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讶异了,扭头看向皇后:“你终于心疼了,”他这些日子确实消瘦了不少,无奈戏一开了头,那就得做全套。
皇后配合的也是相当到位,不但停了他的汤,还多是茹素。他每日里就靠着那点鹿肉养着神了。
“臣妾是皇后,您因生母病重又无能为力而难以开怀,”李安好继续给皇上布菜:“臣妾眼睁睁看着您消瘦,自是心急如焚,必是要想尽办法给您补身子。”情理之中的事儿,谁又会去怀疑?
用了晚膳,两人相携在庭院中漫步。八月的风吹在身上凉凉柔柔的,很舒服。已临中秋,挂在空中的明月近满。
“太后怎么样?”
说起太后,李安好的唇角就不禁上挑:“挺好的,免了臣妾的安,静心休养,三不五时招姜苁灵去搭个脉,问问情况。臣妾隔天也会过去走走,”凝眉扭仰首,“不过太后不太愿意见臣妾,每次话说不到五句,她就喊累要休息。”
那个画面,皇帝能想象,不由得笑出声:“她现在动不得气,怕你,”用力握紧掌中的柔软,大舒一口气,“宫里有你,就是不一样。”
李安好莞尔,依靠着他的肩:“臣妾当您这是夸赞。”
“是夸赞,”皇帝侧首亲吻了下妻子的额:“朕刚登基那会,有一段时日都不敢进后宫,”那时他招寝,都是在承恩殿,“敬事监每日都会送玉鸯牌去乾正殿,有时一个有时两个,那是太后和太妃指定的。朕多歇在乾正殿。”
“皇上为何要跟臣妾说这些,”李安好抬眼看着男人,他的艰辛她清楚。
当年先帝驾崩得突然,东宫手无政权匆匆登基。多方制衡下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皇上只得忍气吞声步步为营,极力收拢政权。
皇帝放开妻子的手,揽人入怀,俯首凑近她的耳旁:“朕之前就有说过,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妃嫔都可离宫,唯你不可,”轻咬她粉粉的耳垂,“你这一生,生与我同衾,死亦伴君侧。”
耳边痒痒的,李安好哭笑,用额轻蹭他的下巴:“老是吓唬臣妾,您就不能说点好的,臣妾爱听的?”
将人揽紧,皇帝嗅着她身上散出的牡丹香,细细想了想再次开口:“朕离不得你。”
李安好乐了,抬手环上他精瘦的腰:“这句臣妾爱听,”莹莹桃花目仰望君王,难得撒娇道,“您再说一遍。”
“就这么喜欢听?”皇帝见怀中娇人点头,俯首印上红唇:“元元,你不会后悔嫁予朕的。”
“嗯,”李安好咧嘴笑着,容他入侵,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她很喜欢,热烈地回吻。像她这般出身的女儿家,即便不嫁予帝王,后院也干净不了。而较之他人,皇帝心志坚定,非一般人可比,这于她很重要。
一吻之后,情难自抑,皇帝眼底墨色浓厚,抱起他的皇后回身走向大殿。
激情消退已是午夜,一身清爽躺着假寐的李安好轻抚着耳贴在她腹部聆听的皇帝。
听了一会,什么也没听到。皇帝对肚说道:“你要紧着时间,再过几日想来都不能来。”虽然他不喜那人,但毕竟是他生母,她“病逝”他多少要守些日子孝。
这是想儿子想疯了吗?李安好蹙眉苦笑,只心里舒坦。
躺到妻子身边,共枕一只软枕,皇帝并不觉难为情:“朕都二十又七了,你就算现在怀,十月之后,朕二十又八,”他自己受过罪,所以早已决定凌霄满三岁,他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他十八岁,朕都近五旬了。”
关键是他都不晓得能不能活到四十六?
李安好侧身,枕在他肩上:“您在说什么呢?”敛下眼睫,心中震颤,皇上对还不见影的皇三子寄予太多希望了。
“朕说的是事实,”皇帝手指抚弄着她面颊上的嫩肉:“你说咱们的皇三子会长得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朕多一点?”朱氏女的那句梦话,他就未怀疑过是假的,因为其中有太多解释不通的事。
靖晟帝!
这个问题,李安好表示不太好回答。
一连三日,奉安国公都没上朝,镇国公觉出不对了,下了朝回府就叫来小儿子:“昨日陪你媳妇回门,有没有见着你岳父?”
唐五才出练功房,还没来得及洗漱,一身的汗。
“没有。”
那是不在府里,坐在主位上的镇国公紧锁眉头看着孽障:“你没问问他去哪了?”
