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因双喜临门,近日分外繁忙,乔容常被指派往各处帮忙,起先小公子对韩管家不满,欲要拒绝,乔容拦住了,她正盼着孙家忙里出错,她好借机探寻罪证,能到各处去瞧瞧,岂不是送上门的好处?
“府里上下都忙,就奴婢一人闲着,会招来嫉恨。”她笑对小公子道。
小公子无奈随她。
这一日忙完回到瑜园,看时候尚早,想着七八日没有回家,也没见到唐棣,跟小公子笑说道:“奴婢想回家瞧瞧去。”
“我能跟着去吗?”小公子搁下书,认真看着她。
“奴婢家中蓬门小户的,不敢让小公子贵足踏贱地。”乔容忙笑道。
“我想瞧瞧去,坐一会儿就回来。”他说着话,竟站了起来。
乔容忙道:“小公子也知道,奴婢是借住在亲戚家,真的是不便招待小公子。”
小公子这才作罢。
乔容挽了包袱向外,心中想着,小公子近来有些奇怪,她在的时候不怎么理她,她不在就打发人去找,匆匆赶回去又总说没事。
那日采薇来园中游玩,小公子命小厨房准备了丰富的饭菜,宴罢二人琴埙合奏近乎忘我,二姑娘看他们眼神频繁交汇,悄悄跟她说:“这两个人是看对眼了。”
因有前车之鉴,她没敢下定论,直到采薇临行前,特意与小公子躲在僻静处说话,二人说了很久,多半是采薇在说,小公子安静倾听,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采薇走后,小公子呆坐着若有所思,还将茶盏打翻在书上,将一本书淋得湿透,心疼得连声骂自己蠢笨。
乔容这才敢确定小公子的心意,回头跟二姑娘提起的时候,二姑娘压低声音对她说:“采薇前几日回德兴,并非因为她的父亲病了,而是家里要给她说亲,她一听就急了,慌忙回到杭城来找仲瑜。”
原来如此,乔容恍然大悟。
笑着出了孙府偏门,路过叶全家门口的时候,一人闪身而出,拽着她手就往里走。
“特意在这儿等我呢?”她笑着问道。
“我有眼线,你一挽着包袱出瑜园,我就得到消息了。”他牵着她手进了东厢房,绕到纱屏后两手握住她肩,定定看着她轻声叹息,“想死我了。”
说着话猛然倾身而来,唇含住她唇柔软绵长得吸吮,良久松开她哑声问道:“想我了没有?”
她刚要回答,张口的一瞬间,他再度侵袭而来,灼烫而热切,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扑闪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好像在说,想你了。
他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动作更加激烈,尽情肆意得辗轧掠夺,直到她快要窒息,唇舌缓缓松开她的,两手紧紧将她箍在怀中,低喘着说道:“快说,说你想我了。”
“想你了。”她两手圈住他腰,酡红的脸颊埋在他怀中,轻喘着说道,“很想。”
他满足得笑了,笑着捧起她脸,亲吻上她的眉间重重一压,仿佛要戳下他的印记。
她抬手勾上他脖颈,含嗔笑问:“那日只说以后要对四儿敬而远之,也没说再不见四儿了呀,怎么好几日见不到你?”
“怎么会不见?又怎么舍得不见?”他含笑说道。
她疑惑道:“那你为何要说那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就是说,以后当着仲瑜,要收敛一些。”他沉吟道。
“我一直收敛啊,是你不知收敛。”她踮起脚尖亲亲他唇,“这些日子忙什么去了?”
“这几日大有收获。”他拉她在床边坐下,搂她靠在怀中,“孙太太所说压箱底的宝贝,是一件珍珠衫。”
“我娘的珍珠衫?”她额角一跳。
“没错。”他点头道,“不出你所料,她到底经受不住珠宝的诱惑,留出一件压箱底的宝贝,更挡不住对官位的渴望,将那珍珠衫拿出来送给了姚总督的夫人,于是,孙正义得以升迁。”
“这珍珠衫到了姚夫人手中,也不可能拿出来做罪证啊。”她蹙眉道。
“需要的时候,就能拿出来。”他自信满满。
“就是说,你这几日到江宁去了?”她问道。
“叶全带人去的江宁,我一直在杭城,围着大马弄忙碌。”他顿了一下,手抚摩着她的肩头,声音里含了安抚,“你提过的俞婆子……”
乔容看他脸上笑意消失,忙问道:“不是她?”
唐棣摇头:“俞婆子的儿子争气,中了秀才后又中了举人,前年金榜题名,去年春天被派到崇州做知县,俞婆子跟着儿子搬去了崇州居住。”
“去年春天就离开杭城,自然不会是她。”乔容叹息着,突然又道,“不对啊,若有这样的喜事,我母亲早该知道,巧珍也该知道啊。”
“乔福知而不报,俞婆子想要跟二太太道别的时候,乔福借口说二太太事忙,给推拒了,俞婆子到了崇州后,由他的儿子代笔来过书信,也被乔福拦下了。”
“为什么呀?”乔容不解道。
“就为了多拿几年月例银,好据为己有。”唐棣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
“亏得我娘那样器重他……”乔容嗤笑道,“罢了罢了,若是以前,我又得大惊小怪,如今是见怪不怪了。”
唐棣看着她:“乔四姑娘越发长进了。”
“多承唐少将军夸奖。”乔容拉长声音,娇嗔看着他笑。
他抿唇看着她:“不许那样笑……”
“为何?”她歪头觑着他。“不好看吗?”
