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贺师兄经常都不在这里用膳,只是偶尔在房间用膳才要送上来。”
“那么,这样跑上山,你们会累吗?”
三个小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累啊,这段山路还没有我们每天练功的路一半长呢。”
雁翎:“……”
果然是小孩子啊,问什么就回答什么,雁翎眨了眨眼,决定从他这里套一点话,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向自己现在住的房间,问道:“离决,你知道这个房间以前住过什么人吗?”
离决摇了摇头,奇怪道:“没有住过人啊。”
雁翎一呆,颦眉道:“可是里面有很多衣服。”
“我也不清楚,因为贺师兄从来都不让人进去。”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那衣服还是贺见霜上任住客留下的?雁翎好奇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房间只有你们贺师兄进过去?那他住进这里之前,这儿还住过什么人吗?”
后方扎着双髻的小童忽然弱弱地道:“贺师兄来这里之前,这个院子是没人的。如果里面有什么东西,那肯定是贺师兄放进去的。”
雁翎:“……”
——啊、啊哈,按照这么说,那些姑娘家的衣服、鞋子、首饰,都是贺见霜买来放进去的吗?他买给谁?总不会是……提前准备给她的吧?可是,他难道可以未卜先知,知道她会来这里?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自己会来,那他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雁翎抓了抓头发,快被自己的诡异猜想打败了。罢了,看来这几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以后有机会再问贺见霜吧。想到这里,她就摸了摸三个小孩子圆圆的脑袋,温柔道:“好了,我知道了。”
那三个小童便告辞了,除了最老成的离决,其他两个孩子都一步三回头,一边脸颊粉嘟嘟地回头偷看雁翎,一边颠着小短腿下山。那步伐轻扬带风,三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贺见霜一个下午都不在。到了傍晚,又变成了另外的三个小孩子来送饭。
雁翎一头黑线地接过了食盒,腹诽——这果然是童工吧!
暮色四起,雁翎把食盒里面的菜取出来,放在了桌面上。轻弹指尖,温暖而绚丽的火焰便在指间成型,轻飘飘地落在了烛台上。昏暗的房间顿时散发出暖融融的光。
烛光之下,雁翎忽然觉得早上摘回来的花插得不太好看,便把花重新捧了出来,放在怀里摆弄着。
等一身寒意的贺见霜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方才,他一个人走在昏暗的山道上,凛冽萧瑟的秋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袍,冰冷地飒飒作响。
前方便是自己住了两年多的地方。它是空荡荡的、毫无人间烟火气息的。对他而言,那里也仅仅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和归属感。每天回去睡一觉,翌日又离开。
就连用膳,他也多会留在山下,尽管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浸在热闹的人群里,总不会有难受的滋味,总比对着这四面黑漆漆的空墙来得好。
然而,今晚,凭借极好的目力,他却远远地看到了自己房间内有温暖的灯火光传出来,顿时一怔。
这两年来,从来没有人会在那里等他,更不会有人期盼他回来。他也已经习惯了。而年少时在燕山度过的几度春秋,那些温暖的回忆,已经隔得太久、太远了,遥远得如同来自于上一辈子。
听说,受寒冷所迫的冻死街头的人,死亡之前都会看到自己最为渴盼的温暖的幻象。两年以来,他已不知道自己和那濒死之人有什么区别——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竟会开始怀疑那几年是不是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前一刻还是那个少女娇美的笑脸、投入他怀里的温暖柔软的身体、甚至是耳边温热的喃语和煽情的吐息,让他在梦里心潮澎湃,难以抑制攫取她的冲动,只狂乱地吻着她的娇软的红唇,啄吻她白皙滑腻的脖颈……而后一刻惊醒,他才恍然发现,身边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形只影单、两手空空的自己而已。
正是这样的对比,如火炽烧,如冰渐冻,才更觉得痛苦。
每时每刻,他都恨不得冲回去,绑着也好,囚禁也好,也要把她牢牢地掌控在自己身边。如果她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那便如梦里一样堵住她的唇,只让她的红唇发出自己想听的声音就好了。如果她喜欢上了谁,他也不会退让,只消按照自己的愿望,把她夺过来就好了。如果谁敢染指他最重要的人——哪只手碰了,他就砍掉对方哪只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亦都在所不惜。
他渴求的人——必须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他还有该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期。而且,他的背后还有一群人在依仗着他,只求为泷教报仇雪恨。他万不能如此没出息,因为儿女私情而在这个时候抽身离开。
情感上煎熬着,理智上却克制着,如此反反复复,两年便过去了。
谁也不会知道,连较为亲近的韩六也不会知道——在关乎于她的事情上,他早已扭曲至极,明知是病入膏肓,却完全不想去改变。
他只等着这边的事情一结束,便会把人带来自己身边。没想到……每夜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居然自己来到了眼前。
既然来到了他面前,她就休想自己会放她回去。
这么想着时踏入门槛时,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一个窈窕的背影。
那人似乎背对着他在捣鼓着什么,听到声音,便转过了头来。她怀里抱着一束鲜花,那张莹润绝美的脸上跳跃着烛火的光芒,带着阳光般和煦的笑意道:“你回来了。”
贺见霜徒然一震,呼吸徒然快了几分。
