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溪:“……”
如果现在不是在大街上,她已经去撞墙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
第一百零九回
在睡梦中得到记忆的效果是在慢慢减弱的。
从孙悟空的怀中醒来仿佛已经成了习惯,明明才不过数次而已,柴溪睁开眼睛时,却有种好像这就是天经地义似的事的错觉。因此,当她发觉身后并没有人在的时候,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现在是孙悟空在她家出现的第五天。
柴溪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反复地弯曲手指,握成拳后又松开。
也是她回到自己身体即将整整一个礼拜的日子。
拾回的记忆愈多,对于现实的感受反而愈不真切,不过随着恢复记忆速度的减慢,这种不真实感倒也在减轻。从初为五行山到只身来到高老庄,再到被观音菩萨警告她的逾距,柴溪自认为几乎回想起来了一切,可她唯独想不起来的便是在狮驼岭与大圣分头行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无论她想不想得起来,柴溪可以肯定在那之后发生的就只有坏事。
大圣到哪里去了呢?
她不担心对方不告而别……按照他目前为止的行为来看也没有这样打算的趋势。只是若是今天都不出现,她也许得想点办法了?
不过,她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
洗漱过后,柴溪靠在床上开始接着背明天老师要抽背的课文,难以言喻的烦躁感让她根本看不进去,兀长的长难句更是背了忘忘了背。不多时,她就将书放在了一边,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本来她早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甚至大多数时候还乐在其中。刚从那个时代回来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偏孙悟空打破了这一切。
如今又找不到他的影子……
为了排遣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柴溪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探了几下什么都没摸着才想起她最近都不怎么把手机放在这里了。她正打算收回手来,手指指尖却在枕头的背面触碰到了什么薄薄又稍有点硬度的东西。
……嗯?
柴溪眨了眨眼睛,她可不记得自己在这里放过什么——看触感像是纸,又像是还隔着别的东西——特别是床单被罩之类还都是生病前一天换的。她有些狐疑地又摸了摸那个地方,发现她的感觉没错,于是柴溪将手探进了枕套。从枕套和枕芯的夹层中将手收回时,她的手指之间已经夹了一件小小的物什,那是一个不大不小、还有那么点眼熟的锦囊。
她还记得发生在女儿国的事。
也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对于这个锦囊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枕头里这件事,柴溪微妙地感到了一丝丝对人生的怀疑。
为何它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儿来呢?
她可以确信自己前阵子换枕套的时候压根就没这个锦囊,那么,案发的时间就是在她生病的当天及以后,嫌疑人则有两名。
——孙悟空,以及白榆。
前者的机会自然不必说,只要趁着她睡着把锦囊放进去就行,可柴溪还记得他当时说起束哲的防备,实在没法把他和将束哲赠予的物件放进她枕头里这件事联系起来。当然,距那时都已经约莫一千五百年过去了,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谁知道大圣是不是真的和束哲有所往来了呢。但柴溪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提醒着她,做出这种行为的并非孙悟空。
说到束哲,柴溪也没有见过他的记忆,偏偏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时,她脑中能够显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文雅形象,但是伴随着这个的却是一种近似于火大却更偏向无可奈何的感觉。她想,在那段她怎么也想不起的回忆里,束哲应当是出现过的——而且给她的印象还不怎么好。
柴溪觉得,嫌疑人更有可能是白榆。
她记起了白榆那天听闻她发烧了之后、冲到她家来的言行举止,其中,此时此刻印象最为鲜明的无非是对方走到她床前将枕头拿起后抱怨了几句又放回去的样子。那时虽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现在联系起来一看,倒有点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也许她得去找白榆确认一下。
柴溪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了她的手机,她打算着如果这回白榆再接着装死,她就直接打的冲到她家去——呃,不过她很怀疑,身为凡人的自己是否能堵得住对方。
这五天里,白榆没有一节课出席,听说是身体不适直接又连请了好几天的假。而恢复了记忆的柴溪也想起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是源自何处。尽管大致的模样没有变,可细微之处都颇有些不一样了,这使人没法轻易就认出她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无论是对于经过漫长岁月记忆已有些模糊的柴溪还是对于几近完全失忆的柴溪而言都是一样的。
白榆,除了一个平均分毫不普通、即便易了容也依然颜值颇高的大学生之外,还有另一重身份。
——金鼻白毛老鼠精。
她仿佛又想起了对方被哪吒扛走的样子。
……等等,哪吒?
