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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没错。听了这件事以后,您有什么想法吗?”
  “怎么说呢……”中原耸耸肩膀。“心情很复杂。虽然最后他被判死刑确实是好,但对于那场判决,我们可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在里面。最后他这样,是说感觉被耍了好呢,还是感觉被小看了好呢……”
  平井点了点头。
  “确实呢。您夫人也曾经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但其实,让蛭川感到厌烦的不止是审判,他觉得活着这件事就很麻烦了。我不知道您当时是怎么看的,实际上在长时间的审判之间,蛭川的心境也确实发生了变化。初期的时候,他还有对生的执着,所以才会对遗族说出谢罪反省的话来,他的证词也有些微妙的改变,对吧。然而随着审判的进行,法庭里面有关死刑或者极刑的词语满天飞,他也就渐渐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在下达终审判决之前,他曾对我说:律师先生,其实死刑也不坏嘛。”
  中原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脊背,感觉就像挨了打一样。
  “我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问他真的觉得自己就该被执行死刑吗?但他却说他不懂这些。法官随便怎么判都好。至于说为什么觉得死刑也不坏,是因为人早晚都要死,既然这样,如果临死之日还需要有人来决定的话,那是谁都无所谓了。听了这话,您有什么感想。”
  中原感觉有一坨沉重的东西圧在了胸口,他一直在找能准确表达出这种感觉的词汇。
  “该怎么说呢……是感觉空虚吧。或者说是感觉郁闷也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平井吐了一口气。“蛭川没有把死刑当成一种刑罚,而是当成了自己应有的命运了。通过审判,他看清了自己命运的走向。所以别人怎么样对他来说都可以。之所以撤销上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现在要重新来的话就太麻烦了。在确定死刑之后,我也曾经不断的与他进行书信或者面对面的往来,希望能让他重新面对自己的罪行。但对他来说,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之关心自己现在命运的走向——您知道执行死刑的事情吧。”
  “知道。报社打电话告诉我的。”
  那时候距离下达死刑判决已经过去两年了,记者是想就此事采访中原的看法,却被中原给拒绝了。执行死刑的法庭或者其他国家机关都没有通知中原此事,如果不是记者打来电话,他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有什么改变么?”
  “没有。”中原立刻回答。“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觉得‘啊,这样啊’,此外就没什么了。”
  “是这样吧。另外对于蛭川来说,最后他也没有真正的去反省。死刑判决没能改变他的一丝一毫。”平井斜眼看着中原说:“死刑是无力的。”
  中原像往常一样在套餐店吃了晚饭以后,回到家打开了小夜子的原稿。
  死刑是无力的——这句话现在还在中原脑海中回响。
  采访平井而写的那篇文章,为什么写到一半儿就突然挺住了。这个理由中原现在也多少明白了一些。恐怕小夜子还是没办法接收平井的意见吧。死刑无力之说是让她怎么样都无法承认的。
  然而,她应该和中原一样,听了蛭川之前的故事,又经过了漫长又漫长的审判之后,都强烈地感到这场审判是那么的毫无意义。蛭川没有把死刑当成是对自己的刑罚,而是看成是自己命运中应有的东西而接受。他没有反省之意,也没有对遗族谢罪的意思,只是每天坐等行刑的那一天罢了——
  如果自己没听到这些就好了。本来中原觉得,那个男人是后悔也好是反省也好,都和自己无关,但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能够让蛭川赎罪。蛭川带给自己的伤痛不是那么一点半点,而是深不见底的伤痛。死者家属就是这样一直不停地受到这种伤痛的折磨。
