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东将卒的心目里,林缚早就取代了那个在皇城里当作摆饰的永兴帝。
林缚虽说要事从节俭,但实际上因为林缚有可能会临时下榻,桑河铺临时进行过修缮,外围还增建了供扈骑入驻拱卫的驿堡。
对林缚的宿卫工作,已经是淮东的重中之重;在淮东的强势已经没有办法逆转的情况下,敌人突破底线,将希望寄托在行刺上,已经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虽说日常宿卫还是由禁营骑军充当,周普为禁营骑军都指挥使,他对林缚的忠心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动摇,但他擅长战场,而不擅长秘密领域的斗争。
在淮东诸人坚持下,国公府设立侍卫室,将周瞎子与四娘子冯佩佩调来,专司内卫与外勤,而不是将担子压在周普身上。
四娘子本是秦承祖的长子妻,受陈韩三所陷,秦承祖长子秦行文在突围时战死,四娘子守寡至今。当年苏门旧将与林缚相遇,四娘子就一直在苏湄身边贴身侍卫,苏湄嫁入林门之后,四娘子也是一直负责内宅守卫事务。
虽说秦承祖不拘四娘子改嫁他人,但四娘子从幼习武,身强体健,相貌虽说也是中人之上,但她的地位到后期已经是相当高了。普通男子不能配得上她的地位,她的心性也看不上普通的男子,而地位高的男子娇妻美妾到处能娶,何苦娶一头母老虎回家?
还是荆襄战事回江宁之后,周普一次喝醉酒犯诨,给众人哄骗着拉四娘子在席前比试武艺,给四娘子打趴在地。这事过后,林缚便与秦承祖强行作主,将四娘子许给周普,凑成一对老寡妇、老光棍的婚事——周普本是新婚燕尔,但他受不住别人拿这事取笑他,这次还是坚持带队护送林缚离开江宁巡政。
当然,禁营骑军归周普统领,真正的内卫工作,还是随行的周瞎子周斌负责。
这夜深人静之时,林缚将周普与四娘子的婚事缘由说给宋佳、刘妙贞听,宋佳笑道:“别看你们男人个顶个的耀武扬威,但真正上马比试,周普打不过四娘子,你也打不过妙贞……”
“妙贞是马战无敌,但我赢她,何需要在马上?”林缚瞅向刘妙贞,“一比床战如何?”
“你没个羞耻的!”宋佳脸皮子够厚,听着林缚这话,差点笑跌桌下去。刘妙贞本有大将风度,镇得住淮阳数万男儿,偏偏叫林缚这无赖的一句话说得面红如染,脸埋在桌上,露出来的修长脖子却是红透的,娇艳无端。
宋佳也不敢瞎接林缚的茬,要是给林缚评一个“马战无力、床战无力”,指不定以后就是内宅里的笑柄,想着法儿岔开话题,问林缚:“这回在江宁怎么为立嫡事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宋佳一是无法正名,二是她在林缚身边这些年,也确实没法生养;有些事情,林缚跟君薰、柳月儿还有些隔阂,没有办法跟她们将立嫡的事情说透,但更愿意跟宋佳说——诸妻妾里,刘妙贞孤身镇守徐州,林缚也觉得亏欠她,要她与宋佳都坐榻上来,叫他能左拥右搂,好不快意,说道:“立嫡只是一个引子;你们也清楚,我现在要行什么新制、新政,便是下面有什么阻力,强按着头推行下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新制要行下去,还要扎根下去才行。人力时有穷,自古以来,皇帝多难长寿。我身子还壮着,大体还应有三五十年好活。相比较历史长河,三五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行新制行不过两代人。我在,强按着头推行新制,下面人即使有反弹,也弹不起来。但我要是不在了,新制一旦出现反复,就会有大的动荡,甚至有可能掀起腥风血雨,这个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大家都眼巴巴盼望着立新朝,新朝有那么好立吗?传统上,为什么重视立嫡立储之制?无他,立嫡立储涉及到权力传承之根本,在千百年的权力血腥之中形成立嫡立长之制,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是确保权力能够有序的传承下去——你们都读史,有史所载,从春秋算起,两千余年来,除了改朝换代,王国权柄血腥之争,有几次不是围绕立嫡、立储之事而行?无论是戚族、宗室,还是外臣,哪一个获得拥立之功,几乎就等同于掌握除君权之外的最高相权;而为其传承能够有序进行,除立储之外,为储君选师亦就变得异常重要。信儿、武儿、睿儿,都已经陆续到了读书识字的年龄。实际上也是三番五次有人提及选师之事,这背后所蕴藏的什么,我也怎能一点不警惕?我怎么能不杀杀他们的气焰?当然,也怨不得那些吹风的人,无论是立信儿、立武儿、还是立睿儿,都会有人欢喜有人悲。我要是一厢情愿的不想你们卷进这桩事里来,可不可能?而你们一旦要卷进这桩事里来,这事情就会复杂、就会叫人头痛……”
林缚肯定是要废掉元越、另立新朝。传统兄弟姊妹为家产,还争得个头破血流,何况摆在大家面前的是新朝帝位啊!
