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彤让他来?
覃晴心中一跳,只觉得不可思议,“公主怎么会邀四哥哥前来?”
覃子恒唇边的笑意变得有些尴尬又苦涩,垂着眸子,尚未应声,却是听一旁不知何时过来的婢女道:“公主请覃公子和王妃到迎风水榭一叙。”
覃晴闻言,手心下意识紧了紧,将将礼成,这个时候公主不应该同驸马在新房里头揭盖头饮合卺酒完成接下来的礼数么,怎么有空请他们过去?还有覃子恒……
覃晴尚未疑惑地出口询问,言朔已经开了口,“本王同王妃一道去。”
既言彤要试一试,那他便走上这一遭,亲眼看看他这个大难不死历劫归来的“妹妹”。
言朔主动出声,覃晴本当那个婢女定会推诿,可那婢女却是面色不改,只转了身就走。
言朔扶着覃晴,淡淡往后看了一眼,沈厉和云销便紧紧跟随了上来。
婢女在前引路,很快便将覃晴他们带进了一扇着人看守着的月洞门里去,一过了那月洞门,便是驸马府的后宅院子,过了小径花墙,迎面便可见着前头修在湖面上的水榭,四面挂着杏黄色的薄纱。
“公主在里面,请。”婢女伸手一引,将人带到了水榭之前,便默默从一旁退了出去。
湖风吹动,薄纱清扬,覃晴抬眸看去,只见水榭之中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坐与桌案之后,手边茗烟袅袅,一注滚烫的热水自上淋下,从茶盖上冲过杯身。
“六哥六嫂既然来了,难道还不进来么?”
言朔的眸底寒光掠过,扶着覃晴上了水榭,径直在一旁空着的椅上坐下,淡淡道:
“这大喜之日,三妹不在新房之中成礼,到这里来做什么,岂非于理不合,坏了规矩。”
言彤从茶盏处抬眸看向言朔,朱砂涂成鲜红色的唇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六哥当知道,礼法规矩,之于小妹,向来一钱不值。”
“可若于礼堂之上都叫旁人顶替……”言朔的眸光凉薄,“三妹,这可是欺君大罪。”
顶替?难道方才在外头与杨士明成礼的不是言彤本人?
覃晴心中愕然,这才真正看向言彤,只见她一身暗红色的裙衫剪裁修身利落,虽是看着简单,但皇家内制的衣衫向来穷讲究,追寻繁复华丽,只观她腋下那一颗露出来的盘扣,猜也能晓得这声衣裳不是一时半会套了就能出来的。
再看她面上的妆容,面施薄粉,唇上涂朱,本就长得艳丽的容貌叫红唇一衬更是夺目,叫人一下忽略了她面上的妆容简单,并不是新嫁娘的浓妆艳抹,还有茶桌泡好的茶,怎么看都是在老早就开始沏的。
到底是皇帝赐婚,却让别人代替成礼,岂非是欺君罔上!
“六哥可真是目光如炬。”言彤的神色丝毫未变,缓缓道:“和从前一样呢。”
言朔对着言彤仿若秋水含波的眸子,道:“三妹罔顾礼法祖制,任意妄为不顾后果,也是丝毫不曾改过。”
“六哥也不是如此行事的么?”言彤隐在一片秋水之下的眸底暗色浓稠,“倒是不成想,你我兄妹,可真是……一脉相承。”
一脉相承,不仅是罔顾祖宗礼法,更是……
“呵。”言彤忽然轻笑,“不知那日小妹送到六哥府中之礼六哥可曾收到,小妹刚刚回来,这小小心意,还望六哥六嫂……笑纳。”
覃晴有些懵然,一时为明白言彤口中之礼,可忽然感觉到身旁言朔周身气场骤降,一瞬便联想到了到那一碗下了毒的燕窝。
湖风吹过,水榭之中静然无声,言彤笑意盈盈地看着言朔,眸底却是冰冷一片,场面骤然冰冷到压抑,那一种感觉,叫做杀气。
杏黄色的薄纱飘扬,言彤朱红色的唇角动了动,转过了眸去看向覃晴,然后再看向另一边的默不作声的覃子恒,娇媚柔软的笑声从口中溢出。
“只顾着同六哥叙旧,都忘了本宫请覃大人和六嫂过来要做什么了。”
覃晴看着言彤勾起的唇角,心中微微发紧,她是裕王正妃,不怕言彤如何,而覃子恒……若言彤想对覃子恒做什么,她该怎么办?
