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他皱起眉头,转身离开。手机里传来罗绮文焦急的声音。
“少天?是你吗?方琳,快让少天接电话。”
“是我。真的不好意思,白天的时候手机调成静音了。”李少天小声地讲着电话,沿着走廊走回自己的房间。
墨里靠着门板背后,怔怔地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燕凛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他猜不到燕凛怎么了,却看出来罗绮文是真的喜欢李少天。喜欢到即便对方一直不接电话不回消息,还愿意放下身段不停主动联系的程度。
这是师哥的幸福。
墨里相信李少天的表白,不管李少天是多么自私冷漠的人,他对自己始终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因为他利用墨家班的事而模亘在心头的那根刺突然就淡去了。
墨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有些忧心忡忡地小声道:“燕凛啊燕凛,你到底怎么了?”
深空影视昂扬高耸的大楼顶层,燕周一脸恼怒地把一只手机扔了出来,手机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燕凛淡漠地看着燕周,等他发难。
“好啊,燕凛,你好得很!”燕周恨恨地对着燕凛指指点点。
“我叱咤风云大半辈子,多少敌手合作伙伴都被我降治得服服贴贴,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子这是晚节不保,差点栽在你这个小兔崽子手里!我让你跟着燕深,你还真把他的精华学了个十成十,来篡你老子的位?!我告诉你,老子一天不死,这位子一天轮不到你来坐!”
“不是栽在我的手里。”燕凛出声道。
“你说什么?”燕周不耐烦地眯起眼睛。
“董事会对您的不满由来已久。”燕凛起身捡起自己的手机,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把上面的指纹和灰痕仔细地擦了个干净。
“您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近一年的决策连连出错,导致公司利益受损,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预料到您会反击,没想到您竟然用了最下三滥的手段。”燕凛收好手机,一脸嘲讽地看向燕周,“父亲,您真是老了啊。”
燕周顿时火冒三丈。
“燕凛!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别以为你是老子惟一的儿子,老子就不敢废了你!”
以往,惟一的儿子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咒语,牢牢地套住燕凛。让燕凛从小就善于观察大人的神色,领会到家长的意图,从来不敢违背父母的任何意愿。
直到现在,这几个字依然让燕凛有一刻的动容。
只是他很好地隐瞒了自己的情绪,在燕周面前,他的表现无懈可击。
“偷手机这样的手段都用了出来,还能让我怎样评价您、”燕凛淡笑着面对燕周的怒火。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迈出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和燕周之间的父子之情无法善了。
如今,他已经取得了深空公司大部分股东的支持。燕周再迟钝也终于有所察觉了,燕凛只是没想到,燕周竟然悄无声息地就偷走了他的手机。
这手段让他始料未及,竟然让底线都不要了的燕周得手了。
好在手机有远程锁定功能,燕周偷了手机也没办法解开,除了扔到地上以示愤怒,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我就想见识一下,是哪个狐狸精煽动了我的乖儿子,让你连赶老子下台这么大不孝的事都敢做了。”燕周冷哼了一声,“没想到,你比你老子还有能耐。玩男人?!还一掷千金为蓝颜?!亏你干得出来!”
