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努力回想着被大脑刻意忘却了的昨天晚上的情景。昨天晚上她好像是……喝醉了?然后……放走了狐狸?哭着求明夷君不要让她嫁人?最后迷迷糊糊被明夷君抱到他床上去睡了?
零星的散碎记忆渐渐被拼凑到一起,变成了完整的场景,湛露苦恼地抱住了头。
噫!她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啊!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已经经过了一整晚,可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也够丢人的啦!她为什么会突然对郎君说这样的话啊!果然是酒还没有醒吧!
湛露觉得,如果明夷君只是普通的人类,她恐怕再也没有脸去见他了。
幸好他并不是人类,脑子里没有人类的那种想问题的方法,湛露也就可以厚脸皮地假装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了。
湛露忙着想她自己做下这些事,昨晚上被明夷君抱去与他同睡的事情,本来该是最让人烦恼的,倒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腊八粥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湛露看看粥已经好了,便盛了粥,从小糖罐里挖了一小勺糖搅在粥里。
暗红色的糖转瞬之间就融化了,一股甜丝丝的味儿从中冒出来,湛露又抓起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松子、榛子瓤和杏仁撒进去点缀。
腊八粥真香啊,湛露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品尝。早晨的时候明夷君“借”给她的味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各种米豆混合的醇厚香气在她口中不断回荡,再加上松子榛仁的油香,还有那一点点红糖的甜香……让湛露回想起了母亲。
湛露又舀了一勺,闭上眼睛慢慢品味,直到她暂时获得的味觉再度一点点消失,留在口中的米汤只剩下粘稠和温热。
她有些怅然地睁开了眼睛。
母亲从前做过的腊八粥……也是这样的味道吧。
湛露端起热腾腾的粥,送去给明夷君。
明夷君看见湛露手里端着的东西,笑了一声:
“腊八粥?今日是腊月初八吗?有趣。”
或许是因为这腊八粥让她想到母亲,听见明夷君用“有趣”两字形容这粥,湛露竟莫名的有些恼:
“腊八粥就只是腊八粥罢了,又有哪里有趣了?”
明夷君漫不经心地拿起羹匙,在碗里轻轻搅动:
“有趣的并不是粥,而是人类啊。不仅仅设计出历法这种东西,妄图束缚时间,还要规定了不同的日子应该吃的食物,以此来当做时间的节点。人类不过是活不过百年的生灵啊,这般执着……又是为了哪般呢?”
他说的话,湛露并不十分懂得。只知道他似乎是在嘲弄人类。想要分辩,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明夷君也没有再说这事,只是喝了一口粥,赞道:
“你煮粥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明夷君难得开口夸她厨艺,这让湛露又高兴起来,一时间忘记了此前的不快。笑道:
“郎君尝尝那松子,是我一枚枚剥的,费了好些工夫呢!
明夷君听她这般说,果真舀了两个松子瓤送进口中品尝,松瓤的味道很香,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可明夷君却皱起眉来。
湛露看见他神情变化,不免吃了一惊,连忙问:
“郎君,这松子……不好吃?放坏了?”
明夷君摇了摇头,阖上眼睛细细品味许久,方才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问道:
“你剥松瓤的时候……伤了手指?”
昨日湛露剥松瓤的时候,确实不慎被一片硬壳划伤了手指。伤并不重,只是稍微划破了一点皮,她也并没有在意,不想此时却被明夷君提起来。
她摇摇头:
“只是划破一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郎君是怎么知道的?”
明夷君轻笑:
“这松瓤上,沾上了你的味儿……好甜。”
只是剥个松瓤,就划破了手指,又被明夷君察觉出来,湛露正有些不好意思,却听他口中吐出那最后两个字来,倒像是故意要勾引人似的。
偏偏她又知道他身为异兽,本来就不懂人类那些弯弯绕,根本就不是故意。这认知惹得她更是又羞又恼。抬头却又见他含着笑,特特用羹匙从粥里挑出松瓤来,伸出舌尖轻舔松瓤的外皮,随后才卷着松瓤一口吞下。不觉更恼了,负气似的说:
“郎君觉得说阿露好吃,是在夸奖阿露?您莫非觉得这样夸奖阿露,阿露会高兴?您总是这样,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明夷君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又笑起来。这个小妞儿啊,总是这么有趣,让他一见就忍不住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问她:
“既然阿露这么讨厌本座,昨天晚上何苦哭哭啼啼?本座今天见了那张家的少年郎,倒还真是个出色的男儿。阿露既然讨厌本座,不肯与本座好好相处,不如就嫁了那张家的儿郎吧。”
湛露听见此言,脸上一白。这两天她闹得太凶,忘了周五娘的确说过,今天是要带那个少年郎来见明夷君的。原来他们今天已经来过了?什么时候?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着了急,一叠声地问明夷君。明夷君见她着急,更不肯就这么告诉她,只是慢悠悠地吊着她的胃口。直到湛露真生了气,才笑道:
“本座说了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你急什么?”
湛露这才松了一口气……等等,她为什么要松口气?
现在的湛露既不是刚喝醉,也不是才睡醒,清醒理智得很。她看着明夷君就在眼前,姿态优雅,美艳绝伦。
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已经为他沉迷;
她再看他一眼,就想要把全部的自己奉献出来,变成铺路的石头躺在他的脚下,以免他的脚上要沾染了泥泞;
她看他第三眼,她的心就要不断沉沦下去,万劫不复。
她的迷恋让她能为他付出一切,可是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在他看来,又会是多么的渺小而可怜啊。
她此时为何还在这里?还在这里奉给他腊八节的甜粥?
