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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哦。”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发出了一声惊叹。
  “虽然早就对于情况有所预料,不过堕落到了这种程度,果然还是……小瞧她了啊。”
  雪原般的花海之上,冲天的黑色风暴扭曲成为漏斗状的漩涡,翻搅涌动的云层;亡者青白的头颅浮动在风暴表层,与被绞入其中的白色花瓣搅合在一起。它们扭曲腐烂的肢体,于飞沙走石中影影绰绰、宛如舞踊。
  当我和伏黑君靠近的时候,“漏斗”中的成千上百个脑袋齐齐转向了我们;漆黑的眼眶之中空无一物,却能让人感受到如有实质的视线——随后,亡者们扭曲着肢体,摇摇晃晃地或走或爬,向着我们聚拢过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难怪那两坨垃圾会进行联手……
  “问你一个问题,伏黑君,”我拍了拍伏黑君的肩膀,“你比较擅长什么武器?”
  “太刀——你问这个干什么,以及这些东西是怎么一回事?”伏黑君已经召唤出了玉犬协助作战,同时用咒力覆盖了全身,对一只嗷嗷扑上来的亡者使出了一个漂亮的摆拳——后者胸腔凹陷下去,整个身体也炮弹一样飞出、将后边扑过来的亡者砸成一团,“这些又是什么……怪物?”
  普通咒灵的话,应该会被这一拳在身上砸出一个洞——然而,这些亡者的躯体显然兼备了恶魔的韧性。
  同时,与普通咒灵像是橡皮泥随便捏出来的外形不同,怪物们皆大体上像是人形,却像是某些人体实验的失败产物,身上要么少了一些装备,要么多了一些装备:比如多个暴露着脑子的头颅,或者一张脸上竖着长的多个眼睛,或者一个躯体上像是蜈蚣一样多出来的手脚;有些多出来的装备还不是人类的,比如那个人形躯干上长着牛脑袋的东西。
  他们的额头上,皆有着黑色五芒星的亵渎印记。
  “以‘悲剧’为粘合剂,将恶魔的魔导躯体与咒灵的力量核心杂糅起来——就是这样的‘咒灵-恶魔复合式魔导体’,单纯的咒力或者圣洁的攻击,都是没法干掉它们的,”我哼笑一声,“千年伯爵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身为一个人类anti主义者,还以为他和‘非人’的联手能造出多了不起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污染战斗审美的粗糙存在。”
  说话间,我上前数步——一只怪物“嗷嗷”地扑了上来,被我手中变为太刀形状的亚兹拉尔一刀挑飞。
  “不过,交给小朋友锻炼一下手脚,倒是刚刚好。”
  随后,我一转刃面,趁刀势未尽,自上而下向着眼前的黑色龙卷风劈了下去。
  ***
  只是一刀。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多余的技巧,只是最简单的劈斩动作——她只用了一刀。
  仿佛摩西分海,将亡者的浪潮自中央劈开,亦使得前方通天的黑色风暴出现了一道贯通天地的巨大裂缝。
  深不可测的无形黑暗自裂缝中显露端倪,像是一道伤口,又似一个陷阱。
  幻梦的原野之上,连原本呜咽着的风,都仿佛为这一刀停滞了一瞬。
  而收刀后,飞鸟动作亦未停歇,将刀柄往身后一扬——瞬间理解她的意图,伏黑惠将其一把接住。
  尽管在见识了她的实力之后,伏黑惠觉得她完全不需要自己来担心,但仍然忍不住发问:“你要去……”
  “嘘——”飞鸟侧过脸,将手指比在翘起的唇前,“交给你一个小任务,伏黑君——外层这些亡者,就暂时交给你超度了。”
  “亚兹拉尔的权限我给你开放了一部分:虽然在你手中只能发挥叁成实力,但是要应付这些杂鱼还是绰绰有余的——还请把祂拿稳了。”
  “!”
  她竟然把武器都给了自己?