见老父这般严肃,唐五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昨日进奉安国公府前院书房,他盯着画在墙面上的《孤雁飞雪图》看了好一会,总觉少了什么,擦汗的手一顿想到一物不由得敛目:“雁钺弓不在。”
“雁钺弓?”镇国公霍的站起:“你确定?”雁钺弓是圣祖赐给奉安国公府的,同镇国公府的腾蛇刀、齐国将军府的穿云枪一样,皆重比世袭罔替的铁劵。
唐五不敢肯定:“这要回去问过我媳妇后才能定论,”抹了汗,“我只是觉得那《孤雁飞雪图》上少了什么。”
“陈弦不在,谁让你去的书房?”奉安国公府的书房是禁地,少有人可进入。
“岳母,”唐五吞咽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我岳父不会是出京了吧?”以前不知道那些事,他也许不会多想。但现在……岳母恨毒了太后,这?
八月十一,陈弦没上早朝。同天皇帝召了孽障进宫,他受命去了齐国将军府。想到此镇国公狼目一凛:“不好,你大哥、二哥有危。”
唐五也想到这了:“我现在就出京,”音未落便转身。
“站住,”镇国公叫住他:“你不能出京,让你三哥、四哥去。”
“爹……”
“闭嘴,你还去不去北地了?”
宫里,李安好处理完手头的事,尚未来得及喝口茶,冯大海就来禀,说嘉灵公主来了。
倒是及时,再晚两天估计她就见不着活的懿贵太妃了。李安好用杯盖拨着浮上的茶叶:“请她进来吧。”
这些日子,嘉灵公主府也热闹。皇上赐予驸马的几个姬妾,有两个怀喜,嘉灵公主闹得厉害。懿贵太妃病重二十天,她就进宫看了两回,估计正跟皇上赌气,可惜皇上对嘉灵公主府的事是一点都不关心。
进了坤宁宫也没一张好脸的嘉灵,草草屈膝福了个礼,不等皇后叫起,她便兀自起身找了个位置落座了。
李安好由着她,待恪王的事过后,嘉灵就该乖了。
“既是进宫看太妃,那就走吧。”
嘉灵坐着不动,与懿贵太妃像极了的眸子盯着皇后,冷冷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李安好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气弱:“斥你目无尊卑吗?”一个公主见着皇后竟这般无礼,在这深宫内廷里算是白活了十多年,“身为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驸马又不得参政事,日子却过成这般,你就没自省过?”
不提驸马还好,提及他,嘉灵怒意难抑,眼泪上涌填满眼眶:“我会过成这般,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话说清楚,拜谁所赐,”李安好可不惯着她:“帝后大婚次日家宴上,你领着几个公主当众犯蠢,辱没本宫。本宫是什么身份,你清楚吗?”
嘉灵憋着气,梗着脖子不吭声,下巴依旧高抬着。
李安好端起茶抿了一小口,润了喉接着道:“皇上没有罪责你,赐了几个姬妾予驸马,你就当没这回事了,”放下茶杯,“嘉灵,驸马明知你是皇上亲妹,为何还敢让姬妾有子,你该好好思……”
“还不是因为皇兄厌我?”嘉灵哭了,冲着皇后吼道:“他与我虽是一母所生,但却……”
啪,李安好一掌拍在桌几上,厉声斥道:“在这说皇上厌弃你,你怎么不先扪心自问你一个公主,皇上为什么会厌弃你?是嫌你吃得多,还是恶你喝得多?”
嘉灵被斥得呆愣在当场。
缓了口气,李安好走上前:“自皇上登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又做过什么?”见嘉灵目光躲闪,嗤之以鼻,她也不欲再往下说,“你这样的出身,日子还过不好,就不该怨旁人。瞧瞧柔嘉公主,人家是怎么过的?”
殿里只闻抽噎声,久久不息。
李安好等了一会,见她越哭越来劲了,开口问道:“你今天来不是要去看太妃?”
嘉灵抹着眼泪:“我母妃到底是怎么引大厥之症上身的,皇后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原是因这事,李安好叹气:“昭修容跟你说的?”
“你承认了?”嘉灵眼中起了阴鸷,似恨不得活撕了眼前的毒妇。
“承认什么?”李安好瞥了一眼嘉灵,看向殿外:“懿贵太妃的病与本宫无关,你可以去问皇上,也可以去问恪王。”
“什么意思?”
