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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老蒋回到了车上,向大师汇报侦察结果。
  “……车身左侧给撞了个20厘米长,56厘米宽的浅凹,车上和附近地面都没有血,也没有明显的脚印。车轮上方的边角勾到了两根白色的短毛发,看这力道和速度,我推测应该是个白化的野物,大概是角麂、岩羊之类。他们在周围散开找了找,也没找到东西,应该没撞到要害,跑得倒挺快。”
  “噢!”程尘听说大概是野物,没伤人,心就放下了,打个哈欠又想睡了,“那赶紧走吧,早点到早点睡,听说明天看日出要4点多起床呢!”
  阿郎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枕头准备好了,程尘笑嘻嘻懒洋洋地又躺下了。
  老蒋回到副驾坐好,给自己扣上安全带,和易清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一丝忧色。什么样的野兽,能在60几码的“硬装甲”车下逃生?不但来去无踪,无声无息,还没留下半滴血。
  角麂、岩羊之类的要是能跑成这样,早就成精了!
  程朗轻轻抚着程尘柔软的细发,缓缓将眼神转向车外,凝视着路旁黄昏的密林,墨绿的眼珠闪着幽幽的光。
  真臭……
  第91章 日出
  太阳的余晖没入山崖那一头时, 安大师一行三辆车十来个人抵达倚月山庄。
  山庄的名字带着仗剑江湖的侠气,庄主也是一位徐娘半老的“豪侠”之士。据老蒋趴大师耳朵根的八卦, 这位徐女士就是山上道观里某位的那位,而且还是女追男一举把老道给拿下, 而后结庐山间, 陪伴爱人。
  “……某位的那位?”程尘惊得刚入口的茶都喷出来了,不是吧,这些老道们这么奔放?
  “你这啥眼神?”老蒋鄙夷地说,“人家有红本本,还是‘红鸾天禧星君’证盟的。这山上的都是正一道, 可以成家立业的, 没听说过人家张天师子子孙孙传承至今吗?”
  那倒是, 程尘转念想想, 听到道士第一印象就是吃素念经,大概是金大侠文里全真教的痕迹,那些画符捉鬼降妖的天师们好像是有家小啊。
  晚餐在山庄里用的,都是份量十足的乡野农家菜,滋味浓郁, 很下饭,程尘胃口大开,连干两大碗。
  为了安全起见,大师和贴身保镖大狼住了一个套房,独幢二楼。推窗入目的便是一株高大的古银杏,金黄的扇叶在瑟瑟秋风中婆娑, 院子里的地灯照着,隐约能见到浅绿色的白果缀在其上。
  山路盘曲坎坷,坐半天的车,实在有些累,程尘洗了个澡,很快就倒头大睡。阿郎把睡迷糊的少年推进床内侧,自己睡在靠窗的外侧。
  月上树梢头,一室清冷的月光铺洒于地。
  一个小小的黑影极为敏捷地攀爬到银杏树上,又无声无息地爬到卧室窗口,悄悄往里张望。
  阿郎蓦地张开眼睛,猛然鱼跃而起飞扑过去,一声闷响,擒住了黑影的前肢。它的力气很大,被抓住了双手索性双脚一蹬,从窗口跃起狠狠踹在程朗胸口。
  砰!又是一声闷响,程朗反拧它的双手,将这东西死死压在了地上。
  “阿郎?怎么了!”程尘惊醒过来,打开了顶灯。
  只见程朗高大的身躯半跪在地板上,身下压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因为低伏着,看不清孩子的面目,只见到齐刘海下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极黑,像是光线都被吸收,沉没在这双没有光泽的眼眸里。没有惊惧,害怕甚至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阿朗你先让孩子起来,他怎么回事?”
  “从窗户爬进来的。”
  程尘看看半开的窗户也有些不解,楼上楼下都住着护卫,这孩子是猴子派来的吗?居然从二楼窗户悄没声息的就爬进来,这么个七八岁大的孩子,难道是来偷东西的?
  程尘蹲下身,问:“你……”
  门被“咚!”地打开了,老蒋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护卫谨慎地东查西看。
  老蒋一步蹿前,隔着阿郎,上下打量程尘一番,这才安心地问:“没事吧?”