柴溪一开始还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但是现在仔细想想,答案简直昭然若揭了。
她手一抖,差点让手机直接落在了地上。
在手忙脚乱地终于成功拿稳手机、保住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之后,柴溪松了口气,三两下输入了密码将手机解锁。她才刚刚翻开通话记录,就感觉手机一震,一个她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了来电显示上面。
她眨眨眼,接通了电话。
“喂,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不装死了?”
“啊?啊,”白榆的声音听着有点急急忙忙的,“你先下来吧,我已经在门口了。”
“……”
有那么一瞬间,柴溪觉得,对方就没按常理出过牌过。
尽管不知道白榆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她还是在挂了电话后就往门口走去,当然,没忘了带上那个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来的锦囊。临出门的时候,柴溪的眼神忽然扫过茶几上还摆着的那个本子,她仿佛触电似的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愿意多看那个角落一眼。
她已经选择性自欺欺人好几天了,然而始终无法摆脱那日在学校大门口附近就被硬生生提起要签名这事而当机在那里的阴影,身边一个个学生走过,其中不乏好奇者,然而当时的柴溪根本没有余力去管他们。当她终于从尴尬与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一扭脸就只看到孙悟空饶有趣味的样子。
在那之后,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似的,时不时就拿这件事逗弄她一下,惹得柴溪每天必有两次因此而进入“贤者模式”,整个人都无欲无求了起来。
……算了,现在还是不想这个了。
等会儿一定要问问白榆,大圣到底去哪儿了。
然而,等到柴溪坐电梯下了楼,才刚刚走到公寓楼门口,就看到白榆那辆跑车正正好好地停在那里。见到她过来,车窗立刻降了下来,白榆紧紧握着方向盘,俨然一副随时准备要跑路的架势。
“来不及解释了,”她一脸严肃紧张地冲柴溪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行动,“快上车!”
柴溪:“……”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她腹诽着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而且,你最近不是一直不回我消息吗,打电话也都提示我说关机了,”柴溪又补充道,语气有点不高兴,“怎么今天突然跑过来了。”
她这次用的是肯定句,嘴里叼着半根超细百奇棒的白榆被她看得有点心虚,趁着出口还有车堵在那里的时候将百奇棒的包装盒往柴溪这边递了递。柴溪只是瞥了她手中的盒子一眼,根本就没有要接的意思。白榆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转而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最近也见过那位孙大圣了吧?”
“嗯,”岂止见过,还跟他要了签名睡了一张床,然而这两件事无论是其中哪一件,柴溪打死都不会告诉白榆,尤其是前者,不然只会被嘲笑得更厉害,“你既然承认得这么爽快,这几天倒是一直躲着我,你不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吗?”
“别急,你听我说完啊。”
拐入大道后,马路上还算空旷,白榆的驾驶技术她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了,基本上没的说。
“又不是我不想联系你的,”她用一种甚至有些哀怨的口吻絮絮叨叨地抱怨道,“这不还得怪你们家大圣,还专门叮嘱说这几天先不要让我跟你搭上线。我本来想的是在他回来前先把事情瞒下去,等到时候再慢慢跟你细说,结果他一回来就把我甩一边了?独占欲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说到这儿,那家伙也是,凭什么我就不能——”
“……‘那家伙’是指,”柴溪想了想,试探似的打断了她的话,“哪吒三太子?”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因为惯性往前倾了过去,要不是柴溪刚上车就系上了安全带,现在她已经撞在前方的控台上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猛然踩下刹车的白榆,对方脸色着实不好看,就像是听到了潘多拉魔盒的声控密码似的。
“暂时,暂时别提他名字。”白榆显然没好气地说着,幸亏后面的车辆离的距离较远才没造成追尾的惨剧,她重新踩下油门,长长叹了口气,“亏得他今天也正好不在,等我带你去个地方。然后——”
她语气严肃起来:“如果他问起你,记得跟他说,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寻找自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柴溪沉默地注视了回去。
“我现在下车的话,”她终于察觉到自己上了贼船,“还来不来得及?”