柳月儿、苏氏姊妹以及孙文婉,平日都相处融洽,但涉及到自己儿子能不能争得帝位,母老虎的本性就会发挥出来;就算柳月儿、苏氏姊妹以及孙文婉能够平和相对,但是绝对摆脱不了背后的戚族以及更深层次的势力纠葛。
一次谗言也许不会叫人动摇,但千百次、整日在耳朵所吹风的都是谗言,叫人如何还能把持住心性?
宋佳、刘妙贞此时无子,故而能够超脱,但想一想自己若是有子,必然就没有办法这么超脱——特别是正室顾君薰无子,长子林信的母族势力又弱得可怜,能为子嗣争一个帝位,天下间到底有几个女子能把持得住?
其实选师的问题,在林信入学前就有人委婉的提过——选师实际是跟选嫡直接相关的。倘若林缚使曹子昂、高宗庭等重臣里的任何一个人指定给林信教授功课,实际上就是使他们以后的政治地位与林信绑在一起。
林缚也不能怨柳月儿不懂事,柳月儿性子本身就弱,而且为子选师也是传统,林缚当时没有许,而坚持办了公学,将林政君、林信都送入公学入读,暂时杜绝他们为林信、林政君选师的念头。
随着离帝位越来越近,而立嫡又涉及到新朝帝位的传续,怎么可能不牵扯着内宅及相关戚族的心思?他们没有胆量到林缚跟前来指三道四,但林缚不能阻止有些人跑到内宅去吹风……
“闹这一出,我也是要先声夺人,”林缚轻叹道,“我可不想后宅以后不得安宁啊!你们看看,我将立嫡之事交给公府会议之后,这几个月来就没有人在耳边再提选师的事情……”
“你也就这点鬼主意吓唬人,”宋佳说道,“折腾了半天,你搞出一个公府会议来,公府会议能叫你少些头痛吗?”
“太平天子好当啊,但天上不会总是太平。我自信有些能力治理国政,还能压得住一干将臣、能使天下由乱转治。但是,到后世遇上个天灾人祸,而我的子孙又是一个酒囊饭袋怎么办?”林缚说道,“传统上,皇族通常利用外戚、侍臣或宗室制衡外臣,但外戚、侍臣及宗室弄权的后果,一点不比外臣弄权轻半分。遇上乱世,祸害更是剧烈百倍,天下堪亡——故而,我一不大立宗室、二不搞侍臣、二不立戚族去制衡外臣。不过,我也不想枢密院及军事参谋部以后会出现权臣、权帅砍我子孙的头颅,我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相权分散出去,不使之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这才有公府会议这一出啊!有公府会议去平衡各个方面的关系,权力斗争的破坏力就会少一些。那些个戚族、宗家、师臣,想为嫡传争、想为相位争、想为封爵,好吧,我就让他们都到公府会议里摊开来争好了,不需要藏在背后冷枪暗箭的杀来射去,叫人防不胜防!先让他们在公府会议这个圈圈里争个三五十年,争习惯了,看在这个圈圈里争,有着不把斗争扩大的好处,也就会安于这种处置模式。”
元越政事堂开议事之制,实际可以说是公府会议的前身,但政事堂的议决之权仅仅局限于诸相之间。一旦诸相之间分出一个高下来(这也是元越中后期党争的一个根源所在),就使得权柄集于一人,就出现相权过度膨胀的局面。皇族这时候用外戚、宗室或宦臣去压制相权,从而又暴露出其他严重弊端——林缚实际是要将政事堂分拆成公府会议与枢密院。
接纳宗室、戚族及各方势力代表进入参议事的公府会议,专司议决以往所未有之新制、新政,而枢密院专司执行,就能很好的平衡各方位的关系。
也许新朝缔造之后,林缚也会使某人出领枢密院,实际担任朝相的职务,但由于只有执行之权,而无议决之权,权力就会给有效的限制住,不至于从根本上危害君权——当然,公府会议实际上也是相位的形势之一,天然不会喜欢过于强势的君主登基,林缚又将立嫡之制丢给公府会议,实际上也将极大减轻各家围绕立嫡、立储之事的明争暗斗。
“你这办法好是好,怕是以后要害苦小政君啊!”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沙场征战惯了,与顾君薰、柳月儿等女眷反而处不来,有时候林缚叫妻妾子女团聚,刘妙贞倒是跟小政君相处得最是融洽。
林缚立女嫡本意是先声夺人,将各方面都镇住,然而再讨价还价,行了公府会议之制,但小政君从此就给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小政君她此时还小,待她稍大一些,林氏及淮东一干重臣,必然盯小政君的婚事,要叫她不能成为干扰帝统传承的一个因素,说到底还是怕林缚再心血来潮……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谁说我就不能立一个女王来?”
