在,名次基本已经得到了确定。
宋晏本有才名,又在皇太子跟荥阳郑氏的交锋中大大的露了回脸,他父祖虽也曾经做官,但现下却都病故,既能沾上勋贵的边儿,也勉强算是寒门,点他做榜首,两下里都没什么话说。
至于后边的许樟和乔南,只管把答卷张贴出去,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几千个人来参与这场考试,最终被录取的却只有五十人,皇太子送佛送到西,令人给前二百名都写了推荐书,准允其往地方为官,可到吏部去申请名额,总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心意。
前五十名里边儿,寒门士子只占了八个,剩下的皆是出自勋贵世家,乔毓知道这结果,倒也不觉诧异。
还是那句老话,因为生长环境和教育资源的不同,即便比试公平公正,寒门也很难跟高门士族抗衡,饭只能一口一口吃,得慢慢来。
孔蕴悄悄问乔毓:“夫人不觉得失望吗?”
乔毓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觉得失望?”
孔蕴听得微怔,低声道:“科举的本质,是为了打破高门对于选官的垄断,但我觉得,夫人似乎并没打算选太多寒门士子……”
“改革若想坚持下去,就要先使顶层人受益,再徐徐图之,”乔毓道:“不然,他们嘴上点头应声,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再好的政略,到最后也成了坑害百姓的恶法。”
孔蕴虽聪慧,却没在官场里摸爬滚打过,更不必说到底层去,见过那些蔷夫小吏,这会儿听得似懂非懂。
乔毓也不强行灌输,只笑道:“且走且看吧。”
……
这场科举考试正式落下帷幕,勋贵们见家中子弟得了名望,自然觉得满意,寒门有人出头,也不觉吃亏,皇太子得到了想要的英才,便开始了对于整个万年的改革,而对于皇帝来说,最重要的却是这次考试本身所具有的意义。
答卷封存之后,与这场考试的相关资料一道,被送进了太极宫,皇帝请了六位宰辅前来,叫一一细观:“万年的事情结束了,是否可以将这种模式推广到整个天下?”
早在月前,皇帝便令郑国公魏玄为使,巡查天下,省并冗官,故而这话说完,便是他头一个出声:“臣以为,可!天下冗官,多半出于高门世家,现下若想将其摒弃,自然应当选取新鲜血液注入,这法子来的正是时候。”
剩下的几位宰辅里边儿,卫国公是不会砸自家外甥场子的,常珪也是一样,而另外几人,却是真真切切的看出了这法子的好处,纷纷出言赞同。
皇帝能叫儿子将这事儿办的这么大,心里边儿其实早就定了主意,这会儿听众宰辅出言赞同,便顺水推舟的应了此事。
魏玄既领了巡查天下的差使,不日便要离京,裁撤冗官这种事情,总是出力不讨好的,若真是闹将起来,兴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皇帝便点了金吾卫三百人随行,又许便宜行事,代天子寻牧,三品之下,皆可先斩后奏。
魏玄谢了恩,又求道:“臣此次离京,便先往冀州去,一来,臣的族亲多半居于此地,再则……”
他笑了笑,也不避讳:“乔家冀州房那一支久居此地,为官者又多被裁撤,从此处入手,最是简便。”
皇帝自无不应。
魏玄看了卫国公一眼,又笑道:“臣还要向圣上借一个人。”
卫国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抖了一下。
皇帝心中雪亮,却摇头笑道:“这个不行。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非得把天捅破。”
“冀州区区州郡,那天也没有多厚,捅破了也没什么,”魏玄道:“圣上要是一直将人留在长安护着,那她大抵永远都不会长大了。”
皇帝听得眉头微动,沉吟几瞬,却还是不置可否道:“朕再想想吧。”
……
此时,乔大锤还不知朝堂上就自己的去留进行了一番探讨,正蹲在万年的雕版作坊里边儿,看工部的匠人们雕字。
科举本身就代表着创新,能够中榜的举子,当然也有各自的长处。
乔毓跟皇太子商定之后,便决定将中榜举子的文章印刷出来,传扬天下,既是为了进一步推广科举,也是为了叫这些人打出名气去,吸引世人广泛参与。
时下虽也有印刷书本,但更多的是人力誊抄,更不必说世家大族把持着许多典籍孤本,从不示人,民间更没有流传的可能。
以雕版印刷为技术根基,打破这一隔阂,倒也是个妙法。
这法子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跟印章阳文反书如出一辙,专业的匠人们,只需短短一日,便能刻出一篇文章来。
韩国夫人既然打算办邸报,那当然没法儿用雕版印刷,只能用活字,也只能靠人力,一字一字的雕琢出来。
再远一点的地方,皇太子正看着匠人们将青檀皮和沙田稻草进行蒸煮浸泡,热气腾腾,熏得人几乎站不住脚,他却看得兴致勃勃。
“小姨母,那真的能行吗?”他到雕版作坊里去找到乔毓,见她也是一头汗,失笑之余,又取了帕子帮她擦拭:“我问了匠人们,仿佛跟从前的造纸术,也没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乔毓言简意赅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她左右看看,又道:“阿昱呢?”
“去看底下人组装筒车了,”皇太子笑道:“工部侍郎刚刚来过,哭丧着脸,说咱们把全工部的工匠都要过来,他那儿都没法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