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行止最终没折到一百颗,却也得到了一个吻——江书林嫌他太磨叽,提前将吻预支给他了。
时局愈加动乱,上海沦陷了。
一早得到消息的大伯和二叔悄无声息的把小红楼卖掉,继续南下逃亡去了,事发突然,江书林毫无准备,情况一时比刚来上海时还差,至少刚来时不用露宿街头。
毫无预兆的被赶出来那晚下着大雪,天地一色的白茫茫,身边是哭天抢地的江夫人,江书林手心都是冷的。
幸好闻讯赶来的吴行止替他们找了安全区一处人家的阁楼。
彼时吴行止已是李军官的副官,又随着李军官不断升迁而水涨船高,身份跟以前自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又真的帮了他们大忙,江夫人难得放下身价对吴行止道了谢。
可吴行止刚一走,江夫人立刻又变脸道:“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煞神似的!”
江书林第一次冲江夫人发了火。
沦陷区的日子比以前更难过,每天都死人,饿死的、被杀的、病死的,很快就出现了大范围瘟疫。
那时江书林已经取得了李军官——也就是现在的李师长的信任,开始插手李家的一些生意,他还不知道,能插手李家生意,并不是因为他有经商天赋,而是因为李小姐看上了他。
瘟疫爆发的那年,他和吴行止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两人都忙,吴行止更是经常见不到人,局势紧张,人心惶惶。
两人都没想到,几个月后的再次见面,是两人都染上了瘟疫之时。
当时比粮草更贵的是枪、支,比枪、支更贵的是药品,两人虽然都已经有了一定的权力和人脉,但治瘟疫的药品还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够拿得到的。
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去求助李师长。
李师长意料之外的痛快,但前提是,治好病后,要江书林迎娶李小姐。
江书林干脆的拒绝了。
李师长恼羞成怒,直接命令江书林去敌军那做卧底,不取得重要情报不准回来。
这纯粹是想送他提前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江书林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利用他和吴行止这些年积攒的钱和人脉,在李师长的眼皮子底下逃了。
人已经躲在了紧急联系好的货仓底层,却被前去接江夫人的小弟告知,李师长已经将“江夫人”请到家里去了。
“吴哥、江哥,你们还是赶紧逃吧,活命要紧,江夫人这边有我们呢!”小弟一脸着急。
那一刻,吴行止居然神奇的镇定了下来,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要江书林抛弃家人自己逃开,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下一秒会死,这一秒他也会守住底线,对他来说,此事没有迂回这个选项。
这是他爱的人,他永远为他骄傲,永远因他热泪盈眶,他的选择即是他想要的。
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不消说。
外人散去,四下俱静。
吴行止生平第一次那么粗鲁的把江书林压到船舱之上,近乎凶狠的吻了上去,江书林也凶狠的回应了他,这个吻近乎撕咬,血腥味里燃烧着生命。
江书林主动解开自己衬衫时,吴行止脑海轰的一声。
渴.望太久,压抑太过,以至于进入的时候实在控制不好力度,还是让江书林受伤了,看到他痛的苍白的嘴唇,吴行止立刻就想退出来,却被他紧紧箍住,眼角眉梢带着引.诱的挑衅。
这下,吴行止的脑浆都被炸飞了,天上地下,仅此一人,熔岩浆火,地狱洪荒,都是要走一遭的。
事后,吴行止和江书林都没想到,李师长为他们摆的不是死局,这局对他们来说,生不如死。
两人也想过以死逃离,但吴行止说“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无碧落无黄泉,天上地下,再无相见之日”,他们都舍不得不再相见,就算不再相见,也还是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那年,江书林18岁,吴行止20岁。
江书林迎娶李小姐的前一个月,吴行止花光自己全部积蓄,订了一对鸽血红红宝石戒指,以天地为证,证自己炙热的爱情。
彼时他们都还年轻,就算痛的肝胆俱裂,也还是相信明天,相信没有不能左右的命运。
江书林婚礼的那晚,吴行止听了半晚的婚乐,喝了一晚的酒,真真切切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江书林婚后一个月,战争结束,左右逢源的李师长让江书林留在大陆,盼望着有朝一日还可以回来,然后带着部下逃往海外,这其中也包括吴行止。
生意上的事无关党.派,何况李师长那老狐狸老早就开始脚踏两只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江书林别无选择,一如吴行止也别无选择。
不生乱世,不知人何以渺小,每个人都被历史洪流裹挟席卷着,无力挣扎,遑论任性。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相信可以再见的,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吴行止是偷偷回来的。
那时江书林已在大.运动中被关了起来,精神濒临崩溃,身体也备受摧.残,才三十多岁的人,周身已死气漫缠。
他就快撑不住了,每一天,都被人像畜生一样对待,他究竟是人还是畜生,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吴行止在后半夜偷偷潜入关押江书林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将死之人。
“林哥儿,你猜我带来的是什么?”吴行止强撑着笑意,也不用江书林回答,竟自从包里拿出一大把玻璃纸包着的糖果,颤着音道:“你最喜欢吃的。”
说着,又兀自开始剥糖纸,抖着手把剥下的糖纸折成一颗颗心:“等我折够一百颗,林哥儿就让我亲一口。”
江书林还是毫无反应,眼睛间或眨一下,木头疙瘩似的。
这人不是他的林哥儿。
他的林哥儿见到他不会这样毫无反应。
他的林哥儿怎么会连他都不理?
二十年了啊。
手越来越抖,越来越抖,抖得连糖纸都拿不住,轻飘飘的落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