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知道,吕布这会儿已是懊恼万分。
快为刚刚条件反射那一多,而悔青了肠子。
待他们出现,一直站着不敢坐的张、苏二人,就立即起身行礼,诚惶诚恐。
因身份太低,他们在面见燕清时,双脚都得彻底光着,鞋履布袜都不能着。
“坐罢。”
燕清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淡淡掠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袍袂随他步履扬起,溢出丝丝不怒而威的气势,直让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的这两马商心中一凛,这才敢坐下。
屁股却不敢沾多了,只勉强挨边。
燕清淡然在主座坐下,临时肩任护卫一职的吕布紧跟,伫立于他右后侧。
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冷漠的线,杀伐之气并未褪尽,剑佩锵锵,银铠寒光闪烁,就似虎目精炯,锐利地定格在二人身上,看得对方心中凛凛戚戚。
燕清正要开口,见到吕布站位后,不由一愣,旋即蹙了蹙眉,冲右下距他最近的座位示意:“奉先。”
吕布微愕,一时间没领略到燕清用意,就也没有动弹。
燕清微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就席。”
吕布这次不再拖拉了,诺了一声,果断挪了几步,坐在那位子上。
却依然是兵器不离手,警惕不离眼。
燕清这才不再管他,看向底下二人。
他坚决不让吕布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原因,是为了避免让任何人错将吕布当是个地位低下的侍卫打手。
就似史上的吕布空有都亭侯之位、仍在董卓身边做个贴身保镖,受吆三喝四那般,这待遇被人记在心里,难免受到影响,下意识里就瞧不起吕布。
燕清可不愿意让吕布遭受这样的委屈。
时人有多敬重他,那在对待受他另眼看待的吕布的时候,也会慎思而为。
燕清微微笑着,受完他们恭维,谦辞几句后,不疾不徐地切入了正题:“素闻二位常年往返北地,往幽冀贩马,怎会途经豫地?”
张世平同苏双闻言,心中俱都一颤,瑟惧得很。
他们记得分明,刚求人通报时,只言是中山马商,并未交代近年来的跑商路线。
偏偏燕清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他们底给揭了。
他们在北地有些名气,可到了关中,还真找不出几个听闻过他们的,这绝非谦辞。
那闻达于天下的燕清,又是如何知道他俩这无名小卒的?
张世平年岁较长,便由他代表苏双一并回话。
他放下只小抿过一口的酒盏,站起身来,先向燕清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以几句表达了诚惶诚恐之意,就将原因娓娓道来。
原来自黄巾之乱后,幽冀二地就战乱不断,盗匪横行,官军不理。
哪怕有兼幽州牧的太尉刘虞到来,可向来秉怀柔之策,而拒雷霆手段的他,所施行的一系列政策,也没那么快奏效。
早在这之前,因商队屡屡被劫,张苏见实在是做不成这生意了,一商量,就决定换条商道,远去西凉。
燕清淡淡听着,其实颇觉有趣:他们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董卓坐镇西凉时,底下多依附于他,勉强称得上安定。可自董卓萌生了入主京师的野心后,就一年到头在帝都边窝着,对穷苦荒乱的老家漠不关心,凉州渐渐又在韩遂等人的煽动下,乱起来了。
路途遥远,消息也闭塞,待二人得知,凉州也不宜再去时,正是他们下血本购了千匹良马,往回赶的时候。
可到了这时,他们又有些进退两难。
幽州那被先帝封了个奋武将军的公孙瓒,近来渐露头角,有意壮大麾下骑军白马义从,正在四处强购好马。
那是个心狠手辣,也不甚讲理、半兵半匪的人物,他们这三百匹西凉好马,一旦去到他治地附近,还不得被以‘征’为名吞个干净,成了羊入虎口?
虽是‘购’,可幽州穷得厉害,就连官府的开支,都得从旁的两州调度金钱,现兵荒马乱的,就越发吃紧。
官军都这般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公孙瓒肯给个公道价格才怪。
就在他们为此发愁时,惊闻那近来一战成名,威震天下的燕司空就在此城中安歇,预去上任,张世平立即想到,或许可以通过献上一些货物,来获得对方庇护了。
他也有些政治眼光,知道这会正是对方最需要资助的时刻,于是片刻都等不得,立刻递去拜帖,又等在门外。
苏双起初还不同意:经过在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三兄弟身上,那场最后不了了之(三兄弟都弃官跑了,走前还鞭打了督邮)、堪称失败的投资后,他就谨慎了许多。
只因张世平反复劝说,才同意过来一试。
张世平对燕清说的时候,当然没这么具体,尤其是一些不利于他们的地方,试图含糊其辞,一笔带过,重点在世道艰难,生意难做。
但一片诚心,还是展现出来了。
然而他的谨慎小心,还是不可能瞒过燕清的。
普天之下,就目前而言,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比看过剧本、倒背如流、近乎上帝视角的燕清更清楚局势,从而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的人了。
燕清云淡风轻一笑,优雅地饮了一口盏中酒酿。
烛光橘明,映得无暇面容似暖玉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愈发显得不似凡尘中人。
他心中亮如明镜,只善意地并不点破而已:张世平这是习惯性地想通过卖惨,来讲价了。
张世平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慢慢述说。
直说得口干舌燥,可只要没看到燕清点头,都不敢中途停下,好去喝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