“啊,你是打算立新朝之后再封外藩吗?”宋佳心思最活,从女帝与女王里立下听出区别来。
林缚点点头,说道:“中原不裂土,必须保证统一及中枢集权,但海外之地以后中枢想直接控制很难,也许可以行封藩之制;政君,我的心肝一个,我怎么会舍得害了她?立嫡之事,我也是想给君薰她们一个警醒,这些打算就搁着没有跟她们细说……你们想想看,我要给你们一个冷脸,过几天也就过去了;你们姊妹间要是给个冷脸,心气小的,怕是要记上一辈子啊。”
“合则就你心气大,我们女子心眼小?”宋佳不服的顶嘴道,但给林缚掐着腰身,吃痛又硬不起骨头来。
刘妙贞倒没有想过海外封王藩的事,但细想想,淮东不就依靠着将倭国、高丽的贸易大门强行打开而起家的吗?
如今在海东,济州及东州都督府已经直接归江宁管辖,算是中枢在海东的飞地;也是江宁对海东进行贸易渗透的桥头堡及基地。
而南洋则有着更广阔的土地,江宁要对南洋进行贸易渗透及扩张,仅仅派商船过去贸易是远远不够的。一旦江宁的贸易渗透及扩张对当地资源及财富的捋夺超过其能承受,必然会遭受强烈的抵制,那江宁就需要用武力去打开贸易之门,必然也将要像济州城那样,直接在南洋港口地区直接占领一块土地建城派驻军队及官员。
将来对海外领土的治理,林缚考虑采用总督府与藩王府相结合、总督由中枢派遣、海外藩王府世袭的方式。
林缚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立个女藩王出来,也许跨步有些大,不过在海外立个女国公、女伯侯出来,会府会议总不会真跟我争这个气!”
宋佳笑了起来,说道:“你也就是瞎搞的心;立嫡涉及到新朝传续,大家不会容你乱来,此外,你胡乱搞,谁人会挡你?再说,别人指不定巴望你将女儿封藩于海外呢——封女于外,再纳乡族为婿,反而有利于海外立藩。”
“说到容我乱搞,你与妙贞一起留下来?”林缚腆脸问了一声。
“去,”宋佳没好气的白了林缚一眼,说道,“你先把这个床战无力的摆平再说……”刘妙贞听得宋佳又说这事,羞得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当真是应了“马战无敌、床战无力”的话。
第20章 巡政之口户
清晨,林缚醒来早,而刘妙贞拥被甜睡,有如春雨之后的海棠,林缚披衣走到廊檐前,看到宋佳在院角凭窗栏看着清晨的光景。
林缚从后面搂住穿薄衫长裙的宋佳,手贴着她温热的腹上,那儿不见起伏,却着盈巧的肉感,身上透着清冽的香气,林缚将脸埋在她的脖子梗,贴着如瀑的秀发,贪婪的嗅着。
宋佳本依着窗栏看晨色,不防备林缚从后面贴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倒也无语,而歪着螓首,贴上林缚的头,感受他炽热的小腹紧压在自己丰满的臀上,扣住他生着厚茧的手,轻语道:“玉儿的事,还未曾好好谢你……”
“哦,能算多大的事情……”林缚笑了笑,嘴里说着话,手里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往宋佳半襟截口的褙子里伸手去,摸着那如玉脂一般嫩滑而弹指的肤肉。
荆襄会战之后,淮水以后还有三处残敌:
在荆襄会战过后,据幕埠山反抗的袁州军残部彻底绝望,叛卒杀陈子寿等叛将出降。