那扑面而来的、久违了的热意,以及温馨的人间烟火气息,似乎要融化他冻僵了的四肢百骸。
雁翎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连忙把花放下,十分狗腿(雁翎:……)地摆好了椅子,笑眯眯道:“来来来,快来吃饭。”
见贺见霜还站在原地不动,雁翎也不退缩,扬了扬眉,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袖子下的手,把他拉到了桌子面前,不容拒绝道:“坐下,吃饭。”
她的手白软柔滑,而贺见霜的手心却尽是常年握剑而结下的粗糙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一碰上去时,贺见霜的手抖了一下。
在饭桌边上坐下,贺见霜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水轮流转啊。两年前,她藏着很多秘密,贺见霜看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对剧情的发展轨迹一清二楚,所以,那时候的贺见霜在她面前就是一张白纸。
而两年以后的现在,这情形却倒转了过来。剧情的改变,超出了她预知的范畴。贺见霜也变得难以捉摸,她已经看不透、也没法用已知剧情的优势来知道贺见霜的心思了,只能靠着感觉去揣测他的心情——幸好还算准确。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在关心他们什么时候kiss→3→,其实,这两人第一次的kiss会发生在一个带感而翅激的情景里哦(⊙v⊙)
p.s.昨天的评论里,嘉禾亲写了篇反派日记,太有趣了,贴上来给大家欣赏o(n_n)o:
《反派日记》
她来了……她来干什么?后悔把我赶走了吗?哼!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
唔,小黑屋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第57章
那天后,不知道贺见霜是如何与楚逸衡交涉的,雁翎的交接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议,很顺利地就从楚逸衡的小厮变为了贺见霜的小厮。她的小厮生涯就这样磕磕碰碰地开始了。
这样的小厮工作简直不要太轻松,不用做饭,不用洗衣服,只是每天扫扫地、擦擦窗台和桌子、叠叠被子,偶尔在阳光好的时候去晒晒被单,其余时间都极其有空,吃饭睡觉打豆豆。
逐渐地,她也摸清了贺见霜在这里的一些作息安排。除了个人每天必须要练的剑法和心法以外,每隔半个月,他都得抽时间去检查玄机二门的后辈们的练功情况,这也和刚来这里的第一天,雁翎所听到的内容不谋而合。而某些时候,到了晚上,凭借极好的耳力,她偶尔能隐约听到贺见霜轻声离开这里。大概是去做一些和谜之小会议类似的事情,但是目前来说,她不好去问。
来到这里一个星期后,雁翎就发觉贺见霜根本没有把她带出去的意思。而且,因为长居山上,她来这里那么久了,见过的人寥寥可数——楚逸衡是好久没见了,莫蕊也只短暂见过一面而已。接触得最多的人,除了贺见霜之外,就是那群以离决为代表的鼻涕虫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有一种……贺见霜是在有意把她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她,并且当把她成一只猪在养着的感觉。(=_=)
再这么闷在山上也不是办法,尽管来到了贺见霜身边,但是时间一直在哗啦啦地过去,她却没法得知想知道的信息,这样可不妙啊。
于是,雁翎就暗暗打定了主意,找一天提出跟贺见霜一起下山。
这天晚上。
秋月如勾,夜凉如水。
来到了天霄派后的第一次失眠,雁翎便披上了自己的衣服,来到院子里的观景台前待一会儿。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遥远的山下灯火通明。和相对贫瘠、山脚下只有德福镇那几个小镇的燕山不同,四面延绵不断的岳明山脉之中,是一片繁荣的山城。进山的路人烟或许还较为稀少,只有顺着官道,深入地势险峻的岳明山腹宝地,才能看到这一大片广袤而富饶的山城。这片山城光是面积就几近是德福镇的十倍,夜幕下,温暖的灯火从城中百户传出,街道上还有很多行人,一条清澈宽广的大江从西北向东南贯穿了整座山城。即使隔了这么远,雁翎也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热闹气息。
晚风清凉,没看多久,她一下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雁翎搓了搓手,腹诽——唉,岳明山处于中原腹地,却没有比地处檀州西部的燕山暖和多少。她这么怕冷的体质,在燕山的时候,没有暖炉就直接冬眠了。想必等到今年冬天降临岳明山的时候,她也不会很好过。而且,这一次出门,她只带了很少的衣服,根本不足以应付隆冬,还得再去添置一下。现在还是先进屋吧,免得着凉了。
雁翎朝着自己的手心轻轻地呵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息喷到手心,激起了手臂一大片鸡皮疙瘩。
后方忽然传来砰一声大响,雁翎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只见贺见霜的房门被他粗暴地推开了,他身穿着素色的单衣,看到她的瞬间倏地止住了脚步,那眼眸很深很沉,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还有几分——确认她是否还在的迫切感。
雁翎一怔,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是真的在这里,并不是梦……刚才,他做了个梦,还以为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所以在惊醒后,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只求确认她是不是在这里——没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也能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贺见霜闭了闭眼,缓缓地走到了雁翎身边。
雁翎一怔,也不急着回房间去了。刚想起衣服的问题,就随口问道:“对了,我房间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那是谁的衣服?”
