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起脑子里立马亮起一盏危险警报灯,他当机立断结束这个话题,把人往怀里一揽,低沉着声音诱哄道:“早点睡,明天咱家就指着你大显身手招待贵客呢!”
明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可江逸还是老老实实地被顺了毛——低沉的声音神马的,妥妥的作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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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终归是没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第二天,江家人陆陆续续从屋里醒来时,没有一个人看见朱允炆的身影。
就连和他同榻而眠的苏白生,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甚至,陪同而来的玄一也不知道。
朱允炆在所有人都没觉察的情况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严格来说,他留下了一样东西,是个方方正正的楠木箱子,箱子四面雕着精致的花纹,八个角用金片包着边,或许是被摩挲得多了,箱子显得有些陈旧,然而即使是边边角角都没有一丝灰尘,想来常常被人拿出来擦拭。
满满一箱子东西,苏白生一样一样拿出来相看,身体渐渐变得无力。
这里的第一样他都无比熟悉,无论是文物孤本还是书画墨砚,都是他极喜爱的,朱允炆故意馋着他,引着他答应各种要求,只为了多看看、多摸摸。
一年年过去了,他竟然都存着,放到箱子里给了他,一样都没少。
苏白生险些要哭了。
江池宴使了个眼色,叫江逸把人扶到屋里去。
江逸依言把苏白生扶起来,心疼地劝道:“小爹,回屋睡会儿吧,昨晚就没睡多久吧?万幸的是,他安全无虞。”
苏白生顺着江逸的力道站起来,嘱咐苏云起,“把这个给我带上。”
于是,江逸扶着苏白生,苏云起抱着箱子,一起进子西边的大套间。
厅里只剩了江池宴和玄一。
玄一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受了世子的吩咐,带着陛下一路行来,隐约觉得有人跟踪,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出手,想来不是王爷或者其他两位公子的人马——应该是陛下的暗卫。”
想来也是,被太祖皇帝亲手培养起来的人,怎么能没有一些后手呢?
玄一的神情有几分懊恼,“世子交给我的任务是请陛下在贵府躲上几日,然后再送到他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那里王爷和公子们的手都插不进去,可保陛下安全无虞。”
江池宴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想必世子心里早有准备,陛下既然早有打算,自然会有所安排。这种境况下,他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押在任何人身上,除了他自己。更何况,他的行踪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未尝不是好事。”
寥寥几句话,恰到好处地安抚了玄一的心。此时的他才恍然大悟,正如江池宴说的,建文帝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对朱高炽和玄一以及江宅所有人来说,反而是一种保护。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稍稍露出马脚便会有性命之危,朱棣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玄一松了口气,对着江池宴抱拳一拜,“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告辞!”
话毕,玄一便出了屋门,身形敏捷地跃上墙头,几个纵跳,便失去了踪影。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的,还有建文帝的踪迹。
从此,这个在位时间仅有四年却为后人留下千古迷题的帝王彻底消失在了世人眼前。
第179章 认干亲
公元1402年六月,大明王朝结束了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朱棣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在百官拥护下登基称帝。
皇宫大火,朱棣在火中找出一具烧焦的尸体,抓着他的手哭泣,尔后葬入皇陵,这就是明面上朱允炆的结局。
再之后,大明朝廷便成为朱棣论功行赏以及排除异己的个人秀场。
京城风云变幻,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宁百姓知晓这件天大的事,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大宁原本就是燕王的势力范围,所以城中百姓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们依旧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
除了城北的江家。
此时,江宅老少悉数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召开家庭会议。
江家上下无论男女都有参加,就连刚满半岁的江元夕都被夏荷抱在怀里,一本正经地听着大人们说话。
当然,江·十五·元·小胖·夕乌溜溜的眼珠最多地还是停留在那个说话最多、走路急匆匆、会做好吃饭饭的舅母身上。
“爹,咱们能回家了吧?是不是要早点收拾?还得提前跟云舒说一声!”江逸绞着手走来走去,激动之情写了满脸。
江池宴瞅了他一眼,好笑地说:“回去肯定得回去,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行的。你小爹好歹挂着大宁城一把手的名头,必须得到那位的首肯方可离开。”
江逸表情立时一变,“那……小爹就辞官吧,燕、那位应该不会为难咱们……吧?”
苏白生轻轻摇头,清朗的声音缓缓说道:“想来不会,当初这个位置怎么来的咱们心知肚明,想来他也不会信任于我,免不了罢官或调任。”
“那小叔不如主动辞官。”苏云起斩钉截铁地说,“有世子在,燕王多少会留些颜面,因此不会罢官,多半是调任,这于我们来说是最不利的。”
江逸抓着苏云起的手,喜滋滋地插话道:“现在是太子喽!而且,也不能叫燕王了,小心被人抓住把柄。”
苏云起笑笑,继续道:“以那位的心性,倘若小叔辞官,必会认为是对其不满,若到那种地位,不仅我们自己百口莫辩,兴许还会连累太子殿下。”
江池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来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苏白生当机立断,“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准备辞呈,必须赶在调任书下发之前呈递上去。”
江池宴笑道:“想来秦同知会乐意帮忙。”
苏白生了然一笑,“那就拜托给他好了。”
小宝和小十三看到大人们谈完正事,这才松了口气,显出平时里的活跃样子。
小十三跑到夏荷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吃着手指的小胖夕,期待地说:“姑姑,今天还是我和小宝带十五玩么?”
夏荷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温柔地说:“是啊,姑姑下午要做帮你爹爹做春衫,能拜托小十三帮姑姑看弟弟么?”
