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回到书房, 顺着暗门内的电梯向着地底更深处下行,穿过电梯外的隧道, 推开门,实验室内明亮的光线苍白而刺眼,整个空旷而封闭的庞大空间死寂犹如坟墓。
莫奕迈步走到桌前,将椅子拉开坐下,抬头凝视着一片漆黑的巨大屏幕。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冰冷汗湿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这个游戏通过脑电波对玩家进行控制与监视, 只有在这个深处地下的实验莫奕才能放纵自己开始思考, 刚才被强行清空的大脑才终于再次运转了起来。
按照他对闻宸的了解, 这样毫无预兆的不告而别并不是他的风格。
即使是由于消耗太大而需要休息, 他也会提前告诉自己, 而不是不出一言地径直消失。
而他如此突兀的消失, 其中很有可能就是游戏做的手脚。
莫奕知道自己在逐渐地接近真相。
即使他在外界时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维,恐怕也很难不泄露任何的想法,游戏对江元柔的处理是将她进入副本的时间提前,那么为此而带走他的助力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莫奕记得闻宸说过,他从第一个副本开始才逐渐地恢复记忆,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有许多重要的关键点从未想起,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闻宸的记忆逐渐恢复,导致他得知了什么游戏无法容忍存在的真相呢?从而导致游戏不得不主动行动,急切而紧迫地需要将信息的来源提前切断。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目光无声地注视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僵冷手指,面色苍白失血。
游戏将江元柔提前拉入副本,为的是灭口。
那么,现在呢?
他轻轻地动了动自己冰冷而麻木指尖,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无法感受到外界温度的存在。
闻宸作为游戏内第三类生物存在了很长的时间,他和游戏之间一定有着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和桎梏,莫奕知道闻宸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消失,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到……
——这个游戏在逐渐地剥夺自己身边的每个人。
莫奕抬起头,伸出稍稍恢复了些许知觉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按下。
屏幕应声亮起。
巨大的蓝色光幕照亮他苍白的面容,在漆黑的眸子中反射出微冷的光芒,他的唇角紧抿,目光冷漠而锐利,犹如利刃边缘轻薄而明亮的刀锋。
——所以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个游戏继续存在。
数据已经处理出了结果。
莫奕的目光仍旧落在屏幕上一秒也未曾离开,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脖颈,僵硬的关节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他面色不变地微微眯起眼眸。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
沉沉的黑水蔓延上胸口,将胸腔内残留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窒息感仿佛是重逾万斤的石头压在他的身上,脚下的力量拉着他向着深处坠落,沼泽般湿冷的触感蔓延全身,堵着喉咙里的喘息和声音,耳边只剩下一片死寂。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
他剧烈的喘息着,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揉碎混杂成混乱的噪音,令莫奕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痛从脑海深处一波一波地传来。
莫奕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有些艰难的用手掌撑住桌子的边缘,缓缓直起腰来,脊椎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难以言喻的酸痛蔓延开来,令莫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闻宸消失之后的三天里,他几乎都没睡几个小时。
其一是距离他进入副本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眼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莫奕几乎无法给自己找到休息的时间,其二是,自从闻宸消失,那个如影随形般纠缠着他的梦魇就再次出现了,而且,这次它变得更加真实,更加可怕,几乎让莫奕疑心自己是否会就此深陷其中,无法醒来。
莫奕低下头,用指腹轻轻地按着自己的掌心,刚才那种粘腻的湿冷仿佛仍旧停留在自己的皮肤上,从骨头深处蔓延出来的无力感残留在肌肉和筋络中,久久无法消散。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头脑中有些混乱的思绪清理一空,然后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屏幕。