李安好面目平静:“有些内情,昭修容不可知。”
内情?嘉灵心一紧,长在宫廷,她并不单纯。还记得去年中秋宴上,母妃不适早早离席,她不放心,宴过一半去了慈安宫探望。龚红将她拦在寝殿外,说母妃已经睡下了,但她隐约听到吟哦,很是羞人。
八月十五前一天,恪王进宫陪伴懿贵太妃。见着最疼爱的儿子,懿贵太妃目露惊恐,啊啊个不停。
屏退殿里的宫人,恪王端了放在柜子上的药碗,坐到床边:“儿子服侍您喝药。”
知道恪王进宫了,坤宁宫里正在核对中秋宴事宜的李安好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吩咐宝樱:“本宫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宝鹊正在熬汤,奴婢去给您盛一盅。”
“好”
这中秋宴是不用再准备了,李安好倚靠着软枕,闭目养神,现就等着报丧的消息吧。
申时中,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出慈安宫,撒腿就往乾正殿的方向跑去。
而此刻天丁正在向皇帝回禀:“主上,恪王动手了。”
“什么药?”皇帝批着折子。算计着时间,唐逸幽一行再有三日便可抵达通州府。慈安宫那位虽是他生母,但太后还活着,棺柩是不可在宫中留过三日,所以恪王没有时间了。
“初心丸。”
皇帝不意外:“太医院诊不出来的药也就那几种,她又有心疾,用这药正好。”
天丁奉上一只小小的木盒:“皇上,这是您要的血丸。”
“放着吧。”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殿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皇……皇上,懿贵太妃薨了……太妃薨了。”
皇帝手下一紧,朱笔断裂,大步流星地出了殿,正好来报信的小太监也到了殿外。不等其跪下,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太监襟口,皇帝怒瞪凤目,想问却就又似害怕听到什么,嘴张张合合没有声。
小太监吓得魂都快散了:“皇……皇上,懿贵太妃薨了。”
闻言,脚下一个踉跄,皇帝摇首:“不不可能。”
调整好情绪的范德江,哀伤地上前欲要去扶皇上。皇帝松开小太监,一把挥开范德江的手:“不可能,母妃中午还好好的,”这话才说完,面色突然胀红。
一直盯着皇上的范德江惊惧大喊:“皇上……”
皇帝紧抿着嘴,血自唇角溢出,手捂心口,似忍得极为痛苦,很快就憋不住了,大咳不已。唇口开了,鲜红的血滚滚而出。
范德江顾不得尊卑,抱着摇摇欲坠的皇帝失声吼道:“快传太医啊……快啊……”
“去,”皇帝不想下咽,血丸的味道真的是太腥了,由着渗出的酸水混着血流出:“去慈安宫。”
闻讯赶到慈安宫的李安好,不等进门,就见宫人跪了一地。
衣服上沾了血的范德江冲出,咚的一声跪到皇后跟前:“娘娘,您快去劝劝皇上吧。”
闻到血腥,李安好心一沉,匆匆越过范德江,进了大殿就瞅着一溜排跪伏在地的太医。太医院院判姜苁灵听着声,立马调转头:“皇后娘娘,您快劝劝皇上,皇上悲极引发气血逆流又不肯让臣等近身。”
冲进寝殿,只见皇上跪在脚踏上,两手紧紧握着懿贵太妃的右手,滴落在其左手玉扳指上的血已干。李安好有些眩晕,她明知皇帝应该不会悲伤至极,但……但其幼年艰苦是真,谁能肯定他真的放下了过往?
“皇上。”
“皇后,你快劝劝皇上吧,”跪在后的恪王双目已红肿。
李安好未理会他,慢慢走近皇帝跪下从后抱住他,眼泪涌出哽咽轻语道:“皇上,母妃病逝,臣妾知道您心里悲恸,但您还有天下万民,”紧抓他的臂膀,“您不能有事。”
灼.热的泪浸透龙袍烫到了他,眼眶通红的皇帝泪水聚积,呢喃:“元元,从此以后朕就没有娘了,”沉凝稍许,一滴泪滴落啪嗒打在床边,“幼时朕恨她怨她,直到长大才渐渐明白,她冷待朕都是为朕好。”
闻言,李安好知道皇帝是在演戏了,只是那血……紧抱着人,抽鼻子深嗅,确实是血腥味。
“伤心欲绝”的皇帝还在喃喃自语:“她到死都没等到朕一句真话,到死都以为朕还恨她,朕错了,”皇后在闻什么,他这该晕了。
李安好似能听到皇帝的心声一般:“不会的,母妃一定早就知道您心里有她。儿是娘的心头肉,她老人家不会愿意看到您现在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