  关于平井的言论和行为,中原暂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他就这样打开了原告的下一章。这章的内容是关于二次犯罪的。中原在才想起来,当时案件发生时,蛭川是处在假释当中,也就是所谓的二次犯罪。
  小夜子首先之处,在刑满释放人员当中,二次入狱的人数接近50%,如果只是限定为杀人犯的话,那么有四成以上的人会再次犯下刑事案件。
  把犯人送进监狱是没办放让他们重新做人的——这就是本章的主旨。
  小夜子采访了近年来发生的几起杀人事件。这些事件的共同点,就是犯人都曾因为杀人罪而被捕入狱过。但和蛭川的假释不同,那些人都是刑满释放。也就是说,他们都被判了有期徒刑。到2004年,有期徒刑的上限是20年,单纯的杀人罪则是15年。可即便是在出狱以后,再次犯下杀人罪行的人也不在少数。
  至于再犯的动机,差不多都是因为钱。而且大部分这样的犯人也是因为同样的问题才有的第一次犯罪。这一点被小夜子当成了证据,去证明监狱这种让人重新做人的系统实际上没有一点儿作用,需要为了避免不停再犯而敲响警钟。至于原因,就是几乎所有的刑满释放人员都遇到了经济困难的问题。根据统计,他们当中有七成的人在出狱后都找不到工作。
  现在,有期徒刑从20年延长到了30年,但在小夜子的笔下,这样也是无济于事。日本人的平均寿命已经有了飞跃性的延长,20岁左右的杀人犯入狱后到了50多岁就能出狱,一想到这些就怎么也无法安心。
  话说回来,服役事件延长就能让犯人洗心革面了吗?中原在看关于这个问题的案例时,不禁瞪大了眼进。蛭川和男的名字赫然显现在纸上。小夜子这样写到:
  “就和之前所写的一样,杀害了我女儿的蛭川和男当时正处在假释期间。在事件发生的半年前,他一直在千叶监狱度过了26年。他之前到底犯了什么罪,才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呢?由于那已经是近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相关人都已经去世,我至于少数的几名遗族见了面,这样才看清了事件的全貌。”
  读到这里,中原屏住了呼吸。小夜子在调查蛭川当初犯下的案件。在公判的时候,那起事件中原曾经也听到过个大概。
  当时,蛭川在江户川区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那个时候他迷上了赌博,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耗在了打麻将上。如果对方是自己朋友的话也就罢了,但和他坐上牌桌的都是一些麻将屋的陌生人。麻将屋里面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等蛭川反映过来的时候,以及负债累累了。
  就在那时,一辆进口豪车被送进了工厂。那个时候,进口车算是比较少见的了,车主是一名腰缠万贯的老人。在小夜子的原稿中,称呼那个人为a先生。这个人名下有多块土地,同时还经营这停车场和写字楼。a先生算是工厂的贵客,厂长也是十分用心。
  在检修完成以后,蛭川被命令将车开到a先生的府上去。就这样,蛭川开着车,到了a先生的家。
  按了门铃之后,a先生来到了玄关,告诉蛭川把车开到旁边的车库去。在房子的旁边,有一片用来停车的巨大空间。蛭川听从命令,把车开了进去。
  之后,a先生让蛭川来到会客室。蛭川说明了检修的内容以及相应的费用。之后,a先生对蛭川说要他等一等,然后离开了会客室。
  在等待a先生的这段事件内,蛭川环顾了室内。从各种家居和装饰画来看,这家一定过着优越的生活,蛭川觉得,他们的存款肯定也不少。
  不就a先生回来了。在收取了费用后,蛭川递上了收据。a先生心情很好,因为不仅车子修好了,工厂连洗车的工作也做了。
  蛭川说是他自己洗的。a先生问他是不是因为厂长要他这么做,他回答说不是的,因为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车干干净净的送还给顾客。
  a先生显得更高兴了。他称赞蛭川说现在想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有你这样的人在,日本的未来就更安定了。
  听了这些褒奖自己的话,蛭川不由得心生得意。如果a先生这么喜欢我,那说不定可以借钱给我。于是,蛭川就表示自己现在为钱所困,想请a 先生帮忙。蛭川就连借钱的原因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a先生听到一半就脸色大变,开始数落起蛭川来。他说,如果是穷学生的话另当别论,对于你这种赌鬼一样的人我是一块钱都不会借的。只有人渣才会这样生活。你这样的人修理的车子我的不在坐上去了,甚至还说之后会把那台车子处理掉。小夜子写说,以上内容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不能排除夸张的可能性,