这几天里,莫奕的进度突飞猛进。
他通过那段计算出来的程式将那段游戏中的代码进行解码,并且根据那段代码进行扩写和编组,得到的结果令他也不由得惊叹,其中的庞大和精妙几乎使莫奕目不暇接,而且……最为恐怖的是,根据代码中呈现出来的效果,这个游戏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神秘而超出人类想象的边缘领域。
曾经有人提出过,灵魂的存在形式其实就是某种电磁波,无论是死去的魂魄还是活着的灵魂,都是以一种能量波的形式存在于现实社会,游荡在人与人之间。
而这个游戏……仿佛是某种能量的吸收器。
越深入地分析这个游戏,莫奕就越心惊。
它甚至能够连接现实世界与灵魂的世界,以其中唯一相通的存在——电磁波作为媒介,将其中的能量进行转换,毫无阻碍地在两个世界中穿梭,随着它能量的增长和膨胀,甚至……能够对其进行改变与操控。
并且,根据他之前的观察和猜测,这个游戏其实已经拥有了基本的智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数据处理和分析程度了,它甚至能够构建设局,制定策略,捕猎人类,榨取人类的使用价值——它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存在于电磁波当中的智慧物种。
并且,它已经和另一个世界中的某些存在达成了完美的共生关系,有的灵魂渴望得到解脱,有的仪式渴望被完成,有的邪恶渴望得到鲜血的满足,而游戏利用了这点,构建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副本,创造出了一场又一场的致命游戏,以进入其中的所有人类的性命做赌注与筹码,饥渴地摄取榨干他们的恐惧与生命力。
而在无数次的进化中,这个游戏所赖以存在的代码逐渐变得趋于完美,坚不可摧。
而莫奕需要的,却是将这个游戏彻底摧毁,结束这场恐怖的狩猎。
但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它各个链条之间的稳固与完美,几乎找不到瑕疵和可供攻击的脆弱点,这令莫奕不由得有些挫败。
而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困意悄悄降临,他这才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但是一觉醒来,问题仍旧无法解决。
莫奕注视着屏幕上跳动着的绿色程式,眉头紧紧皱起,手指下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哒哒声。
他的目光扫过另外一张屏幕上的那段不完整的,犹如乱码般的数据,不由得微微一顿。
那正是自己从那个游戏当中找到的那段未被解码之前的代码。
莫奕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地直起了身子,目光仍旧胶着在不远处的屏幕上。
……既然无法从外部攻破游戏的代码,那么,倘若以它的一部分作为原始数据来攻击它的本体呢?
莫奕的目光微微亮起,他身体稍稍向前倾,修长而灵活的五指在键盘上跳跃,敲打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屏幕上闪烁着浅绿光芒的数据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的变换与增加。
在地下数千米封闭的空间内,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格外的缓慢,几乎让人无法觉察到其中的变化,但是在不知不觉中,时间的流淌又仿佛快到不可思议,每次莫奕从屏幕前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手表,都会被骤然消失的时间而吓一跳。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除了解决基本的生理需求外,基本上很少从桌前离开。
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令莫奕的神经紧绷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但是在这个高压的环境下,反而能够激发莫奕迸发灵感,更加高效地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他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超乎常人能够忍受范围的恐怖强度中,他仿佛丧失了对于时间的概念一般,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倾泻到眼前不大的几方屏幕当中,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奕由于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僵硬到几乎无法伸直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犹如实体般萦绕在室内的键盘敲击声终于消失了。
心脏和大脑仿佛已经麻木了,甚至都已经无法感受到喜悦的情感。
莫奕眨眨眼,感到自己眼前的世界逐渐被灰暗沉黑的阴影笼罩,即使是用力撑起眼皮也无法驱散,昏沉胀痛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整个交响乐团在演奏,又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静音海绵吸收的一干二净——意识犹如指间紧握的沙子,越是攥的用力,溜走的速度就越快。
