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福,给陛下倒茶!”
“是!”
暖热药茶扑鼻,在室内散开。承文帝垂下眉眼,瞪了眼夏太监,谁让他多事!
夏太监一一给顾苏鄂等人斟上清茶,轻手轻脚退下,陛下和娘娘意见相左,听娘娘的准没错。
“金太医呢?”
略缓了两口气,平息下胸腔中愤懑的咳意。承文帝冷了眉眼,问向一侧的夏太监。
这,夏太监看向崔皇后。陛下每次一找何太医,要的便是止咳的虎狼之药。药性虽强,可每次吃完陛下总是昏睡不行,今日出宫并不用处理朝政大事。
一家人都是亲戚,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需要吃这个药吗?
“不必吃那等药,精气神不好也就罢了,改日咳的越发严重,说他是庸医也不为过。”
不等崔皇后说话,傅仲正直接开口拒绝。
那金太医虽然挂着太医的名号,可确实刘太后从民间找来的赤脚医生,若不是没有证据,他甚至都怀疑,前世皇叔突然离世,和这金太医有关系。
“臣听闻顾学士之女善作枇杷膏,枇杷润喉清肺,陛下不若试试?若有好转,倒也安心。”
“薇姐儿怎么得空做了这些?”
崔皇后一听这话倒也觉得惊奇。原来她薇姐儿不说不理庖厨琐事,那也是从不下厨的,怎么今日听起来,她倒是像会做些东西似的。
顾知薇自然不能说是前世被逼无奈学会,笑吟吟道,
“不过是循着徐妈妈给的方子,又加了些青柑进去,是自己瞎琢磨的,比不得内造局大家们制成的东西。”
说着,顾知薇起身,也不去别的地方。只在一侧靠墙顶天立地的多宝阁上,拿出个柳木雕漆的匣子出来,打开便是一个个白瓷小瓶,亲手呈给崔皇后,笑道,
“这是我前天刚熬制好的,只唯一可惜的是,这枇杷从蜀州千里进京,路上难免折损了些,量不多,不过十几瓶罢了。”
“再让他们送就是。”
崔皇后倒是不放在心底,折损倒是不怕折损,只唯恐没有作用。她是陛下的枕边人,最清楚不过陛下的状况。
外表看上去是个健全人,可实际上,内里千疮百孔,那是一点儿好好的皮肉都没有。
吐血淤血已经是常态,太医虽然说的保守,可崔皇后知道,按照这么个身子骨下去,不说是今年明年便要不成,那也挨不过三五年去。
也因为这个,陛下才着了急。傅仲正早日成婚,东宫太子位置一稳,饶是敬王一脉的臣子如何折腾,那也是孙猴子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拿调羹舀了勺甜润膏体,轻轻在汝窑盏子里化开,崔皇后先抿了一口,入口清润,虽甜滋滋的,但丝毫不腻人,回味微酸,应该是青柑在起作用。
递给承文帝,笑道,
“陛下尝尝,滋味儿倒是不赖,和糖水一样呢!”
承文帝一干而尽,有用没用的,总是仲正和薇姐儿的心意。左右他药喝了那么多,还能怕一杯糖水不成?
夏太监见帝后二人一饮而尽,收回手里拿着的小银搪匙,陛下如今都般脆弱身子骨,饮食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可顾家不同别家,若顾家信不得,天下再也没有陛下能信赖的臣子。
入口温润,不过片刻,原来强忍的噪意被压制住。承文帝意外的看了眼顾知薇,这般手巧,配仲正倒也恰当。
这枇杷膏他不是没喝过,只是之前大多甜腻且没什么作用,倒不如今日顾知薇这一盏来的有用。
顾知薇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枇杷价高且量少,那些人哪里会用百分百枇杷熬制,都是加了蔗糖,甜腻没作用自然理所当然。
坤舆图一展,江山尽在眼前。
承文帝立在桌前,沉吟半日,大掌一寸寸抚摸过坤舆图,黄河,母亲河,千年水患,逢十必有大患,他多少黎民百姓丧生于此。
泰山,他登基封禅之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怕是,再也没机会去泰山喽!
