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陈婉兮吩咐人打点了行装,又将府中管事传来,仔细交代了府中事宜,便携了儿子豆宝,出门上车,往皇宫行去。
坐于车上,她心事沉沉,知晓自己此一去,恐是身入险境。
皇室想以他们母子为胁,她岂能不知?
然而为着于成钧的处境与筹谋,她又非去不可。
进了宫,本要拜见皇后太后。
但皇后依然卧床静养不见外客,太后又在法华殿诵经礼佛,传了懿旨,免了她的觐见。
陈婉兮便带了豆宝,逶迤向承乾宫而去。
进了承乾宫,见了顺妃。
顺妃的气色不如往常,恹恹的,似有病容,更无了先前那盛气凌人的宠妃派头。
婆媳相见,却无话说。
顺妃看她身体沉重,心里倒也挂念,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说道:“成儿不在府中,你怀着身子,一人留在王府,本宫也放心不下。把你接到宫中养胎,也好亲自看顾。”
陈婉兮看着儿子被宫人带了出去,方收回视线,唇角轻挑,说道:“母妃,如今眼前并无外人,何不挑明白了?您将我们母子接入宫中,可是皇上的意思?”
顺妃眼眸大睁,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但旋即又缓缓舒展开来,面色青白道:“你倒看得分明!”言罢,便点头颓丧道:“不错,果然是皇上的意思。”
顺妃到底有些难过,她也算是陪了明乐帝半辈子的人,也曾恩爱两不疑,也曾风光无限,到头来失宠倒也罢了,他竟还疑心到他们母子身上,甚至于要她假借照顾之名,强行将陈婉兮母子二人弄进宫来,以为人质。
如此这般,如何能叫她不痛心?
陈婉兮却有些疑惑,问道:“母妃,若是皇帝当真疑心王爷,为何不径直下旨,查抄了肃亲王府?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顺妃沉沉说道:“你怎晓得!成儿前有军工,又是整顿吏治的能臣,如今尚在外赈灾。这当口上,若将成儿拿了,又或抄了王府,必定不能使人心服,甚而动荡朝纲。皇帝,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陈婉兮瞧着顺妃,一字一句道:“如此说来,母妃便要束手待毙,任凭皇帝处置我们这一家子人了?谋害太子,何等大罪,当真落在王爷头上。即便王爷有不世之功,怕也要削爵罢官,剔除玉牒,贬为庶人,终身幽禁。甚而,能否善终,皆未可知。”
一席话,如巨锤,砸在顺妃的胸口。
顺妃抚着心口,尖声道:“然而本宫还能怎样?!本宫难道想害自己的孩儿么?!然而、然而本宫……”
无法可施!
即便是高位妃子,失了皇帝的宠爱,便依然是什么也不是。
明乐帝生性多疑,不喜外戚势大,是以顺妃这多年来也不曾经营娘家势力,弄到如今竟是无人可靠。
她当然不愿自己的儿媳与孙子皆成了人质,可皇命难违,她能如何?
只得是,走一步算一步。
陈婉兮蹙眉不言,她如何不知这其中道理?
然而,她依旧是意难平罢!
婆媳两个相对无言,她只在心中暗自祝祷:但愿那两封信笺果真起了效用,但愿她的夫婿能安度此劫。
殿中一派寂静,院中却陡然起了风沙,阴霾沉沉,片刻便下起了大雨。
陈婉兮自此便在承乾宫长住,皇帝并不曾驾临承乾宫,甚而连顺妃的老对头梅嫔也不曾来过。宫中仿佛不曾多了她这一号人物,除却不能离宫,旁的倒也并无不便之处。
承乾宫已然势败,没了往日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日子却倒安闲平顺起来。
她与顺妃婆媳两个女人,每日除却为于成均担忧,倒也做不了什么,不过闲话针线打发时光。
这日,陈婉兮嫌在承乾宫待的气闷,想出门走走,又觉御花园人多眼杂,不想惹了是非,只带了贴身侍婢红缨,往西北角楼处行去。
那地方清净,少有人行,且颇有些景致可观玩。
一路过去,虽见了些各宫侍从与些低位的嫔妃,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西北角楼,果然僻静无人。
陈婉兮由红缨搀扶着,拾级而上,登上角楼。
自楼顶望去,能俯瞰京城街巷全貌。
只见那千屋万厦,芸芸众生,当真令人心胸为之一畅。
陈婉兮深吸了口气,多日以来的憋闷,至此刻方才舒畅开来。
她依然为于成均担忧,然而眼下保全了自身,方才是真正的帮他。
宜妃多日以来皆在伴驾,实在不便见她,私下曾传了消息,叫她不必担忧。
正在思忖之时,忽有一只大手覆在了她放于白玉栏杆上的小手上。
她不由一惊,正欲呵斥,却听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此地风大,你怀着身子,怎能在此地吹风?”
陈婉兮抬眸,正撞见一双极熟悉的、极清亮的眼眸,她却不由冷笑了一声,点头说道:“谭大人。”
第113章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三品大员的冠带朝服, 面容清隽脱俗, 正是谭书玉。
陈婉兮扫了他一眼, 便将手缩了回去,便向擦肩而过。
谭书玉却忽的扯住了她的胳臂, 说道:“怎么独个儿在这儿?”
