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数百年前的叶明秀、司金枝们,是画像挂在长风楼中那些开国柱石们;“她”也是十二年前原州大战时,挽狂澜于既倒的叶遐、领大军复了山河的朝华长公主李崇环;“她”是数百年来所有留芳青史或不为人知的女将女卒。
是百年来被新学抹杀殆尽、逐渐被人遗忘的,大缙女子曾有过的辉煌功业与铮铮风骨。
好在,此刻“她”活在戏台之上;好在,还有人记得,她们曾与日月同辉,共青山不朽。
“原来,从前的‘我们’,在风云际会之中,竟也曾与当世所有豪杰同样璀璨。”
杜梦妤浅笑着抬起手指,抹去眼角激昂的泪意,柔声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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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散场时已是正戌时,夜色将深,青莲书坊门口是鱼贯而出的夜归人。
不得不说,厉连胜的演绎着实精彩,从门口出来后,众人仍在不停交口称赞、议论纷纷。
“……明日我就过来买一本《将魂传》回去看。”
“这书我买过,当初只读到第三折 便收起来了,没曾想竟还有些意思呢。”
“怎么只读三折呢?书,写得不好吗?”
“也说不上不好,就是……话本子么,半点绮丽的氛围都没有,读起来难免寡淡了些呀!”
“我猜,‘公子发财’大约是个讨不到媳妇儿的麻脸书生,所以他不懂得怎么写那些绮丽细腻的情思,便只好多写武戏了。”
听到旁人擦身而过时的议论,杜梦妤偷偷笑了笑,转头凑到顾春耳旁安慰道:“你别难过,挺好的,真挺好的。”
“讨不到媳妇儿的麻脸书生”什么的……猜人家是书生就算了,怎么偏偏要加个“麻脸”呢?
“我才不难过,”顾春捂心,咬牙,满面知耻而后勇的坚毅,“我一定、一定要写出本绮丽到让人喷鼻血的话本子来!”
杜梦妤用力点点头,弱弱接口:“你一定可以的。”
“你是不是我朋友?”顾春扭脸,正色望着她,明目灼灼。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杜梦妤霎时想起上一回顾春问过这样的问题后,自己曾经历了什么。
于是她忙不迭地摆摆手,道:“人、人要靠自己!”
“这事儿只靠自己不行呀!”顾春哭丧着脸一把抱住她的胳臂,期期艾艾道,“从前我就是靠自己……结果如何,你方才都听到啦。你不忍心你的朋友被人嘲笑至死吧?”
“我、我忍心的,”杜梦妤脱口而出,见她立时转为可怜兮兮的受伤之色,便忙改口道,“从前、从前你是孑然一身,所以懵懵懂懂,才、才写成那样,可是,如今,如今你也算是成亲了的人……”
顾春笑得苦哈哈,摇着她的胳膊,边走边道,“我那就是‘看过猪跑,却没吃过猪肉’,你就……”
她话音未落,窘到满脸红到快滴血的杜梦妤急忙打断她:“我、我不是猪肉!”
此言一出,冯星野与她之间,谁是被吃的那一个,就很清楚了。
“那你可以试试做吃猪肉的那一个,”顾春皮厚兮兮地凑近她耳边,叽叽咕咕同她笑言一番后,拍拍她的肩,郑重托付,“不为难你的,就是有些我不太清楚的,会问问你,行吗?”
杜梦妤踌躇再三,半晌没敢应。
又行一截后,街角处那一身墨黑披风从头罩到脚的冯星野让顾春吓了一跳。
倒是杜梦妤显然已经习以为常,镇定地冲那坨连正脸都瞧不见的黑乎乎人影温柔一笑,轻抿了下唇,羞涩如春风下的小花苞。
定了定心神后,顾春赶忙放开她的手臂,低声道,“哦,猪肉来了。”
“什么猪肉?”冯星野的嗓音里满是疑惑。
那一刻,羞愤欲死的杜梦妤忽然无比怀念,曾经那些没有朋友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为什么我还活在台词里?
月总:因为我在斟酌,你的角色到底应该是肉,还是吃肉的那个人。
殿下:如果我不是吃肉的那个人……你就会是肉馅儿!被我的40米大刀剁的!剁得细细的!
月总:怕你啊?群里小天使们早就把我打成酱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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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此时已入夜, 宜阳的城门早已下钥, 路上人渐行渐少。
作为新晋宜阳城郊居民的顾春望着月悬中天,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可怎么回去?”