  “我也……”伏黑惠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不,不要跟过来,”飞鸟在自己头顶对他做出一个“止步”的手势,“因为接下来,是只属于女孩子的私密茶话会时间了哦~”
  然后,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当飞鸟从伏黑惠面前消失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
  风暴的黑色大嘴,在吞咽了孤身前往的少女之后迅速闭合,仿佛那道伤痕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原本为那一刀震慑的亡者们,随着刀主人的离去,渐渐发出“呜呜咿咿”的鬼哭之声,再次向伏黑惠和玉犬围了过来。
  这一次的玉犬——或者说“浑”,是黑白两只玉犬合二为一的产物,实力更为强大。
  刚才飞鸟看到改变了外形的玉犬之时,还轻轻“哦呼”了一声:“好可爱!”
  伏黑惠握紧刀柄。
  以“死亡天使”命名的变形咒具,刀身上黑气四溢,似乎并未因使用者的切换而消极怠工,只是刃上发出了兴奋的嗡鸣。
  与它的主人的手温度截然不同,这柄武器刀身发烫。在皮肤触及它的一瞬间,伏黑惠便理解了它的渴望:
  想要血,想要切割灵魂,想要收割更多生命——为此兴奋战栗着的凶器,在诉说着这样的渴求。
  为此,它可以并不在乎自己以怎样的形态现世,也可以一定程度上不在乎操作者是谁。
  这样的凶器在她手里,竟然没有噬主吗?
  冥冥之中,伏黑惠能感受到,在那暴动的嗜血杀欲之上,有某种宛如【锁链】般的力量将其缠绕束缚。
  伏黑惠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长长地将其吐出来。
  面对黑色风暴之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魔导体,伏黑惠双脚一前一后,做出了一个起势动作。
  在他身边,玉犬亦扬身低头、放松皮毛,释放出进攻的讯号。
  “上了,玉犬。”
  既然她把自己的武器都给他了……
  “可别让人小瞧了啊。”
  随后,一人一犬冲入了亡者堆迭而成的尸山尸海之中。
  ***
  我在风暴之中上行。
  龙卷风的中心是基本没有气旋风的,但会因压降而形成上升的气流,可以将我托举起来。
  除此之外,中心的周围的巨大风力,将分布更为密集的心之碎片旋转着吸向天空——于是,就像踩着台阶一样,我将脚尖轻点于心之碎片上,借力跳跃,让自己的行进速度更快一点。
  这里没有什么恶魔、咒灵或者最新型的复合魔导体,或许是因为它们来不及冲进来就会被绞碎吧——看着周围漂浮的断肢残骸,我想。
  不过,在踏上心之碎片的时候,眼前会浮现出幻象:
  我看到身形瘦小干瘪的小女孩挡在我面前,蜡黄的一整张脸,仿佛只剩下两只黑黑的大眼睛:
  “你是小燕子吗?”她定定地凝视着我,“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带我前往四季如春的南国,遇到我的王子?”
  我看到阴沉瘦弱的少女挡在我面前,穿着黑的女校长裙,围着白色领巾,眼睛中游着两条垂死的鱼:
  “你是我的朋友吗?”她细声细气,“你可以和我聊只给我一个人听的心里话吗?我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你会讲给别人听吗?”
  我看到气质温和的女护士挡在我面前,对我露出铃兰花般清丽的微笑:
  “你是神大人吗?”她将手握在胸前,“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请您聆听我的告解,给予我以最终的审判,将我从这无限悲哀的绝望地狱之中解放吗?”
  ……
  幻象之中,我看到那女人被那男人玷辱——那男人对别人的解释是“酒后乱性”。
  不过我知道,真喝醉了的男人,是根本硬不起来的。
  但是没有人为她说话。
  没有人相信她是被强迫了——更何况她曾经是一个杀手,没有人相信她不能反抗;更何况那是她朋友的未婚夫,没有人相信她不是对他觊觎已久;更何况她是一个见习修女,这样的“丑事”不会见容于教会;更何况那个男人已经被我“杀死”了,没有人相信他会回来,还是以那种身份回来。
  “神啊!”
  当出现孕吐、用试纸检测出结果后,她在一个雨夜出逃,崩溃地向神父告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残酷的事情呢?”