往左,昆仑绝境,往右,汪洋大海,蓬莱仙境,神仙居住。
目光往上,落在了鞑子所居的疆土。鞑子王庭虽破,可残部未灭,屡次犯我河山,侵我黎民百姓,他日便是重见先人,也少不得要磕头请罪。
心潮澎湃,也传到站立一侧的傅仲正身上,承文帝招手示意夏太监奉上玉玺匣子。
深沉眸光掠过顾苏鄂,顾至善父子,回身见皇后和知薇在小声说笑,眸光带着几分喜意,最后落在傅仲正身上,道,
“朕决定,禅位!”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6章
顾苏鄂带着顾至善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就连一侧笑吟吟和崔皇后说着胭脂水粉的顾知薇, 也起身跪下。
室内一时间连个人声也无, 崔皇后把手中的枇杷膏收好,起身把顾知薇扶起来,
“咱们娘俩说话, 不听他们男人的政事。”
顾知薇顺势起身,闻言担忧回身看了眼傅仲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皇后姨母早就知道这事儿, 可今日才说了出来。
可前世直到陛下身死乾坤殿, 皇后姨妈殉葬自缢而亡,也从未出现过禅位一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导致皇帝姨夫起了这样的念头?
顾苏鄂的冲击不小于顾知薇,他是陛下亲信,二人又是连襟,朝堂上若有变故, 陛下自然是万事和自己商量。
可他事前半点儿音信也未听到, 陛下便把禅位的事情说出来。说明陛下的身体, 早就是强弩之末, 勉强撑着也没几个好日子。
果然,承文帝转过桌台, 亲自扶了顾苏鄂起身, 目色虽带帝王之气,可衰败已现人前,
“这天下朕之知己莫过苏鄂, 偏我身子骨越发不中用了,如今能侥幸多活二十年便是先祖恩赐,是时候还回去这大好江山。”
伸手拉过傅仲正,郑重放在顾苏鄂手中,
“朕百年之后你多费心,仲正年轻行事未免偏激,你既是他岳父,又是朕的辅政大臣,可得谨慎办事。”
这话,已经把顾知薇和傅仲正的亲事板上钉钉。顾苏鄂开口欲言,承文帝不理会他,转身看向一侧的傅仲正。他和恭王亲兄弟二人,唯独只留下这傅仲正一根独苗。
先帝留下旨意护住敬王,杨太妃虎视眈眈窥视后宫,他若不在,内外朝堂,少不得要风云再起。
好在,承文帝满是欣慰,拍拍傅仲正肩膀,见他目色虽忧,可脊背挺直,气势卓然,已有少年天子的气派。目阔眉深,形容间颇有几分先祖的痕迹,承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收回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反而拱手朝傅仲正道,
“仲正,天下黎民百姓,往后,就靠你了。”
注定会有少年,肩挑起这万里河山,他们,不也从热血青年这般走过来。会有少年,驱除鞑虏,还我锦绣,也会有少年,日夜苦读,只为为民请命,这些人,都是来日朝廷的脊梁,有了他们,他便是瞑目于帝陵之下,也会安然自在。
傅仲正撩袍跪地,直觉那份甸甸沉重责任压于肩上,是苍生黎民的希望,是国泰民安的渴望。万千言语,只化作一句,
“是!”
陛下即将禅位于镇北王。
小道消息一时间散于京城权贵之家,各家各人猜测纷纷,并没有一人能出来说,这消息是假的。
有勋贵人家,借着各种亲戚宗族打探到刘太后这里,刘太后摔了顾知花奉上的香茶,呵斥回去,
“都是什么歪门鬼道的说法,一个一个若闲着,上外头宫门跪着问陛下去!没影儿的事情传的好像真的一般,真是不成体统!”