  程尘无语地站起身:“没事,你真不愧是政府出身。”警察叔叔总是最后赶到的那个。
  “真是万分对不住,程先生,这是我家的孩子,您多原谅,他……”跟在老蒋身后的正是半老“徐娘”,山庄的老板娘徐英华,半夜突然发现孩子不见,她四下寻找,这才找到了贵客屋头。
  她苦笑一声,轻轻拉起孩子,低声道:“他叫小图章,他……有孤独症。让您几位受惊吓了,我这房费餐费都打对折!放心,我会管好这孩子的,不会让他再来打扰几位贵客。”
  老板娘搂着孩子再三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有这样的孩子,当父母的真是相当不容易。
  孩子一声不吭,小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只露出乌沉沉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他妈妈说的话,程尘总觉得孩子的眼光有些怪异,死气沉沉的,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仿佛是个无法挣脱的漩涡,诱惑着无知的世人进入那个死寂的世界。
  程尘无端端地想起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阿郎无声地站到程尘面前,隔开了幽深的目光。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很快就这么妥善解决了。
  蒋师成面目无光地和易清又再三检查了屋里屋外,喃喃:“特么怪事真多,这么个孩子能翻进屋,楼上楼下六个人守着都没发现,真该拜拜太上老君了。”
  清晨四点钟时,程朗把眼皮粘在一起,无论如何扯不开的程尘抱了起来,披上衣服。
  软软的毛巾把温水轻轻擦拭在脸上,程尘终于拼命地睁开了熊猫眼,有气无力地抬手撸把卷毛:“谢了,哈呼——”好大一个哈欠,眼泪都飙出来了。
  “实在想睡,就不去看日出了,反正不管我们去不去看,每天太阳都会升起,哪怕它在云后雨上。”
  程尘一楞,惊讶地看着阿郎,什么时候起,这个垃圾堆里捡来的汉子已经变得如此文青而哲学了?
  “程朗同学,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进化成文艺青年了蛤?”
  “我只是说实话。”程朗替少年抚平翘起的呆毛,看他瞪大眼睛惊讶的可爱模样,忍不住轻轻碰了碰还有些湿漉漉的鼻尖,真好摸。
  程尘闭上眼睛,笑着说:“我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仍然存在,可它就不属于我了。这么美好的世界,这么有趣的人生,当然要多看一看,把这些美丽存在自己的脑海里,有空时就拿出来回味,多好。”
  程朗手一顿,静静地望着兴奋的少年。
  “快点,日出就是太阳跃出云层的那一瞬最美,简直瑰丽得让人想流泪……”
  “你看过吗?”
  “当然!……没看过。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吧?电视电影里那么多日出美景,总要去亲眼见识一下。走啦走啦!”差点说秃噜嘴的程尘,好容易拐过话头。
  当年他看过峨嵋金顶日出,也和驴友自驾跑去西藏纳木错湖看过日出,甚至在东海桃花岛上看过海上日出,每看一次都惊叹于自然和宇宙的神奇,每看一次都仿佛沐浴在金光之下得到一次灵魂的洗涤。
  深秋的山间有些清冷,林间草地都挂上了霜。
  程尘披着夹袄盘坐在悬崖边的观景石上,程朗紧紧地拥着他的腰,生怕他一不小心咕噜滚下山。此处离山顶不远,云层刚好在脚下,极目远望淡淡的金光在青灰的云层下影影绰绰。端坐石台,餐风饮露,身下不远是连绵的云海,整个人仿佛置身天庭,飘飘欲仙。
  太阳出来了,金光如利剑刺破厚厚的云层,一瞬间映亮了天际,浩瀚金光充塞于天地之间。
  程尘痴迷地望着绚烂的朝阳,低声感叹:“太壮丽了,百看不厌。”
  “我们以后慢慢走,可以看遍这个世界上每座高山的日出。”
  “你傻呀!正事不干天天爬山看日出,再说也不止山上可以看,湖边、高原、海上都能看,各有各的美。”程尘被阿郎的老实话逗得哈哈大笑。
  “那就都去,我总会陪着你看遍这些。”程朗没有笑,绿色的眼睛像是碧色的湖水,浅浅的荡漾着波光,让人忍不住想掬一捧饮。
  程尘的笑容渐渐收拢,他凝视着那双眼,叹息一声,栽就栽了吧!反正怎么都直不回去了,老子认。
  他凑上前,轻轻在绿色的湖水上方,印下清浅的一个吻,说:“说到要做到。”
  身旁远远近近的卫士们眼观鼻,鼻观心,坚决表示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老蒋哼哼叽叽感慨万千:“老牛啃嫩芽,这都啃得下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年轻人只看脸不懂事啊!”转头正瞧见易清目无表情地瞪着他,一脸正气凛然,脸书五个大字:“啥都没看到”。
  看完日出,程朗拉着程尘的手往回走。
  握着大狼厚实、略带凉意的大手,程尘不知怎么似乎觉得脚下的路都变得轻快许多,是终于可以肯定有人会陪着自己走下去的缘故吗?
  他悄悄动动手指,在大手的手心里挠了挠。程朗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模样,眼中似有流光在闪,手悄悄地握得更紧了。
  小肉包如此喜爱这个世界,那么他也会学着去爱。
  回到二楼的屋子,程尘顿觉哈欠连天,强压下的困意又涌上来,让他恨不得趴在床上昏睡个够,向着亲爱的大床软枕就飞扑……
  程朗一进屋就眉头紧皱,看到少年的动作,手如闪电般疾伸而出,一下子拎住了程尘的后领,又赶紧换手搂住脖子被勒得直翻白眼的大师。
  他眼光飞速四下一扫,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东西,俯下头在大师的耳边低语:“别过去,臭。”
  臭么?