她本来不应该这样,她本来应该逃的。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见不到他的地方去,嫁一个平常的人,生几个孩子传承两家的香火,然后……随便怎么样了,她的生命里本来不应该有他介入。
可是她此时却仍然留在这里,留在这个让她沉迷,让她害怕的人面前。为着告吹了的婚约,安心地松一口气。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调走,她本来在明夷君的帮助下恢复了味觉,然后好好的嫁了人,生儿育女,将酒肆传承下去,二十年之后,再好好履行自己的约定。
如今她名声不好,想要出嫁本来就有些困难,可是她却要明夷君谢绝了周五娘提起的婚事。
她自己动手,掐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明夷君眼看着湛露陷入了混乱。淡淡问了一声:
“阿露,可是在后悔?”
他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她抬头愣愣看他,看他勾了唇,促狭地笑她:
“阿露听说那张家儿郎是个好男儿,就后悔了吧?”
湛露听了他的话,本来桃花色的面容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中涌起千种的委屈,可是到底不能说,干脆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留下明夷君惊愕地看着她深红色的背影。
诶?阿露这次真生气了?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自开天辟地以来,天上地下各种各样的事情明夷君也不知看了多少,不过他所在意的,除了与己有关的事情,也就只有吃吃喝喝,金银珠宝一类了。除此以外的事情他本来就一概不理,尤其是其中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明夷君是绝对不会花脑筋多想的。
于是他只是低下头,默默喝下一勺腊八粥。
腊八粥还真是好喝啊……人类这种生灵虽然麻烦,到底还是创造出不少好东西来。阿露的手艺,的确也是越来越好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能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名厨呢。不过她脾气也越发奇怪了,人类这种生灵,不管认识了多少个,不管认识了多久,也还是琢磨不明白呢……
下次,还是再让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吧。
☆、第22章 钟情
不管湛露要怎么闹脾气,怎么生气,怎么悲伤,怎么胡思乱想,酒肆还是一样要每天开门的。
这个开门的人,有时候是阿箸娘子,有时候是湛露,总之谁起得早些,谁就起来开门了。
就在湛露熬煮了美味腊八粥的次日,湛露下定决心要把此前几天发生的所有那些状况外的事情都当做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浑然不记得自己昨天已经下过一次同样的决心了。
正因为如此,湛露起了个大早,决心今天要用早早开门来开启美好的新的一天,然后用忙碌的一整天洗刷掉之前的古怪心绪。
冬天的客人不太多啊……怎么才能让自己忙碌起来?今年的新酒酿了不少呢,酒窖里已经装得满满的了啊。要不然,这几天稍微降低一点价钱吧。
湛露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打开了大门。却没想到,门口居然早就站了个有些面生的客人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早就来打酒啊,腊八刚过,外面还飘着雪花,这么冷的天,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
吃惊是吃惊,湛露赶紧把直挺挺立在酒肆门口的人让进了酒肆,给他倒了一杯酒:
“先喝一杯酒,去去寒吧。”
来人抬头向她感激一笑,湛露这才发觉,这个清早就来酒肆的少年郎,相貌实在是少有的好看。
若是以前,湛露可能还要偷偷多看他几眼,只是他相貌再好,总还是比不上明夷君,甚至连青玄道士也不如,湛露看惯了明夷君那般美色,对此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她只是这么一瞥,那少年郎却红了面孔,有些期期艾艾地说:
“我……我……我不喝酒。”
他这么一说,湛露觉得奇怪极了:
“你不喝酒?那你到这儿干什么来啦?”还站在酒肆门口等了那么半天……”
听见湛露问他,那少年郎张焕的脸更红了,他想实话实说,却有些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对她说呢?难道要直接说,他想要把她从邪恶大妖手中救出来?
他要是真这么说了,她准会笑他不自量力吧!
张焕扭捏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看门前那一对雪人好看得紧,不知是哪个堆的,所以特意来问问。”
那对雪人是用了明夷君的法术才堆起来的,因此长久不化,虽然经过了不少日子,一对雪人仍是栩栩如生,十分好看。只是若说是为了这雪人而特意站在酒肆门口等着开门,还是显得太奇怪了。
敢情他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个?湛露悄悄在心里笑起来。这少年郎生得虽然好,可惜是个呆子。
她虽然在心里暗暗笑他,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答话:
“那雪人……是明夷郎君堆的,明夷郎君不见客的,你要是想见他,就在这儿等着,说不定一会儿他出来了,你就可以和他搭搭话。”
张焕看着她娇俏的笑脸,心里说,我不想见那个什么明夷郎君,我想见的人是你呀。可是却又不敢说,吞吞吐吐问道:
“这酒肆……不是小娘子家的吗?那明夷郎君……是小娘子什么人?”
湛露最讨厌别人盘问这事,此时听见他问,胸中就没有好气。本来以为这是个老实的少年郎,想不到也是个爱嚼舌根的家伙。她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转身就走。
张焕见她生气,心里慌起来,这么一慌,就开始口不择言,高声叫道:
“我我我我我知道!小小小小娘子不是他们说的那等样人!那明夷郎君是妖怪,我我我我我是来救小娘子的——唔唔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