在昏过去时,莫奕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终于……要结束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昏昏沉沉中, 莫奕恍惚间仿佛听到嘈杂的人声。
模糊的声音在混沌中犹如粘稠的粥似的笼罩在身旁耳边,无论莫奕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辨认出声音的内容, 仿佛意识被笼上了一个巨大的罩子, 将一切的杂音都排斥在外。
眼皮沉重的仿佛灌了铅,莫奕挣扎着将眼帘掀开一条缝隙,苍白刺眼的白光瞬间将眼睛刺激地溢出泪水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剧烈的晃动着,在强光中朦胧成一片虚影。
莫奕用力眨了眨眼, 将眼角的泪水逼出来。
视线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耳边嘈杂的人声似乎也慢慢远离。
他微微转动自己酸痛的脖颈,目光在身边扫过。
偌大的实验室内空无一人, 只有机器和散热系统运作的嗡嗡声在空旷而死寂的巨大金属空间内回荡着,那混乱的人声仿佛只是莫奕的幻觉,随着意识的苏醒而变得稀薄而遥远,直到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感知的边缘。
莫奕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紧锁的眉头似乎从未舒展过。
大概是自己太累了吧……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眼前不远处的巨大屏幕,漆黑的底色上整齐地排列着明亮的绿色代码,随着呼吸的频率闪烁着,犹如某种真实存在的生物。
莫奕屏住呼吸, 几乎被自己忘却的记忆轰然袭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所有工作。
为了利用游戏本身的数据来攻击它近乎完美的代码,莫奕针对其做了许多方案——攻击性过强的蠕虫病毒所带来的连锁崩溃又无法控制, 它所带来的摧毁方式近乎狂暴, 虽然莫奕还没有完全搞清楚闻宸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存在形式, 但是不可否认的,他也一定是与游戏的存在忧戚相关的,并且很有可能也是以某种能量模式存在的。
那么破坏性病毒带来的副作用,很有可能是令闻宸和游戏一同被毁灭。
所以莫奕选择了第二种方式——他将这段残缺的代码进行改编和完善,创造出了一个简易的框架,并且以自己对于游戏现有存在方式的理解,对其进行丰富和扩充,创造出了游戏的模拟体,并且在模拟体中植入隐蔽的吞噬程式。
由于它的大部分外壳和核心都是由游戏的源代码构建的,所以在被植入时,不会被游戏的自动防御系统抵制,而一旦这个模拟体进入游戏当中,它其中的吞噬程序就会启动,就如同寄生虫一样在游戏中繁殖,最终杀死宿主,并且将其取而代之。
并且,莫奕在其中添加了紧急制动的代码,以防止其超出自己的控制。
一旦计划成功的话……等于整个游戏都受他的控制。
现在他唯一需要弄清楚的是——该怎样将程序植入游戏当中呢?
莫奕抬手按了按自己隐约疼痛的太阳穴,身躯仿佛也终于随着意识的清醒而苏醒了过来,他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太久没有进食而造成的眩晕袭来。
他拉开椅子,有些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然后乘着电梯回到了楼上。
外面此时正是黄昏,黯淡昏黄的光线从窗外的投射进来,被阴影笼罩的房间空空荡荡,寂寥而死寂的暗光勾勒出暗影憧憧。
莫奕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它由于数日未用已经耗光了电量。
他将手机插上电源,没多一会儿,屏幕亮了起来。
在屏幕开启的瞬间,上面的日期就刺痛了莫奕的眼球——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日了。
距离进入游戏还剩不到12个小时。
莫奕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将锁屏界面打开来,上面的通知栏中多了不少新的信息,他点开看了看,发现大多数都是沈磊和其他几个他认识的玩家发来的,莫奕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没有多少意外地发现,江元白仍旧没有发来任何的消息。
他想了想,打开浏览器界面,开始翻阅最近的商业新闻。
江家的企业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故,股票的走势依旧非常乐观,最近还和其他几家公司达成了合作和并购,新闻通稿上没有图片,但是江元白的名字却赫然在列,同商界新秀之类的的溢美之词并列着。
——就如同当初的江元柔一样。
莫奕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瞬间五味杂陈。
说实话……江元白现在的行为并不算是非常理智,因为他现在仍旧是游戏玩家,所以无论什么录像录影设备都无法记录下他的影像,是否会遭到质疑暂且不说,只说他倘如在游戏中遇害,而没有处理好后续的接班事务,那么带来的就是整个企业甚至家族的坍塌——游戏可不会管将你抹除之后公司的后续管理。
现在最理智的办法,就是像之前的江元柔一样,循序渐进地从公司的管理层退出,为自己寻找死亡的后备方案。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怔愣了半晌——
……江元柔之所以这么做,为的都是在自己死后,江元白能够有所依仗和依靠。
而现在……江元柔死了,江元白已经没有其他值得在意和付出的人了。
他又何必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