陈婉兮挣脱不开,只得驻足, 看着他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自重。”
谭书玉微笑道:“婉兮, 论咱们的交情情分, 你何必如此冷淡?”
陈婉兮微微冷笑,斥道:“谭大人,你我之间, 何来情分?大人既另有打算, 咱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
她怎样也不能忘却, 当时得知谭家从肃亲王府几处产业撤资的消息时,自己的惊骇莫名。
她想要见谭书玉, 几次三番却都吃了闭门羹。
谭书玉倒并未将银子全从铺子里撤出去, 然而余下的银钱仔细算算,大约也就是自己母亲当年托付给谭家的嫁妆。
虽则如此,却也依旧给王府的产业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这件事, 让她费了许多心力, 方才勉强弥平。
起初, 她不知谭书玉为何忽然如此作为, 派人打听了一番,方才知晓原来他已然投靠到了和亲王于炳辉的麾下,甘愿为其出谋划策,充当马前卒了。
尽管她并无权力去拘束谭书玉,但这依然像一场背叛。
难过,更多的则是愤怒。
谭书玉容色微沉,轻轻说道:“婉兮,你是个妇人,何必卷入男人的争斗中去?这些事,统不与你相干。你只消安宁度日,岂不好?”
陈婉兮笑了笑,言道:“谭大人说的好生轻巧。我既是肃亲王妃,如何置身事外?将来一朝事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王爷成了罪人,我岂能独善其身?再则,我总要顾念孩子。”话到此处,她俯首,玉瓷般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抚摸着高耸的腹部。
谭书玉望着她,和暖的日光照耀在她身上,为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那是属于母亲的光辉。
之前,她怀孕生豆宝时,谭书玉心中虽有波澜,倒也不曾多想。
然而眼下,亲眼目睹她身怀有孕的姿态,他才猛然真切的意识到,她是另一个男人孩子的母亲。
这念头,如剧毒,腐蚀着他的心智。
谭书玉握紧了双拳,沉声道:“孩子换个父亲,也是世间常事。”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
陈婉兮心头微惊,抬眸望去,却见那自幼相熟的表兄眼中,浓黑到化不开的阴霾欲望。
她按下心中的惊惧,正色说道:“谭大人,你这话妾身只当玩闹。调戏皇室宗妇,可是大罪一桩。望你往后,谨言慎行。”
言罢,她便欲拂袖离去。
谭书玉却紧攥着她的手,不放她离开,硬将她扯至身侧,嗓音沙哑道:“婉兮,我从不玩笑。你且等着,该我得的,我必定一一夺回来。不论是你,还是你我之间逝去的那些时光。”
陈婉兮不由心头火气,冷笑斥道:“混账话!什么叫做该你得的?!我陈婉兮,几曾成了你该得的东西?!”
谭书玉不为所动,上前一步,说道:“婉兮,如若没了于成钧,你我会如何?”
陈婉兮眸光冷冽,厉声道:“你我必成仇敌,此生至死方休!谭书玉,我不想你我之间,最终竟是这样的收场。”
谭书玉终于按压不住满腔的妒火,气恨交加,切齿言道:“你当真恋上了那莽汉不成?!”
陈婉兮早已大感不耐,谭书玉既投靠和亲王,那他们之间已成对立,他却不顾男女之防,纠缠着她不放,是何道理?!
她甩手斥道:“废话!”
当即迈步离去,提裙下楼。
谭书玉立在楼上,猎猎风声卷起他衣摆,眺望着那窈窕丽影逶迤远去。
暮色沉沉,在他面容上投下一片阴翳。
他从未如现下这般,渴望拥有权力。
陈婉兮脸色暗暗,快步朝承乾宫走去。
早知会碰上谭书玉,她今日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白听了这么一耳朵的疯话,真正叫人生气!
回至承乾宫,却不见顺妃,连着日常贴身服侍的几个大宫女也不在。
招人一问,方知皇后发了旧疾,要六宫嫔妃前往侍奉,顺妃亦奉旨前去。
陈婉兮听闻,不由一笑——往常顺妃得宠之时,可从未有过此事。内廷传言,皇后温良恭俭,行事内敛,对待六宫嫔妃,如一家姊妹,从无役使之事。如今瞧来,也不过是多年的隐忍压抑罢了。而今,顺妃落败,长久以来的恶气,便可大出特出了。
陈婉兮笑罢,却又叹了口气,只在一张春凳上坐了,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
世态炎凉,不过寻常之事。
正当此时,掌事宫女嘉楠忽然快步走来,微微欠身:“娘娘万安。”
陈婉兮有些诧异,问道:“嘉楠姑姑,母妃去侍疾,你却怎么不曾跟去?”
嘉楠回道:“奴婢近来染了微恙,皇后那边的人恐奴婢去了,更要令皇后娘娘病情加重,所以顺妃娘娘特特恩准奴婢留在宫中。”
陈婉兮点头,低眉不语。
嘉楠看着她,又低声道:“今儿,裕彤来了,求见王妃娘娘。”
这裕彤,是宜妃的心腹宫女。
陈婉兮只道是宜妃打发人来说话,未放在心上,随口道:“想必宜妃娘娘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