陈韩三还真是个不死的小强,荆襄会战,他仅率千余残部从凤离败走逃入淮山南脉深处,后趁淮东接手信阳、寿州局面混乱之际,使其部分散往北突围。虽说前后叫淮东抓捉五六百人,但还是叫陈韩三及数十亲信渡过淮水,于三月上旬逃往河中府,还得虏王叶济儿特旨嘉许,封为洛川伯,许其在洛水东岸招揽旧部、镇守伊川。
在奢文庄的遗函送往建安后,奢家在闽北的数千残部走出深山投降;虽说约有六十余宗姓子弟给列为战犯流放南洋,但妇孺及普通将卒皆免其罪,迁往揭阳安置。
虽说奢飞虎的遣孀宋玉及幼子是宋浮的庶女及外孙,但淮东与浙闽这些年来血战死亡十数万人,林缚最终决定让赵青山将宋玉母子秘密送到徐州,叫宋佳安排她们母子改名换姓之后乘船渡海去了济州。
从此之后,除了参谋部下设的特情司记录在案,就再没有旁人知道她们的罪民身份。倒不是说林缚担心什么,奢家在东闽立族两百余年,免不了会有什么奸臣孝子想着替奢家复辟。林缚不想将宋玉母子杀了或关进大狱一辈子,只能将她们单独送往海外安置去……
截止到五月,淮水以南的战事就算是彻底的平息下来了,进入生产恢复的时期。
寿州虽没有给战火直接涉及,但董原叫林缚逐走,寿州约有十万青壮编入河南诸军北迁到淮水以往去——对近三五年来生息才刚刚得到恢复的寿州府来,也是不少的损失;信阳受战火波及更深,还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这时候侍从递进一封函报,函报拆封过,想必是高宗庭阅过觉得十分重要,才叫人不解风情的立时递进来。
“什么事情?”宋佳凑头来看。
“呵,看来还是我们之前太保守了,”林缚将函报摊到栏杆,搂宋佳同阅,“平江及丹阳两府诸县的丁户及田亩清查合并数据……”
“多出这么多来!”宋佳看着合并后的数据,也是大吃一惊。
“不是多出太多啊,是这些士绅隐藏得太狠了!”林缚咬着牙,轻声说道,“要不是改盐制,先把三四百名盐政官派下去,而后再遍立乡司,怕是一年时间远不能查出一个实情来;这么看来,枢密院之前预测江淮、两浙、闽赣及两湘六郡的总数为三千五百万,还是相当保守了……”
平江府丁户在籍录有一百五十万口,这在元越战前所辖的十六郡、一百零五府里,以丁口数仅次于燕京、江宁两个直隶府。
在江宁战事之后,淮东就实际控制江南七府,林缚则锐意推动对江南七府的田亩、丁户清查工作,当然估算平江府的口数实在两百二十万到两百五十万之间。
随着一年多的清查工作进行下去,虽说林缚屡屡给林梦得他们提醒,对实际数据要有心理准备,但合并数据出来,还是吓了一大跳。
仅平江府实际录得人口高达三百三十四万,不仅远超在籍数,还要比之前预估的上限还要高出三成有余。
这里除了因战事逃入太湖沿岸的流民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逃徭役丁赋的隐户、寄户。
仅前相陈西言在暨阳的家族寄奴就有一千两百户、六千余口;换在偏僻之地,足以抵得上一个小县的人丁了。
与隐户、寄户相对应的,则是仅平江府就有高达三百万亩寄田给清查出来;暨阳陈氏计有五万余亩册外田,而且都是上熟田。
“你打算怎么处置?”宋佳看向林缚。
林缚摸着下颔:陈西言已逝,将陈氏余族拉出来杀鸡骇猴,积极影响大过负面还是相反,委实叫人难以判断——而林梦得他们得到此合并数据之后,加紧往这边送来,想来也是拿不定主意。
会议治政的核心人物,除了陈华章、陈华文外,其他将臣对江南士绅皆无好感,是不会反对杀一杀江南士绅的。
林缚叫女侍拿来炭笔,在函报批复意见:“前罪不究、据实录册;若有反对者,着令地方严惩不贷!”