  不久,蛭川就因为a先生的话而大怒,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透明烟灰缸就砸了上去。从尸检报告来看,蛭川是正面袭击了a先生,之后骑在了趴在地上的a先生的身上,掐死了他。
  在这中间,a先生的妻子b夫人端来茶水。蛭川本来以为家里只有a先生一个人,没想到他妻子也在。她看到了蛭川袭击a先生的场面,手中的两个茶碗掉在了地上。蛭川离开a先生,去袭击b夫人。最终蛭川在走廊扑倒了她,之后也掐死了她。
  在擦出了烟灰缸的指纹以后,蛭川开始搜刮屋内的东西。但都没发现什么像样的玩意儿。蛭川想如果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的话,可能会被人发现。于是就在客厅发现了一个女士包,里面的钱夹内有数万元现金。蛭川拿走钱以后,从现场逃走了。
  在犯下如此幼稚的罪行之后,蛭川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第二天也一样去上班了。
  发现事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a先生的朋友夫妇去登门拜访时,不出意外发现了二人,于是立即报了案。
  从立案到逮捕几乎没花多少时间。调查员很快就去了工厂。蛭川声称自己虽然见过a先生,但是在收取费用之后就离开了。他那时觉得自己擦出了烟灰缸上的指纹,所以并不担心,却全然没有考虑到皮包上的指纹。他可能从没想过自己在皮包上留下了一枚指纹。当知道了自己的指纹被发现了以后,当即承认了罪行。
  在审判时,蛭川到底有没有杀意成了争议的焦点。b夫人的案件可以认定是有明显的杀意。但是辩护方主张a先生一边的情况应该是伤害致死。a先生的直接死因是脑出血。也就是说蛭川愤怒的时候进行的第一次攻击导致a先生的死亡,而且那次攻击应该是没有杀意的。
  被杀的只有一人,导致另一人死亡是,凶手并没有杀意——在40年前,两者有很大区别。也真是因为缺乏计划性,所以检方在请求死刑时也多有踌躇。
  就这样,蛭川和男被判处无期徒刑。
  根据小夜子的手记,这些话都是听a夫妻的侄女说的。这对夫妻本来有个儿子,但十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儿子的妻子,好像也没有听自己的丈夫讲过相关的事情。
  这个侄女,实际上是a先生妹妹的女儿。她当时20多岁,所以对于事件记得很清楚。但关于审判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下达判决的经过也是她的父母告诉她的,然而她的父母知道的也不清楚,有些事情也是后来听人说的。
  小夜子这样写道:
  “杀害a夫妇的犯人最后到底被判了怎样的刑罚,还有那人之后的行踪,死者家属中谁都没有把我知道全部情况。亲戚就不用说了,就连a夫妇唯一的亲属,他们的儿子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的儿子和亲戚都希望能下达死刑判决。当然,他们也相信判决的结果真的会是这样子的。然而,不知为什么,死刑判决被回避了。等判决结束后很久,他们才知道,罪名已经从杀人罪变成了伤害致死罪。
  a夫妇的儿子在被报纸记者问道感想时,他回答说:‘我希望他能在服刑期间,能够认真反省,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在那个时候,蛭川也没有写信表示谢罪,在那之后,这样的信也不曾出现。”
  小夜子似乎在千叶监狱努力调查了一番。但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不知名的自由作家,所以还是有些无法触及的地方。“本来想要找当时的狱警了解情况,但很遗憾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相关人物。”
  这文章中,小夜子调查了怎样的人才能得到假释的机会。刑罚第二十八条这样规定:“(前略)如果有悔改的表现,(中略)在被判无期徒刑的情况下已经执行超过10年的刑期的话,(中略)就可以予以提前释放。”这里的“悔改的表现”,是说犯人经过了深刻的反省,而且也不会再犯的意思。可是这样的样子到底该如何判明呢?