小十三眼睛一亮,特别英武地挺起小胸膛,豪爽地说:“小十三能!”
“小宝也能!”小宝赶紧跟着说了一句。
于是,夏荷笑眯眯地把怀里的胖娃娃放到了小十三张开的双臂中间。
小元夕别看只有半岁,体重却已经有二十多斤了,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巨婴”,每次江逸抱他出去溜弯,人家都会问“娃娃几岁了”而不是“几个月了”,解释得多了,江逸干脆直接说“三岁”,居然完全没人怀疑。
在江家众人看来,江逸的这个小苦恼半点都不值得同情,因为小胖夕的体型完全是他这个舅妈无原则喂养的结果。
于是,二十多斤的小胖夕就被四十来斤的十三哥哥异常艰难地抱在了怀里——是双臂那种环过腋下抱麻袋的姿势。
小十三憋得小脸通红,小胖夕的衣服被他勒得露出了小肚皮,两条藕结似的小胖腿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江逸每每看到都会为这俩孩子捏一把冷汗。
不过,人家小元夕半点不介意,咧着小嘴流着小哈拉子乐呵着呢!孩子他娘也丝毫不担心,用夏荷的话就是“青秧说了,咱乡下的娃娃都是这样看大的”。
小十三虽然累,却也乐在其中,每每抱到了弟弟都不舍得放手。
小宝巴巴地跟在小十三身边,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十三哦,过一会儿该换我喽!”
小十三无比正直地点点头,“放心吧,一人一刻钟,咱们说好哒!”
“嗯嗯!”小宝喜滋滋地点着小脑袋。
如果哪天梁梓月领着小土丘来做客,竞争者又会多上一位。小十三在一旁一五一十地教导小土丘怎么抱弟弟,小宝则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他把自己的小侄子摔到了。
江逸就纳闷了,这么费力不讨好的活,居然还有竞争者!
呵呵,小孩子的世界,大人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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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十日后,秦同知便亲自带着登门礼送来了朱棣的批文,上面御笔朱丹,写着一个大大的“准”字,另外还附着一个礼单,是朱棣的赏赐。
秦同知客气地说道:“陛下知道江状元和苏先生不日便会返回蔚州,因此圣旨会直接送到二位的府邸,单子上的赏赐之物也会一并送去。”
苏白生笑笑,接过礼单随手递给江池宴,自己则是拿着那本批复的折子好好地看了一番,随即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清清爽爽地笑容。
江池宴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更加高兴。他对着秦同知浅浅一揖,微笑道:“恭喜秦大人高升。”
秦同知连忙还礼,“托二位的福。”谦逊的样子做了十成。
苏白生同他共事许久,虽不亲近,却也没有一丝矛盾。更何况家里的枣园还多亏了他帮忙,这次的事情更是。所以,于情于理,都要留下人家吃顿便饭。
秦同知推辞不过,只好受了。江池宴和苏白生的大名,在他还是一个普通举子时就听过,然而阵营不同,他并不敢深交。
此时,看着江家上下无一不沉浸在苏白生顺利辞官的喜悦中,秦同知这才肯定,苏白生是真心想要辞官,而非无奈之下地妥协。
秦同知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激荡着妥妥地佩服。
放眼天下,怀抱利器者甚众,然才学逢时则处于庙之高而不骄矜,功成身退则安于江湖之远而不怨愤之人何其寥寥,眼前二人是也。
倘若天下读书人都能有此等胸襟与气度,便会少去多少生不逢时的哀叹!
这一刻,秦同知真真正正地起了结交的心思,毋论人脉,毋论家世,只是单纯地交往,如儿时玩伴,如年少时的同窗。
江池宴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在他们回家之前,首先要把梅子和乌木的婚事办了。这样一来,梅子便得留在草原,不能回家。
倘若能有秦同知在此照拂,无论是远在家乡的他们,还是身处异地的梅子,心里应该都能踏实些。当然,还有梁梓月和巴尔干,正是因为他们,江池宴才能放心地把梅子留下。
席间,被问道今后打算,江池宴便顺势说起会逗留一段时日,因为要为小女儿举办婚礼。
秦同知再往深处问,江池宴丝毫没有隐瞒,前因后果细细地说了一遍,同时反反复复表达了作为长辈的不舍之情。
秦同知正愁结交无门,乍一听到这个,省去拐弯抹脚的客套,直接开口说道:“若蒙不弃,不如让贵小姐认我作义父罢,我同拙荆成亲二十余年,只生了三个儿子,原想着没有女儿命呢,却刚好遇上二位,莫不是缘分?”
江池宴和苏白生看看彼此,开怀地笑道:“想来是缘分。”
双方都是聪明人,一拍即和。
于是,梅子当场磕了头,敬了茶,爽爽利利地叫了声“义父”。
秦同知看着梅子大方的行事,心里便多了三分喜爱,又仔细看了她的眉间,越看越觉得同自家夫人甚是相似。
于是,这个向来稳重的中年人在席间情不自禁地抚掌大呼:“果然是缘分!”
之后便把自己随身的一串紫檀佛珠递给梅子,当是见面礼。
梅子看了看苏白生,得到首肯后才接过去,道了谢。
认干自然不能这般草率,恰逢四月二十梅子满十六周岁,今年的生日肯定要大办,江池宴跟秦同知商议好了到时候生日认亲一并办了,好好地热闹热闹。
秦同知笑眯眯地说:“改天见过你义母,她必定喜欢你。”
梅子见他表情语气不似作伪,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苏白生同他共事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真性情,私心里也多了几分欣赏。
于是,原本是客套居多的待客宴,意外地促成了这么一件两厢情愿的好事,当然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