“行新政,不要立一立威风吗?”宋佳不解的问道,即使陈西言最后死得很有风骨,但处置此事,也没有必要将其子侄拉出来砍头,抄没田宅就能有以儆效优的效果,林缚不做,她倒是奇怪。
平江府所立田册还是元越立朝之初,但元越立朝两百余年来,太湖沿岸百姓围湖造田、修塘拦海,新造出数以百万亩计的新田来,但都在田册所载之外。虽说两百多年,有不少大臣意识到这个问题,欲清查田亩以实国库,但都会给江南籍官员及士绅强烈的抵制。
由于江南的耕读之风日重,学而入仕者的比例远远高过其他地区,吴党也一贯活跃于中枢内外;早初元越高祖皇帝也是据江南起家,使得江南勋贵之族尤多——这种种因素叠加,就使得江南的诸多弊端积重难返。
也是林缚携淮东悍卒之军威,而浙闽军在江南大肆破城屠地在前,才使得江南士绅势力对这次清查彻底的闭上嘴。
林缚轻轻一叹,海陵经他经营十年,包括崇州五县在内,实际总人口也只有两百五十万不到。原以为平江府实际人口最多也就此数,没想到还要再多八十万去。
林缚说道:“其实江南经营之风颇盛,不能轻易打击啊;我要是将陈氏拎出来杀鸡骇猴,怕给下面人会错意啊。不过也难怪,没有这么密集而旺盛的丁口,两陈也难成商绅之势力……”
林缚所说两陈,是指暨阳陈氏与海虞陈氏。
暨阳陈氏以陈西言为首,海虞陈氏以陈华章、陈华文、陈明澈。他们虽然有着传统的官绅特点,但实际有着浓烈的商贾经营之风气,林缚称之商绅。
以海虞陈氏为例,陈家经营绸布,除了拥有三四十万亩的桑园雇人打理外,还有专门的巢丝及织绸作坊,织机两千余部、雇织工数千人,并有绸庄沿杨子江及漕道布行天下,已经可以说是将传统的手工工场做到极致了。
要不是受战事影响、拖累,陈氏都堪称第一商族了;经营绸布而得来的实底,要比东阳林氏还要厚重。
而暨阳陈氏,除兼并土地,还经营布业;又如东阳林氏早年经营遍及江淮及两湘的货栈、叶氏经营纸业、肖氏经营典当行、西河会以船运为业、周广南家族以海运为业、粟品孝家族则在西岭矿山有产业——
这些本来就是新政得以实施的基础,是旧格局走到极致需要寻求新的突破的一个表现,焉能随便打击?林缚真要将江淮地区的这种商绅经营之风打压下去,是不利发展工矿及商贸,
“这看来,江东拆分而治的事情,要加快了……”宋佳感慨道。
“对,要加快了,”林缚说道,“枢密院此前预估江南七府人口是一千两百万,从丹阳、平江两府的合并数据看,一千六百万都打不做。淮东的工作,我们做得比较扎足,但对维扬府(扬州)府的人口,怕是要再多估一百万,那淮东包括徐泗、崇州五县在内的人口,就应该是七百万,而不是之前预估的六百万;而淮西寿州、信阳濠州、庐州加上江南岸的池州、弋江两府在,人口总数也可能达到四百万之多——这么一算,仅原江东郡涵盖的地域,人口总数就高达两千七百万;不拆分而治不行啊……”
“战前,江东郡在籍丁口不过一千两百万吧?”宋佳问道,“元越消亡,不是没有道理的。”
除了从河南、山东、燕蓟等地涌入的大量流民外,造成在籍丁口与实际人口相差如此之巨,实际就是元越到后期,对地方已经失去有效的控制,造成大量的隐田、寄户脱离出中枢及地方官府的掌握。
当然,平江、丹江两府清查合并数据远超过之前的估算,是这个一桩好事,意味着江宁直接控制人口,很可能将近五千万,而非之前预估的三千五百万。
林缚此时是计划三年时间,使中枢岁入规模由当前的两千万银元再增加五成;要是实际人口比预估的要高过四成,三年时间,林缚都有信心使中枢岁入增加到四千万银元,北伐也许都不用拖到三年之后再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