“你觉得呢?”
白榆粲然一笑:“要我说,这个答案当然是‘不’。”
第一百一十回
“喏,就是这里。”
等到白榆终于愿意把车速减慢下来的时候,柴溪看了看表,发现不多不少整半个小时,她们这一路上甚至没遇到一个红灯。对方的车早就开到了远在半个城市以外的地界,现在正位于某住宅小区的门口,门卫显然已经认识这辆车了,只看了一眼就冲她们点点头,将道闸升了起来。
问题就在于,柴溪去过白榆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可不记得对方还有个住址在这儿。
“我家当然不住这儿,”白榆从她脸上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顺口接道,跑车转向驶入了地下车库,“想也知道我是带你来这里找人的,不然还能做什么。”
这倒也是。
不过,找人找的又是谁?
柴溪瞥了白榆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要在这时候就把答案告诉她的打算。地下停车场还算空旷,她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停车位,在白榆将车顺利地倒进去的时候,柴溪终于说出了打从她恢复记忆以来就一直盘桓在她心里的想法。
“说起来,这都有一千多年了吧,”她道,“我怎么觉着你也没变多少。”
“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我心态一直很年轻。”
对方的语气颇为洋洋自得,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
“别光说我啊,你们家大圣又变了多少?虽然这一路看下来确实有点改变……不过对你而言,和以前也没多大差别吧。”
她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继续注视着好友的脸,总觉得对方有话没说完。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活这么久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什么益处。”果不其然,不多时,白榆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地下车库的灯光算不得明亮,昏暗的光线透过车窗玻璃照在了她的脸上,显得神色有些晦涩不明,“也许当个凡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不错,何必非要纠缠这么长时间。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对我而言已经不可能了。”
“当然,你也不可能。”
她的语气忽地又轻快起来,跟刚才相比仿佛已经变了个人:“所以老老实实跟我一起去见那家伙吧,反正——呃,你现在应该是不认识的。”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望着背着手站在旁边的白榆,柴溪觉得自己方才有一瞬间窥见了对方的另一面,然而那一面转瞬即逝得就像是她自我欺骗的幻觉,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继续思考着先前对方透露的那句话。
“现在应该是不认识的”也就意味着,她本来该认识,柴溪怀疑那或许与自己仍未想起的那段记忆有关。虽然不清楚白榆是怎么知道她还有事情没想起来的,但毫无疑问,接下来要见到的人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原本停在三楼的电梯下来得很快,她看着白榆按下到最高层的按钮,在电梯门合上直到电梯上升至缓缓停下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再说过话。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张起来,柴溪在听到电梯提示到达指定楼层的“叮咚”声时,觉得自己心跳跳得更快了。
完全不清楚目的地在哪里的柴溪只能跟着白榆出了电梯转了两个弯,在某家住户的门前停了下来。门铃声响过后,她听见有人走到门前的声音,在那人打开门之后,柴溪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感到的所有情绪都是个笑话。
“哎呀,你终于回来了啊。”
出现在眼前这位不知名的人士在柴溪看来似曾相识,他上身套着件白衬衫,又穿一条稍显休闲的小口牛仔裤,乍一眼瞧上去也与普通的大学生别无二致,可偏偏她第一直觉就感觉对方绝不简单,而且,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他的笑容。
——怎么看着那么欠扁呢。
白榆似乎也与她有一样的感受,她隐约看得到白榆的手要蠢蠢欲动了。
不过,在说完那句话后,那人就看向了柴溪,随即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又转头看着白榆:“你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想带就带喽,”白榆二话不说地就拽着柴溪挤进了门里,连给对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下,让他只能干瞪眼,顺手还关上了门,“反正你的话以一敌二也不是不可以对吧,我实在受不了了,先来这儿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