贺见霜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不仅有衣服,还有鞋子,还有很多姑娘家的东西。”雁翎挠了挠耳朵:“那些东西放在那里,我没位置放自己的衣服,要不改天还给人家吧……”
接下来的话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给你买的。”
雁翎一怔:“我?”
她干笑了两声:“可是,这不可能吧,你难道能未卜先知我会来到这里?”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贺见霜一言不发地拖着她往她的房间走。
雁翎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忍不住开始反抗:“贺见霜,我疼!”他却充耳不闻。
雁翎就这样被一路拽到了衣柜面前,贺见霜没有松开手,另一手粗暴地把柜子的门打开了,里面崭新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室内没有点灯,在一片黑暗里,贺见霜静静地凝视着那满柜的衣物一会儿,眸中看不出喜怒,平静地重复道:“全部都是买给你的。”
雁翎心里直发毛——自从来到了这里后,她就发觉贺见霜似乎变成了双卡双待的模式。而这一刻,这小子的蛇精病模式好像又开启了。她刚才是说错了哪句话,不小心戳到他的开关了吗?
贺见霜低低地笑了两声,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正常?”
卧槽,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啊,简直有毒好吗!
——雁翎在心里如此咆哮,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他面说出来。
贺见霜冰凉而阴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幽幽道:“我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可是,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这两年,我每想你一次,就买一件,不知不觉就堆满了这里。”
黑暗能给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有一些话,他其实从未想过要说出来,但在黑暗的安静包围下,却毫无阻碍地一股脑地说出口了。
闻言,雁翎心脏一颤。
贺见霜捏着她的下巴,冰冷地说:“很可笑吧,明明是你把我踹走的,我居然想你想到我自己都不正常了。刚来的时候,甚至一整宿一整宿的睡不着,都在想你。”
这番喃喃低语如同魔咒,雁翎低声道:“对不起,我或许只是词不达意,但请你相信我,我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你。”
夜色里,贺见霜的身影仿佛也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定定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因为背光,雁翎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独能看到他的下颌微微绷紧,只听他沉声问:“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这样做吗?”
这问题前言不搭后语,但雁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她温柔地把手覆盖到了贺见霜的手背上,轻声而坚定地道:“会,我还是会这么做。但是,同样地,我也还是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你。无论是请你离开,还是来这里找你,我都没有后悔过。”
贺见霜沉默了很久,忽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冷冷道:“你好自为之,别想着离开的事情。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说罢便拂袖离开了。
雁翎看着他的背影,许久都没有说话,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翌日。
清晨,充沛明媚的阳光自天空洒落,一扫昨夜的阴霾。那些曾有过的交锋和潮涌,仿佛不曾存在过。
吱呀一声,贺见霜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好像等着他一样,旁边的房门也跟着开了,雁翎从里面踏了出来,冲着他毫无芥蒂地灿烂一笑。
贺见霜怔住了——不仅因为雁翎若无其事的表现,更因为雁翎身上穿的,并不是她自己带来的那些灰扑扑的衣服,而是他给她挑选的那些衣服的其中一件。
她本就姿容绝美明艳,身着素色衣裳已是非常好看。但是实际上,鲜明、明艳、奔放的色彩却更能把她热烈明媚的容颜衬托得淋漓尽致,而不喧宾夺主。
今天,她所穿的便是一袭宝蓝色的衣裙,肤色白皙,妩媚丰盈。黛眉下双眸湛湛生辉,嫣红润泽的唇边,一抹灿烂的笑意更胜春朝日光。
恍惚间,似乎中间的分离不曾有过,她还是那个在燕山时住在他旁边的少女。春水天涯,温暖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