覃晴的心中紧张,言彤唇边的笑却浅淡,“覃大人当日救命大恩,本宫还不曾好好答谢过呢,竟是不知覃大人竟是六嫂的兄长……”
言彤勾起的唇角上提,染上了看不出是讥诮还是嘲弄言朔覃晴的颜色,“可真真是……天下难遇的奇缘呐。”
☆、第136章
覃子恒救了言彤!
覃晴的心中怔然,不亚于惊雷落地。
所以言彤的意思是,当初她坠崖生不见人,竟是覃子恒救了她!简直匪夷所思!
覃晴转眸看向言朔,却见言朔的神色平静,想来是早已知道此事的。
水榭中气氛一时凝固,覃晴覃子恒皆是默然,言朔的唇角勾起,眸光嘲弄,“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不过,这世上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多的紧。”
“六哥说的是。”言彤的眉梢微挑,应得甚是轻快,垂眸端起茶盏嘬了一口,“这世上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确多得很,就像……”
言彤的眸光抬起,看向覃晴,扬起的唇角鲜红,“六哥……六嫂。”
一声六哥六嫂说的语意幽深眸光晦暗不明,听的覃晴的心中莫名一跳。
意想不到的事情?六哥六嫂?言彤此话暗带深意。
言朔的唇角斜勾,伸手端了茶盏往言彤一比,有以茶代酒之意端起来嘬了一口,“三妹这茶味道甚好,你六嫂身怀六甲,本王要送她回去了。”
说完,伸手抚了覃晴起身边往外走去,覃子恒跟着起身,施了一礼,跟着朝外而去。
水风拂过,杏黄色的薄纱四起飞扬,言彤从水榭中抚着婢女站起身来,暗红色的裙裾微扬,看着小径上远去的声音,眼眸微眯。
“看见跟在言朔后面那个面带刀疤的人了么。”言彤淡淡道。
“是。”一旁的婢女应声。
“他叫沈厉,曾是言朔手下暗部的统领,身份隐秘。”言彤的唇角轻轻往上扬起,仿若镰刀,“他来自北方边城。”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今日喜宴,虞侯府的三公子来了吗?”言彤随手把玩着手上的宝石戒指。
“来了。”
“杀了他。”
“是。”
…………
从驸马府出来,覃晴先是同覃子恒道了别,虽是不知覃子恒如何会救的言彤,但想必覃子恒救的时候,也不知那人乃是当朝公主。
车身缓缓向前,覃晴挺着肚子在车中半躺着坐舒服了,伸手握住了言朔替她塞靠垫的手。
“王爷……”
言朔淡淡道:“你不必担忧,言彤之事,本王自会处理。”
“王爷。”覃晴却没有因为言朔的这一句话就偃旗息鼓,问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
“阿晴。”言朔抬眸直直地看着覃晴,“本王能杀她一回,就能杀了她第二回。”
放在在水榭,她就觉得言彤的每一句话中都是另有所指,言彤果然是真的和他们一样,重生了。
覃晴的手上覆上自己的肚子,“王爷早就知道了?”