这话一出,倒也让许多人安心,陛下身子骨虽孱弱,可年不到五十,比皇后娘娘还青春些,好端端怎么会传位?想来是有人见镇北王势力大增,敬王生死不知,故意传出这些话来。
只刘太后悬着的心,是再也安生不下来。旁人不清楚,她最是知道的。先帝当年无子,广纳天下秀女。她进宫九月便诞下当今陛下,这事儿不是没被杨太妃进过谗言。
她清白身子做不得假,可至此她也被先帝厌恶,不如杨太妃受宠。这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那人背弃自己,令娶他人。
咬牙切齿,面色狰狞捏紧手里的茶盏,半晌,好不容易平复心绪。刘太后见顾知花吓得瑟瑟发抖,肥胖身子近来消瘦几分,语带威胁,
“你做出这小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顾苏鄂?他也不是你亲爹,你亲爹如今在刑部大牢里关着。更何况,就算是顾苏鄂是你爹,你一个庶出的丫头,还指望谁来奉承你不成?!”
说到最后,声线高亢,目呲欲裂,眼底血丝弥漫。顾知花见她这般,越发害怕起来,忙摇头道,
“臣女哪里敢躲,是,是有事情和太后娘娘请示。”
“什么事?”
刘太后察觉自己失态,收拢裙摆,在暖榻上坐好。面前杯子早已茶水摔的干净,因刚才呵斥说话,嗓间干涩,看了眼顾知花,
“先来给我倒茶。”
“是!”
顾知花轻手轻脚张罗好,刚要退下,便听刘太后慢悠悠开口,
“崔家的那个老女人也进宫了?”
“崔老太太并未进宫,”顾知花低首,咬紧牙关,提起了那个自己极为不想提到的名字,
“崔家要在娘娘千秋宴后宴请亲朋,听说叫什么百花宴,京城里贵妇都要去呢!”
哐当一声,刘太后握拳振在桌面。桌摇茶溅,顾知花慌忙跪在地上,屋子里只她一个贴身伺候,杨太妃说是让刘太后教导她,可更多的时候,顾知花觉得自己好像是人质,而刘太后和杨太妃这两个前朝的妃嫔,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近来刘太后在自己面前越发不收敛,寻常跪地求饶也是常态。那日顾知薇在太后殿内,举止端庄大气,肤色莹润,身姿窈窕,不知比自己这般伺候人的活计好上多少。
一个府邸里出来的姑娘,凭什么她要做这样的活计。
顾知花越发觉得日子难堪,见刘太后喘息.粗.重,抬头一股脑儿把打听到的事情吐了出来,
“昨儿个承乾殿的人传话进来,说崔家请了顾知薇出面打理宴席,这几日那顾家大小姐来往于崔家顾家之间,还听说,早晚都有镇北王护送。”
镇北王护送。听了这话,刘太后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满眼都是志得意满,
“这么说,崔顾两家,是联姻不成了?”
“若镇北王这么殷勤下去,是这样。”
顾知花这才觉得不对。明明是顾家要和镇北王亲近,怎么刘太后不着急,反倒是在意起崔家的状况来?
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跃入脑海,顾知花捏紧手心,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太后针对崔皇后,不喜顾母和顾知薇,甚至,对崔家隐隐的敌意也有了解释。
承乾殿里,四下无声。崔皇后拿起小瓷瓶冲了杯枇杷膏,枇杷甜润气息充满室内,热气腾腾,崔皇后紧皱的眉心也松缓下来,拿起茶盏放在托盘上,端给外间的承文帝,
“陛下,好歹先歇歇。如今才五月,便是鞑子犯边,那也是十月往后才有。”
承文帝含笑接了茶托盘,递给一侧的夏太监。拉过崔皇后手指放在自己额角,
“今日济南知州和彰德府回执,自打三月以来,黄河以南只一场小雨,地面未湿便停下。朕忧心,今夏怕是有大旱。”
“臣妾虽不才,可早年读书知道。大旱之年多灾荒,多引河水去浇灌便是。”
崔皇后初始不在意,慢悠悠捏着承文帝额角,可见承文帝摇头,目光盯紧北地,灵光一闪,明白过来,
“大旱之年,草原上必定也干渴难耐。陛下是忧心,鞑子提前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