羞愤过后的杜梦妤在略微平复心绪后,也忍不住为顾春担心,便提议让她随自己回家。
这个提议显然很不合冯星野的心意, 不待顾春说话, 他便以少见的热情抢先拿出一枚腰牌,“喏,这个给你。”
赶人的意思非常明显。
见顾春接了那腰牌, 杜梦妤带着小小的微恼瞪了冯星野一眼,又对顾春道:“太晚了,你自己出城不安全……”
见她还要劝,顾春笑眯眯的摇摇头:“别担心, 有人跟着我的。”
冯星野黑乎乎的身影原地晃了晃,似是受到了惊吓。片刻后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顾春只是抿着唇角笑, 并不回答。
于是, 冯星野带着一丝挫败咬牙道:“两个蠢兔崽子,被人发现了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即刻有两条羞愧的黑影现身。
“还真有啊?”顾春啧舌,惊讶到有些磕巴, “我、我只是随口瞎猜的……”
被人一句话就诈出了底牌, 这对暗探首领来说几乎是奇耻大辱。
冯星野恼了,伸手将杜梦妤抓到自己身侧,语速飞快地对顾春道:“殿下说京中早晚会知道你俩向州府递交婚书的消息, 怕有人会找你麻烦,所以特意让燕临带话下来,叫我安排了人跟着你。”
还怕她知道有人跟着会不自在,再三叮嘱不能被她发现。
“好。”顾春心中涌起暖意,弯唇笑了笑,颔首向冯星野及那两名暗探致谢。
定王府初初开府建制,冯星野手上能用又信得过的人并不多,如此捉襟见肘的情形下,还特意抽出两个人来暗中保护顾春——
她在李崇琰心中的分量,已不言而喻。
拿着冯星野给的腰牌,在两名暗探的护送下,顾春顺利的在夜色中出了宜阳城的大门,一路畅行无阻地回到东郊的家中。
可她并无半点睡意。
这半个月以来,她每日让自己有许多事做,照常吃吃喝喝写写睡睡,所有人都觉得,或许她并没有多么喜欢李崇琰。
前几日杜梦妤也曾好奇的问她,怎么就这样没心没肺,连一丝牵肠挂肚的模样都没有呢?
那时顾春只能笑着打哈哈,将这个话头给混了过去。
她很清楚,此次练兵是团山整军的最后一步,若一切顺利,便能彻底树立李崇琰在团山屯军中的威信,重振团山军纪。而这,对团山,以及对李崇琰,都是非常必要且迫切的。
所以此次的练兵虽是由隋峻担任主帅,李崇琰只行督军之职,但他必须与众人同进退,否则必定有人心中不服。
她早猜想过,在练兵的这段日子里,或许会有人将自己在宜阳的行踪转达给李崇琰。
因此,自李崇琰离开之后,她便时时提醒自己,必须将那些想念都藏好。
若叫他听说自己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模样,除了平添他心中的难受与煎熬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夏末那一回的首次练兵时,在发生了“司梨因私自托传令哨递信给江瑜触犯军纪,后来江瑜代她在茶王祠前当众领罚”之事后,顾春就意识到,李崇琰在治军之事上是个克己且有担当的人。
他不会因一己私念而忘却自己肩负的职责、打破该有的风纪法度——哪怕他即便那样做了,旁人也未必当真能置喙什么。
顾春心中很安慰的是,她心爱的这个人呀,无论是从前那个被闲置的皇子,还是如今坐拥一方的定王殿下,从始至终,都是个心思端正又澄澈的好儿郎。
她是真真喜爱,并珍惜他这份正直的克己之心。
她虽不能与他并肩跃马,可无论是此刻,还是将来,她都不会让两人之间的这份情意成为拖累他的包袱。
顾春侧身卧在榻上,手肘垫在头下,唇角弯弯,美眸却有氤氲水气。她怔怔透过虚掩的窗缝望着外头的寂寂月色。
待到天一亮,她便依旧是那个嘻嘻哈哈、悠哉懒散的顾春,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心事。
只让月亮知道,她有多想他。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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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杜梦妤来到叶家,经顾春引荐,郑重拜见了叶逊。
在一番详谈后,叶逊又领了杜梦妤前往家塾去试了试。
团山下来的孩子自不会觉得“先生是女子”有什么奇怪,且对这位笑得温温柔柔、又极有耐性的先生很是喜欢,于是这事就定下了。
之后,顾春特地将豆子叫了过来,指了指杜梦妤道:“这是我朋友,今后会给那些小崽崽们做识字先生,你给我盯着他们点儿,若是有哪个小皮匠在她跟前捣乱……知道该怎么做吧?”
豆子义薄云天地拍着小胸脯道:“春儿你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那一脸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杜梦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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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下旬,在青莲书坊的戏班离开屏城之前,顾春终于接了厉连胜的帖子,应约前往宜阳城中的松鹤楼。
此前厉连胜托罗霜多次向顾春递过帖子,皆被顾春以“需要闭关写新稿”为由婉拒了。
此刻两人隔桌坐在松鹤楼二楼雅厢中,雅厢的门敞着,有微凉的秋风穿堂而过。
厉连胜拢了拢苍色鹤氅,浅笑着站起身来:“秋风扑人,不知姑娘是否介意……关门?”
武旦出身的他无论台上台下、坐时立时,腰身都极为挺拔;加之他眉目精致英朗,目光干净澄亮,使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出一派襟怀磊落的正气。
顾春笑笑,目光随意扫过他腰间的黑色衣带,眸心立时烁了烁,口中道:“只好请厉老板委屈些了,我不想有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