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底,她看到了抱膝而坐的彰华,正在闭目不知想什么。
谢长晏游过去,抱住了他。
彰华睁开眼睛,看到她,微微一怔,然后带着她浮出水面。
“朕没事。”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停了停,又道,“舒服多了。”
谢长晏拉他上岸,拿着衣服回竹屋内,帮他擦拭身体穿上衣衫。
彰华静静地看着某个地方,谢长晏扭头,发现是那堵原本挂着《齐物论》的墙,如今墙面空了,却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她心中有些歉然:那幅字一直放在红船上,红船炸沉时也就没了。
彰华缓缓开口道:“父王出生时,也是双生子,但他的弟弟,朕的皇叔十分荏弱,还未开始喝水,便先开始喝药。父王从小目睹皇叔的痛苦。十岁时,皇叔终于挺不住,在病榻上痛不欲生地哀号,求皇祖父赐他一死。皇祖父不答应,他号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咽了气。父王在一旁被吓坏了……”
竟有那样的过往!谢长晏震惊。
“所以朕能理解当时他为什么那么斩钉截铁地保一个弃一个,为什么能做到对知幸那么残酷——他希望他尽快结束痛苦。”
只是没想到谢知幸竟能活下来。凭借谢怀庸当时三脚猫的炼丹术和医术,他竟活了下来。
她曾写信给五伯确认此事,五伯给她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七个字:“乾为天。君子当仁。”
也就是说,谢怀庸当时给谢知幸占了一卦,是“乾为天”,大吉之兆。寓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因此,谢怀庸顺应天命救了他,养大他,在知字辈中,取名“幸”。知幸。
“朕十五岁时得知自己竟有如此奇异的身世后,着实消沉了一阵子。偏遇大婚前夕,父王派了宫女来教朕敦伦之事。朕便情不自禁地想到,爷爷、父亲都如此,朕的儿子很可能也是孪生子。若也是如此遭遇,朕会如何?当如何?每每那时,索然无趣,久而久之,便招来了猜疑之名。”
谢长晏一怔。燕王久久不婚,后宫也没有妃子,世人都道是他性好娈童所致,没想到竟有这等缘由。
彰华说到这里,直勾勾地看着谢长晏,目光闪烁,显露出难得一见的不安和歉然:“晚晚,朕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选择逃离这样无趣的宿命。
选择另一种海阔天空的人生。
只要你愿意。朕,皆如你所愿。
谢长晏想了很久后,上前一步,侧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彰华一愣,一时间反而不知作何反应,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谢长晏慢慢地脱去刚给他换上的衣衫,再脱去自己的。“陛下原来是害怕那种事啊……但是二哥不是已经证明给陛下看了吗?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而我们,跟皇祖父和父王,都不一样。”
我们从不放弃希望。
我们,不一样。
春风吹拂湖面,水波涟漪。
粉融香汗流山枕,尽君今日欢。
华贞八年四月初一。燕王迎娶新后,普天同庆。
帝后于大殿上,捧婆娑美酒,邀群臣同醉。
风小雅亲自操琴,唱了一曲《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酒至半酣,风小雅收琴,至后殿向帝后辞别。
彰华似早有预料,沉默片刻,道:“是时候了,去吧。”
谢长晏看到他身后的焦不弃和孟不离:“孟兄也要去吗?”
孟不离朝她鞠躬行了一礼。
谢长晏有点舍不得,但一想到他本就是风小雅的随从,只好忍痛割爱。她倒了三杯酒,捧到三人面前:“此去璧宜,凶险难测。然——我与陛下,与子同仇。”
风小雅和孟不离双双接过酒杯,将酒一口饮尽。
风小雅就此带着孟不离和焦不弃双双离去,宛如月下三道幽魂,缓缓消失在了视线中。
谢长晏喃喃道:“筹备和酝酿了整整一年,对付如意门的计划终于开始了……只希望鹤公再见秋姜时,不要心软。只要他能挺住,就一定能成功。”
彰华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眉目深深:“与子携行。”
第141章 尾声
千里之外的程国王宫,年轻的女帝颐殊于睡梦中翻了个身,突然听到清冽的水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榻旁坐了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在倒茶。
颐殊第一反应就是要叫,那人回头悠然道:“女王陛下,好久不见,可安好?”
外间的灯笼没熄,淡淡的灯光照上来人的脸。颐殊的表情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是你啊,秋姜。唔,或者,该叫你——如意夫人?”
秋姜放下茶,冲她嫣然一笑。
【全文完】
第142章 后记
2010年,写完《图璧》时,就想写颐非的故事,内容都想好了,名字也起好了,叫《归程》,甚至都写了20万字了,然而……某天重读时,觉得不尽如人意,没有表达出我想要表达的东西。于是停更、修改,磕磕绊绊地重写。而与此同时,彰华的故事在《归程》的写作过程中变得丰满起来:啊,他是那样的一个皇帝啊,还有他的宠臣风小雅,归程的男二,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慢慢地,《式燕》就构思完成了。
每当写不动《归程》时,我就写一点《式燕》……当《式燕》把《归程》的缘起全部剧透光了后,《归程》对我竖起的墙终于轰然倒塌,得见墙内的姹紫嫣红、万千风景。
原来如此。我过于纠结埋伏笔、埋前因,反而成了写《归程》时最大的障碍。《归程》,不应该是“秋姜和风小雅有怎样的过去”,而是“秋姜和颐非如何铲除如意门”的过程。那样才是那个故事所要体现的“归”之真谛。
所以,我开始认认真真地写《式燕》,写彰华和他有趣的皇后,写他初见薛采时的情形,写他前往程国的经历——当我重写程国三王夜谈的场景时,就会觉得很有趣——原来,在姜沉鱼看来是这般这般的景象,当视角转换成彰华时,每句话的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真有意思啊……作为作者的我也很意外呢。不知老读者们看到时会是什么感受呢?
总之,时别八年,身为作者的我带着《祸国》系列又回来了。请多多指教。也希望你们会喜欢彰华和谢长晏这一对。
十四阙于春光明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