“之前只是猜测,今日一见,她果真和当年死之前一模一样。”只看到言彤的第一眼,不必多言,他就能知道。
“那她如今,是要来复仇了吗?”覃晴的唇角浅浅勾起,带着些涩然。
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是她真的不想再面对言彤,她若是真的死了,该有多好。
“复仇?”言朔的眉梢微挑,讥诮冷笑,“复仇二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当得起的,任她折腾来去,于本王来看,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凭她上一世的所作所为,他杀她一次怎么能够,既然老天无眼让她也重来一回,那么他不介意亲手再把她送回地狱。
“阿晴。”言朔的目光转回覃晴的身上,紧紧反握住覃晴的手,“有本王在,你不用怕她。”
覃晴淡淡地笑了,摇了摇头,“我能怕她什么呢。”
上一世,她家族败落孤身一人为人妾室,从里到外卑微如同尘土,而这一世,她有爱她的丈夫有家人,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言朔的双手捧住覃晴的手抵到自己的唇边,“你在府中安心生养孩子,外面的事情,全权交给本王就是。”
有很多肮脏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想让她知道。
覃晴的笑意柔软,“男主外女主内,王爷是府中的顶梁柱,外面的事情自然是要全部交给王爷的。”
四月芳菲落尽,五月花开荼蘼,暑气渐重的时候,人的精神便有些恹恹,饮再多清凉消暑的羹汤也无甚作用,朝中的政事在这种时候也缓了进度,只求着暑天早些过去才好。
烈日当空,官道上一匹快马疾驰而过,尘土飞扬,飞马从京中长街而过到了皇城的门口方才停下。
“报!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求速呈皇上定夺!”
一声焦急的传呼声在皇城之中响起,半个时辰之后,兵部要员最先赶到皇帝的御书房中,看着那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登时汗如雨下。
契丹兵勇假借互市之名暗渡成仓,与边关互市之时杀人越货,契丹大王子率大军偷袭夺取永定关,幸而边关驻将随机应变,拼死一搏与敌军对垒五日之后夺回永定关,但契丹人进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数,朝廷为促互市所拨银两粮草洗劫一空,离去时放下大火,夺回来的永定关内俨然就是一座死城。
变成哀鸿遍野,朝廷损失严重。
契丹竖子,言而无信,竟敢愚弄中原天子!
平南王与内阁阁老同时踏入宫门,相视一眼,默然进了御书房中,短短两个时辰,契丹偷袭边关一事已传遍大街小巷。
这契丹胡狄野蛮成性不受开化又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我泱泱中原岂能于胡狄开通互市,岂非是羊入虎口!
眼看恐怕战事又起,这当初促成互市真真是大错特错!
百姓向来只看表面,道听途说,一旦朝廷出事,民声不外乎如此。
翌日大朝,皇帝对着竭力促成互市一事的言朔不免就是一通责骂,罚没了三年俸禄。
责罚泻火之后,便论到了此事最重要的地方。
纵使与契丹互市,但互市之地设在永定关外,边境之内守备丝毫不曾减免,城外亦有大批守军驻守,甚至更加严密,便是契丹早有预谋突然偷袭,如何能够一举拿下城池?
边关奏报里头写的一清二楚,契丹大军是趁着守军夜间换防的时候突然而至,将驻防营各个击破,又趁夜骗开了城门才一举攻下了永定关。
可契丹大军是如何知晓边军换防最松懈的时候的?而且各个击破,箭无虚发,直击弱点下手,契丹人是怎么知道边关驻军布防的?
一切都只能说明,有内应。
到底是谁出卖了边军布防图给契丹人?
追根朔底,互市是言朔先提出来的,又是言朔一力促成的,言朔从边关回来便开始促成互市一事,是以极有可能是言朔勾结契丹人图谋不轨。
“可笑。”
覃晴的指尖一滑,在古琴之上奏出了一段低沉粗噶的声音来。
浅春也在一旁抱怨,“对呀,说王爷勾结契丹人总要拿出证据来吧!”
“证据?”覃晴冷笑。在这种情况之下,端看皇帝能不能挑起皇帝的疑心罢了,只要皇帝的心中认定了言朔勾结契丹人,那便不再需要什么证据。
“王爷回来了吗?”覃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