“太好看了。 ”他皱着眉头,“不许对别的男人那样笑,对我嘛,怎么笑都可以。”
她冲着他龇牙咧嘴做个鬼脸:“这样也可以吗?”
他忍不住笑了,笑着亲亲她的眼,说一声累了,身子出溜下去枕在她腿上。
她两手环着他肩:“这么说,阿苗家又开始闹鬼了?”
他嗯一声笑了起来:“老婆子吓坏了,也顾不得装瞎,去洞霄宫求了厚厚一摞符纸,门窗上贴得满满的。”
乔容呀了一声:“这回符纸不灵验了,可如何是好?”
“后背酸疼,给我捶捶。”唐棣翻个身趴下去,脸埋在她腿上闷声道,“老婆子歪招很多,符纸不灵,又去求了钟馗像,夜里一有动静,就跪在神像前念经,把这些年占过的便宜,使过的坏都说了一遍。”
“都说什么了?”乔容为他不轻不重捶打着,好奇问道。
“鸡零狗碎,派去偷听的人听得脸都绿了,说这老婆子虽非大恶,却小坏到了极点。阿苗在茶楼的时候,每日不能空手回家,一撮茶叶也得捎带着,没有差事可做的那一年,就去邻舍家中偷鸡抽柴,都觉得她们母女可怜,竟没人怀疑过是她们干的,进了孙府在厨房当差的时候,每次回家都得捎带几样吃食,到了仁寿堂,就开始肖想着勾引仲瑜,如今说仲瑜那儿没了指望,就盼着陪嫁到常州爬姑爷的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没有。
“就是说,老婆子明知恶小而为之,她若有俞婆子一丁点儿的骨气,也不会将阿苗教成那幅模样……”乔容叹息着,听不到他应声,扳过脸一瞧,已经睡着了。
扯过薄被为他盖了,抽出发麻的腿刚要下床,他伸手将她拦腰抱住,一把拖进被子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前胸贴着她后背,腿缠住她腿,闭着眼含糊说道:“陪我。”
“睡吧,我陪着你。”她抚摩着他搂在腰间的手,默然想着心思。
人心难测,乔福如是,阿苗的娘如是,世间又能有几个俞婆子?
母亲没有将斗篷交给金弈,也没有交给俞婆子,母亲这些年陪在父亲身旁,也许早就看透了人心世情,她不会冒然将身家性命托付在对某个人的信任上,那么,她会怎么做?
刚刚唐棣说这几日一直围着大马弄忙碌,他都做了些什么?可查探过周围的人?那里可有什么人是母亲会托付的?
想要问一问他,又忍住了,窝在他怀中心想,先让他睡足了再说。
他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显见是睡得熟了。
她隔着纱屏看出去,日影渐渐向西,透过窗户投射在纱屏上,金光流淌涌动,变幻出彩虹一样的色彩。
她看得入了迷,夕阳渐渐暗下去,天光昏暗下来,她被他的气息包围着,随他一起陷入混沌。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她在睡梦中回到思鑫坊那座大宅,遇园中繁花灿烂,音楼幽静温馨,她躺在卧房中的床上,碧纱橱外父亲和母亲在低声说话,父亲说:“唐将军来信了,有意和我们结成儿女亲家,音儿你的意下如何?”
“你可见过唐将军家的公子?”母亲笑问道。
父亲笑道:“见过,跟唐将军一样英气逼人,却不似唐将军粗鲁,比他多出一些文人的书卷气,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孩子。”
母亲嗯了一声,又问:“性情又如何呢?”
“性情有些桀骜,从小被打大的,用唐将军的话说,软硬不吃,很难管教。”父亲说道。
“那跟容儿是一样的脾气,到一处岂不是打不完的架?”母亲忧虑道。
父亲摇头:“那倒不一定,那孩子虽傲气,却很有见解,因为唐将军席间说起清风堂的事,对我前倨后恭,说了许多敬重景仰的话,又问我许多经商的事,说经商与打仗有许多相通之处。”
“这样的孩子,若是认准了容儿,定会一门心思对她好。”母亲犹有疑虑,“可是将军府那样高的门第,不嫌我们是商人身份吗?”
“唐将军是草莽出身,没什么门第之见。”父亲犹豫道,“将军夫人嘛……”
“怎么呢?”母亲忙问。
“将军夫人是位郡主,封号长安郡主……”
母亲打断父亲的话,决然道:“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婆母的气,这门亲事万万不可。”
这句话仿佛是母亲对父亲说的,又仿佛是对自己说的,乔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身后唐棣犹在熟睡,纱屏外天色已经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