燕周很愤怒,他气的是燕凛敢挑战他的权威,对于燕凛和男人在一起的事似乎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他自己就养着小情人,这点爱好无伤大雅,还是燕凛的突然篡位更让他出离愤怒。
“网上的谣言是您放的?”燕凛问道。
燕周误打误撞地挑墨里下手,不得不说,真的踩中了他的痛脚。
第129章
燕周看着自己惟一的儿子,那张遗传自父母的俊美面庞布满冰霜,黑沉沉的眼睛里也尽是桀骜。
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当中,还从来没有过被燕凛忤逆的记忆。
燕凛从小乖得可怜,在他的老友们一个一个被家中的不肖子气到捶胸顿足恨不得把他们回炉重造的时候,他的儿子从来不让任何人操心,从学业到生活,燕凛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定时向父母汇报自己的状况,并且已经开始帮着祖父教导不成器的姑姑了。
要说叛逆,反而是他和妻子比较叛逆。他生意繁忙,不耐烦和儿子规规矩矩地谈心,反正他知道燕凛永远懂事可靠。妻子直接不愿意交流,一个人满世界旅游,排遣失去另一个儿子的忧郁和愤懑。
现在的燕凛却仿佛青春期姗姗来迟的不驯少年,微微抬起的下巴,从眼神到鼻孔都述说着对他的不屑和挑衅。
可不是叛逆么,这都直接谋逆了!想把他赶下台,臭小子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燕周扔开钢笔,没好气地道:“谣言是我放的,怎么着?你还想翻天?!别以为找到老子的把柄就可以踢开老子自己上位。我告诉你,你爹经历大风大浪的时候你还吃着奶呢!这点小风波就想让我翻船?想瞎心了你!”
燕凛沉默地听着父亲的训斥,没有反驳。
燕家的教育是很传统的,即便如燕深那样把亲爹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的,见面的时候也仍旧恭恭敬敬仿佛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好儿子。他自然不会和燕周争吵。
燕周以为他是为了借公司的资源捧人才做了这些小动作。他以前为墨里动用过的公司资源,都瞒不过燕周的眼睛。
这也不算他的父亲猜错,他的确是为了墨里才会做这些事。只是燕周把墨里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小明星,攀上了他的儿子,想要凭借美色为自己铺就一条坦途。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很荒唐,燕周早就习以为常。身为一个娱乐公司的少东家,燕凛这样算是老实的了。燕周自认为开明,没准备去管儿子的娱乐。
但是玩归玩,来打他的主意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所以他出手就冲着墨里这个“罪魁祸首”去。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一丝一毫动摇的可能。这个公司是他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大股东都是他风风雨雨相交几十年的老兄弟们,他们没有理由为了燕凛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他作对。
燕凛利用了父亲的自信。他向来把燕周看得很透彻,身为一个出身豪门的商人,父亲身上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江湖义气。
不管是他对老朋友的信任,还是对情人的豪爽,都在他自诩的风流义气当中。
为了捧他那个扶不上墙的小明星情人,其他股东一直以来颇有微词。最近两年燕周为了捧她,不惜砸下重金专门为她开设了两个重量级的电影项目,结果赔得底儿掉,连带着公司的股价也像心电图一样,考验着众股东的心脏。
这些矛盾渐渐汇成缓缓流淌的暗流,虽然还不足以动摇燕周高高在上的绝对地位。
但是罅隙已然存在,燕凛身为燕周惟一的继承人,利用这一层身份拉拢人心,简直是如鱼得水。
因为他是惟一的继承人,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他的话也有着不容忽视的份量。
燕周信任的义气,终究抵不过利益的诱惑。而他弄丢了哥哥,成了那个惟一,这曾经是束缚他一生的魔咒。当他反过来利用它时,也如同与恶魔达成了交易,那个险恶的错误成了他最大的助益。
为了墨里,他连良心都背弃了。他曾经坚守的一切,都要为他自私的爱情让路。
他利用了因他的任性而失踪的哥哥,背叛了曾经为此痛不欲生,至今还在做着心理干预的父亲母亲,他必须要成功,虽然他的成功是是卑鄙的,可耻的。
从此以后他的心将沉沦地狱,受着永世的煎熬折磨。而他将以完美无缺的皮囊包裹着伤痕累累的丑陋灵魂,冠冕堂皇地行走人间。
燕凛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愤怒的燕周,灵魂在经受火炙油烹,俊美整洁的面容却高傲而冷静。
“爸爸,你知道的,这一次就算只是一点小风波,我也会让它变成足以让你翻船的巨浪。”
尖锐的言语,向外的刀锋远远比不了刺向自身的利刃,将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割裂成碎片。
“因为您这两年的任性妄为和一意孤行,公司和股东们的利益受到巨大亏损。最迟在下周,马叔和李叔就会共同发起股东大会,他们为我拉拢了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的股东和董事,这一次,您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燕周怒气冲天地把钢笔砸了过来,价值不菲的钢笔撞到燕凛的胸口,又落到柔软的地毯上。
“混帐东西!你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急着搞死你老子?!”