  程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耸耸鼻子闻了下,空气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味。
  程朗按住少年,自己走入房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他抿起唇,说:“我们换个房间。”
  “好。”看着阿郎警惕慎重的样子,程尘也没多问。
  不知是吸多了灵性还是他给养得太好,他家大狼的“灵感”和敏锐程度最近急剧上升,就像是那个夜闯的“小图章”,护卫们都一点没察觉,阿郎第一时间就给逮到了。
  老蒋也没多问,难得地默默去办事,很快让徐娘子给换了个套房。
  好好补眠了几个小时,程尘在才一室暖暖的阳光中悠然醒来,欣欣然尝了老板娘密制的八草粥,又填了好几只鲜美的麂肉馅大肉包,这才拍拍弯不下去的肚子,满足地抹嘴开路。
  程朗默不作声地干掉了整整十只大肉包,又灌下两大碗薄粥,看上去似乎仍然一点都不影响行动力。
  大师摸着腰包默默庆幸,还好这腰包够鼓,不然怕是都养不起这么个大肚能干的汉子。
  武功山的道观并不在山顶,而是在半山腰再往上些,从山庄斜着穿过小路,走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正门迎面是庞大的群殿,东西钟鼓楼,灰瓦白墙,古朴典雅,有一种森然气势。
  虽然没有明仗旗鼓,镇国大师来了道观,监院俞道长笑眯眯地接待欢迎。大约是处理俗务较多,这位道长说起话来春风化雨,十分地妥帖,让人顺心。
  “这位就是徐娘子的那位。”老蒋这位那位地和程尘咬耳朵。
  寒喧了几句,俞监院就兼职导游,带领几位贵客参观众殿,把武功山道观的来龙去脉婉转生动地介绍了一番,语意之中暗夸几分也是难免。武功山是华国符箓三山之一,本观是天师道的一个支派,主持姓张。明初张氏支脉一位道长在游方天下,寻真问道之时,见武功山林深崖险,不染俗尘,飘渺如仙,遂建观于此。
  说说笑笑转到玉皇殿时,一位须白皆白的道长迎面走来,他面似婴童,眼中精光湛然。他侧身避开众人,深深地望了一眼程尘,一言不发地走开,背影飘飘欲仙,不似俗人。
  “这位是?”程尘有些好奇。
  俞监院难得露出几分尴尬,道:“失礼了,这位是还真道长。”再多的,一个字也没有了。
  还真?程尘蹙眉,想起了越峻的那通电话。
  第92章 掠
  对于这位高冷的还真道长, 俞监院不太愿意多谈,程尘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 反正也不打算请还真道长“修补”灵性,警醒一些也就是了。
  中午的道观菜极有特色, 又不是纯素斋, 上好的新鲜原材料加上极为特殊的烹制手法,让爱好美食的大师差点化身饕餮,连汤汁都不想剩下。昨日倚月山庄里的饭菜虽然好吃,今日尝到正宗的,才知道徐娘子不过学了俞监院六七成的手艺——对了, 这一桌佳肴都是俞监院亲自领衔主制的。
  老蒋神神秘秘地转述听来的小道消息, 据说当年徐娘子就是在观上吃了一口俞家菜, 这才死活要把人追到手。而这俞监院之所以能烹饪出如此美食, 不止是手艺出众,天生灵赋,更有密制的符箓能让灵性融入菜肴饭食之中,这就是武功山道观菜最大的特色和众人皆知的“秘密”。
  这个说法让程尘眼界大开,遐想联翩, 这个奇妙的异世界,灵性还能融入美食,莫非真的有会发光、让人感动流泪的饭菜?想想都让人向往啊!
  席间闲谈,程尘也趁机请教道教专家关于《崂山道士》的问题。
  蒲公这篇遗作其实残缺相当多,主要情节的前半部分大致能看出剧情走向,说的是【一位梦想当神仙的书生, 幻觉中到崂山三清观拜道长为师,吃不得苦想偷溜,却正巧看到两位道长穿墙而入的神仙术……】但背景资料,后续情节,深刻寓意等等,都需要后来人填补。
  这个极有名的故事,又与道教相关,俞监院谈起来也是兴致勃勃。
  他认为如今兖府的崂山上虽然有三清观,却是全真道的天下,可这从这故事的背景和情节来看,描述的应是我正一道。毕竟全真道的出家人重内丹修炼,不尚符箓,以修真养性为正道;画符念咒,驱阴灵降妖魔、祈福禳灾那正是我正一派的拿手绝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