  然后,有血从告解亭汩汩流出——那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而原本那位神父没有。
  最终她再次沉默了下去。
  沉默地再次成为了那个男人的爪牙——以新的身份。
  被她珍而又重地夹进《圣经》的干枯的玛格丽特花,在有一天她默诵《启示录》的时候自书页间掉落。
  然后那个时候,贞子神色愤怒地冲了进来,给了她一巴掌。
  她整个脑袋都被打歪过去——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病人的力道。
  那朵花,被她的“白雪公主”踩碎了。
  后来的幻象更加动荡不安:“白雪公主”自楼梯上摔落,大片大片的血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洇开,仿佛要把那瘦弱的躯体内全部全部的血都流尽了。
  在天旋地转的画面和尖叫声中,那个男人再次出现。
  深棕色的发帘,掩盖着隐约可见的十字状缝线,露出没有高光的绿色的眼睛。
  “你让贞子掉了一个孩子,”他说,“你得赔给她一个。”
  我能感到,“玛格丽塔”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牙齿格格地打战,她在恐惧——极度的恐惧。
  为什么?她想。
  这种时候,比起孩子,更应该被关心的,不是贞子本人吗?
  为什么他竟然在这种时候,也只是露出了那种平静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内的……微笑呢?
  而后,那男人把手伸向了她的肚子……
  ……
  一路上行,我一路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切——这是回忆,是幻象,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去。
  最终,我也伸出了手——以马内利包覆之下,这双手泛着莹莹的白光,像是挥去雾气一样,打散了幻影。
  在云层与风暴交接的漩涡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的“胚”:半透明的黑色的卵膜之中所包裹的,是紧闭双眼的“玛格丽塔”。
  赤.裸的躯体上遍布着象征罪人的魔纹,蜷缩成胎儿浸泡在羊水里面的姿态:那是作为献祭的人柱,是“原罪”具现化的载体,是胎儿形式的、正在羽化过程中的“魔女”。
  孕育一个这样的魔女卵胚,需要罪孽的“恶行”作为模具、绝望的“心念”作为填料,还有就是……
  “无垢者”的躯壳,作为魔女变生的容器。
  从她本人,到她的“孩子”,都被“使用”了个彻彻底底。
  我轻轻叹息一口气,继续向着“胚”伸出了手——
  然后,胚胎中的“玛格丽塔”睁开了眼睛。
  *
  —你恨我吗?
  【我确实憎恨着您。】
  —为什么?
  【您说过会拯救我们的——但是您没有信守承诺。】
  —……
  【如果没有您当初听从蛇的诱惑,摘下生命树的果实,叫人有了分辨善恶的心,所谓痛苦所谓怨恨所谓痛苦所谓死亡全都不会存在,所谓恶人所谓怪物所谓咒灵所谓恶魔根本不会诞生。人类至今还会徜徉于永恒欢乐的乐园(El.y.s.ion)之中。】
  —原来如此。是“那个男人”告诉了你这些吧?
  【是又怎样?】
  【我是如此憎恨着您——您根本不知道,您有多么让人嫉妒!如果别人处在您的位置上,也根本不会把事情做得像您一样糟糕……】
  —噗。
  【您笑什么?】
  —只是在想,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对你说一句“这么羡慕的话,就让你来体验一下我的生命吧”——这种话。不过果然,应该由自己亲手背负的东西,我还是不想假手他者呢。
  【……】
  —你的憎恨,我理解了。这么看来,你的憎恨倒确实没有找错对象。
  【您理解?】
  魔女卵胚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微笑。
  【既然您说您理解的话,那么——】
  飓风的刀刃,裹挟霜雪与雷电向我劈斩过来,看气旋的走向,似乎是想将我的肢体绞碎——奇异的是,这一次的风中,传来了铃兰花的甜香味道。
  【还请您变成我的养料……吧。】
  然而……
  “将有麻醉迷幻作用的花瓣夹杂在攻击之中啊。”
  风刃滚过之后,我掸了掸几乎纹丝不动的衣摆——上面粘了一点被冻住的细长白色花瓣。
  “真是不错的想法。”
  魔女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说你理解的吗!】那她嘶吼着,【那为什么还要反抗!你不是应该以死谢罪的吗?】
  “你好像搞错了点什么。”
  我回视那羽化变生过程中的黑色茧蛹,双眼燃起仿佛烧灼的剧痛。
  “‘死’这种方式,是并不能赎清我的罪孽的。当我说‘我理解’的时候,我想表达的其实是——”
  我抬手结印,对“魔女”露出了一个微笑。
  “正因理解,我才会觉得:前来亲手将你了结,实在是再正确、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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