燕周的愤怒不只是针对儿子的叛逆,多年老友的背叛更让他感到难堪。
这么大的事,那两个人一直暗中和燕凛接触,在他面前竟然分毫不露。这是把他置于何地?!
“燕凛,你好,你很好!翅膀真是长硬了啊,我倒是没看出来,原以为你是条听话的狗,你还是条不叫的狼崽子!”
燕周愤怒到口不择言,燕凛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多年以来由燕凛的无底线迁就和退让所维系的尴尬的亲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当年走丢的为什么不是你!不什么失踪的不是你!”燕周咆哮出声。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一怔,燕凛的脸上一瞬间褪成惨白,仿佛无机化成了一层薄薄的瓷器,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露出遭受业火煅烧的丑陋灵魂。
燕周的涛天怒火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被坚冰凝固,它并没有消失,只是却无从发作了。
他说错了话,看着几乎一瞬间将脆弱展露无遗的儿子,他张了张口,道歉的话却吐不出来。
是燕凛挑起了这场父子之战,是燕凛率先挑战他的权威。燕周无论如何做不出率先道歉的示弱举动。
空气中有一刻的尴尬沉默,燕凛已经恢复了冷静从容,仿佛刚才那个伤心的,可怜的,无助的人,并未出现过。
“口舌之争是最没有用处的,爸爸您失了分寸了。还有一周的时间,如果您想退得从容一些,不那么狼狈,还是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的。我言尽于此,先告辞了。”
燕凛冷漠而高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燕周那点微小的愧疚彻底烟消云散,对着燕凛断然离开的背影暴跳出雷。
“混帐东西!不过策反了几个卑鄙小人,你还不知道老子的手段!燕凛你给我等着!”
燕凛腰背挺拔地下了电梯,冷漠从容地穿过员工往来的大厅,白皙的俊颜布满冰霜,连脚步间带起的风都依稀含着凛冽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冻伤。
热闹的议论也只在他离开后才开始发酵。
“那就是我们未来的老板?天哪,好帅啊,真有气质,可以出道了,绝对能红。”
“气质这东西还不是靠钱堆出来的,也不看看他爸是谁,能没有气质么。”
“瞧你酸的,你就是嫉妒。没听说他和老板的关系不好么。小少爷最近在搞事,老板都快被他搞下去了,我们公司马上要变天了。你这种屌丝还做梦呢。”
“老板那个油腻中年生了个么帅的儿子?不科学啊,基因真是玄学。”
“我双手双脚支持小少爷搞事成功啊~ ~!”
“说得好像老板没年轻过似的。再过二十年你们的小少爷也要变成油腻中年。”
“你赶紧滚开!”
……
燕凛回到车里,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所有冷漠坚硬的伪装轰然崩裂,只剩一个狼狈无比的男人,扶着方向盘汗如雨下。
他并没有走得很快,只是稀薄的空气让他疲于呼吸,他不得不大口地喘息。一重重的冷汗争相从毛孔中涌出,很快将他的浑身湿透。
质地良好的衬衫布料也被冷汗打湿,湿滑地贴在皮肤上。
这种感觉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哥哥失踪的那一天。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看着车外忙乱穿梭往来的警察,记者,一脸焦急的父母。
他坐在车里,没人有顾得上他。他是得救了的那一个,他不配被人关心,车里湿冷的空气几乎快要将他溺死。
燕凛趴在方向盘上,汗水开始顺着漆黑的发丝缓缓滴落。
他摸索着拿出手机,划开锁屏,手指点开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墨里,直接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