  小夜子还见到了一名僧人,他是千叶监狱的教诲师。所为教诲,就是服刑人员向死去的被害人祈求冥福的仪式,每月举行一次。教诲室是一件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大约能容纳30个人,每次几乎都是满员。
  这名僧人说,大部分的服刑人员都是怀着真挚的感情去参加的,但也不能排除有人为了得到假释而装模作样去参加教诲。
  小夜子还采访了当时在千叶监狱工作的职员。那个人并不记得蛭川,但是他说:“得到假释的机会,首先要在监狱内部显示出反省的态度。至于认定假释的工作则是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译者注:原文为「地方更生保護委員会」,相关资料请移步:http://ja.wikipedia.org/wiki/地方更生保護委員会)先来面试,只要委员们觉得犯人有重新做人的样子就行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夜子也想见见那个委员会的人,想问问到底是基于怎样的基准来判断犯人时候可以假释。但这一愿望还是没能实现,小夜子把采访目的告诉对方后,就被断然拒绝了。之后寄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这里,小夜子显出了愤怒的姿态。
  “在关于我们的女儿被杀一案的审判中,蛭川说了反省和谢罪的话。他这种做样子的行为不仅是我们,当时在座的诸位都看到了,就是那么拙劣的演技。蛭川在监狱中没有引起过什么问题,也积极参加教诲,但只要稍稍注意,就可以发现这些都不是他发自内心的举动。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监狱外面,这单纯只是因为蛭川钻了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的空子罢了。到头来,所为假释,只不过是监狱为了解决满员的问题而想出的好不负责任的行为而已。
  如果蛭川因为当初的事件就被判死刑的话,我们的女儿也就不会死了。女儿死了,蛭川却活着,甚至可以重新回到社会,这就是这样一个国家。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杀了我的女儿。杀了人的人,不管当初是有意无意,还是出于冲动,都是又可能再次杀人的。即便是这样,这个国家还是会倾向下达有期徒刑的判决。到底是谁能作出‘这个杀人犯在监狱里呆了xx年,所以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这样的结论呢?杀人犯被这种虚无的十字架束缚住,到头来是有怎样的意义呢。
  很明显,就是因为惩戒的效果不明显,所以才会导致那么高的再犯率。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够完美判别一个人是否已经洗心革面的标准,所以自然不能以洗心革面作为前提来考虑刑罚。”
  最后,她这样做结。
  “杀了人就要死刑——这样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保证犯人再也没有机会杀死别人了。”
  第九章
  星期六下午两点,新横滨站。
  车站里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其中年轻人占了多数,想来应该是在横滨剧场那里有什么活动吧、
  由美再次确认了时间,把目光投向出站口。列车应该到了,乘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在这人流之中,她看到了妙子穿着灰色洋装的身影。如果只是单纯和由美见面的话,妙子估计会穿得再休闲一点吧。从这套衣服当中,可以感觉出妙子今天下定决心要做一名严厉的母亲了。
  妙子应该是看到了由美,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表情十分僵硬。
  “专门把你叫出来,对不住了啊。”妙子来到由美面前说,“你难得休息一天的。”
  由美耸了耸肩。
  “没事啦,这也不是能放着不管的事情。话说,我之前在电话你也给你说了吧,去哥哥家之前,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可以啊,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车站所在的大楼里有一家自助式的咖啡店。点里面的有空座位,母女买了饮料以后就直接过去坐下了。
  妙子把自己的大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有一叠用a4纸打印的文件。给你,妙子说着把文件递给了由美。
  由美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才把手伸出来,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紧张。
  拿出文件,由美低头看了看。第一张纸上写着一家侦探社的社名。
  “你怎么找到这家侦探社的?上网查的吗?”由美问。
  “你爸爸的公司经常和他们合作的。你爸的公司想从其他公司挖人过来的时候,就会请他们调查那个人的背景。因为如果那个人虽然工作干得好,但是却和女人纠缠不清啊,或者好赌之类的,总还是不行的啊。”
  “啊,还做那种调查啊。”
  “你爸爸是个非常慎重的人啊,虽说史也也继承了这种慎重的特点。”妙子说着撇了撇嘴,伸手把咖啡杯拿在手上。
  由美打开了文件,上面印满了芝麻大小的字,还附带照片。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工厂的照片吧。
  “嗯~花惠原来是在工厂的生产线上过班啊,我还一直以为是个白领呢。”
  “那个人根本不是那块料吧,大字都不识几个。”妙子很嫌弃似的说。
  报告书一共3张,里面就连某些细节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但重要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大致的内容,由美之前已经从妙子那里听说了,所以也没觉得有多惊讶。看完报告书以后,把文件放回文件袋里,还给了妙子。“原来如此啊。”
  “有什么想法?”
  由美喝了一口拿铁,皱了皱眉头。“真是要命。”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之前一直坚信阿翔是哥哥的孩子呢。可现在事实证明这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
  “就是说吧。”妙子把文件袋收回包里面。“这下子史也总该醒醒了吧。”
  嗯~由美想了想:“这个,怎么说呢?”
  “什么啊?”
  “哥哥他吧,多少还是知道的吧,阿翔不是自己的孩子。因为,一般来说总是能察觉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