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凉凉地说:“就是饿着你。”
幼清蔫巴巴地趴到桌子上,盼着薛白赶紧回来。
幸好薛白回来得不是太晚,而赵氏说是要饿着他,却还是默许幼清拿零食来垫肚子。他们这一大家子来到庆云楼,幼清还认真地装着瞎,出门、下轿全靠薛白抱,脚都没沾过地,只不过一拿到食谱,幼清就有点忘乎所以了。
“我还要吃小天酥!”
幼清馋了太久,差点儿把食谱挨个报一遍了,“蛋羹、鱼香肉丝、东坡肉和小酥鱼都要!”
幼老爷心说这个瞎装得真当别人是瞎的,他扭过头跟赵氏挤眉弄眼,赵氏挑着眉头但笑不语。
幼清自个儿好像也反应过来了,把食谱当烫手山芋一样,丢给了薛白,他一脸无辜地说:“我都会背了。”
薛白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幼清偷瞄他几眼,越想越不安,最后一眼不小心望进薛白那对黑沉沉的瞳眸里,偷瞄给人逮了个正着,他眨了眨眼睛,心虚地低下头来,惴惴不安地往嘴里给自己喂了几颗乌梅压压惊。
反正、反正他死不承认就是了!
这样想着,幼清难得乖巧下来,打算一吃饱就开溜,然而薛白却在饭毕,淡淡地说:“本王在大报恩寺的后山找到隐居的姚御医,他已经削发为僧,不肯下山,怕自己会破戒,只说清清的眼睛……”
赵氏和幼老爷望过来,“怎么治?”
薛白一顿,缓缓地开口道:“心诚则灵。”
“……”
薛白又对他们说:“本王陪清清出去散一散步。”
幼清不想去,睁大眼睛向赵氏求助,结果这会儿赵氏也不向着他了,同幼老爷一样存了看热闹的心,她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压根儿不搭理,只笑吟吟地说:“赶紧带走,看他在跟前上蹿下跳的,心烦。”
“我不……”
薛白似笑非笑地问他:“不什么?”
幼清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让薛白牵着他的手,慢吞吞地走出庆云楼。
风夹着雪粒子,扑簌簌地迎面而来,幼清忘记问侍女要手炉,出门不到十步,冷得直往薛白怀里钻,“走不动了。”
临近新年,街上倒是人来人往,爆竹响完一声又是一声,已经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幼清见薛白没有反应,坏心眼儿地把手放到他的颈间,薛白垂眸向幼清望过来,幼清又仰起脸主动亲了他一下,眼巴巴地说:“我不想散步,我们回去好不好?”
薛白低下头,指腹掠过少年的唇,轻笑着回答:“不好。”
幼清立即跟他翻脸,捏了一颗雪球砸薛白。
薛白不至于同他计较,只是捏住幼清的下颔,不容分说地亲了回来。
“小心眼、小气鬼、王八蛋!”
幼清鼓着脸,嘴里念叨了他半天,不知不觉就走至桥上。冬夜的秦淮河畔冷清不少,高高挂起来的红灯笼映入河水,停泊于此的画舫灯火通明,烛影摇红,一片桨声灯影,幼清瞄了几眼,只顾着嚷嚷道:“冷!”
薛白把他拉进怀里,嗓音沉沉道:“等一下。”
幼清钻进薛白的大氅里,“等什么?”
他东张西望,画舫里忽而升起一盏孔明灯,薄薄的纸张被摇晃的灯影映得通透,紧接着一盏又一盏孔明灯升空,幼清睁圆乌溜溜的眼睛,努力辨认着其中几盏孔明灯上的字迹:““别后月余,殊深驰系,暌违日久,拳念殷殊。””
“余不信鬼神、诸天灵佛,但求妻安。”
“望余妻幼清,岁岁福寿康宁,体无恙、心安乐。”
……
不多时,千百盏孔明灯升空,乍眼望去,犹如人间的万家灯火,点点星火映亮檐上、岸边的皑皑白雪,最终汇聚为熠熠火光。
幼清记起庆云楼里,薛白说的“心诚则灵”,他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了,然而放的孔明灯太多,幼清根本就不能一盏一盏地看完,更何况他只识得大白话,于是幼清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指着其中的一盏孔明灯,回头问薛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薛白眉头一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回京以后,本王亲自教你读文章。”
幼清的感动不过五秒,一蹦三尺高,“我不!”
吃饱喝足,还看够了孔明灯,幼清和薛白回到幼宅。他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提着一袋糖炒栗子,正巧赵氏把自个儿的好姐妹叫过来打叶子戏,幼清还兴奋着,不想睡觉,便拉着薛白,坐在旁边美滋滋地开吃。
然而才咬上糖葫芦,幼清的肚子突然一疼,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决定先不管它,吃完再说。
幼清捂着肚子,糖葫芦咬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他眼泪汪汪地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终于受不了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糖炒板栗放到桌子上,又扯了扯薛白的衣袖,“我好像要生了。”
薛白倏然低下头,打叶子戏的赵氏没拿住手里的碎银,而幼老爷则风风火火地站起来,直接掀了桌子,“什么?要生了?”
“产婆呢!”
一时之间众人手忙脚乱,“什么?还在睡觉?快把她弄起来!”
“快去请个郎中过来!快点快点!”
“热水!烧热水!”
雪早已经停了下来,不知是谁家有了喜事,大半夜的居然“噼里啪啦”的放起鞭炮,惹来一阵犬吠与鸡鸣,隔壁的沈老爷被吵醒,披着一床褥子,隔着墙就开始骂:“你们家什么毛病?大半夜的放什么鞭炮?”
他骂任他骂,幼老爷只顾抱着自己的外孙乐得合不拢嘴,到处给人献宝。
幼清还惦记着自己没吃到嘴的糖炒板栗,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看儿子,而是问薛白:“爹爹有没有趁机偷吃我的板栗?”
薛白低下头,目光怜惜,亲了亲幼清的额头,“没有。”
幼老爷忍无可忍地敲他脑袋,一扭头又瞧见满脸怒容的赵氏,干脆再敲一下。
反正都是死,非得捞个够本。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明天来怼几个番外_(:3」∠)_
第77章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 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 淡而不厌, 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 知微之显, 可……”
七八月的天,烈日灼灼,黄先生手捧书卷, 来回走动,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好瞥见一旁打瞌睡的少年,随即“啪”的一声, 戒尺打在桌上,“幼清, 你来说一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冷不丁地被惊醒,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水汪汪的眼神瞄着黄先生,模样倒是生得白净又讨喜,黄先生一顿,到底没有为难他, 又重复了一遍,“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幼清拧起眉心,绞尽了脑汁,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做君子会让人越来越黯淡无光,做小人会、会……”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不大对劲儿,幼清只好硬着头皮说完:“做小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黄先生沉默许久,握着戒尺满脸怒容道:“你给我出去!”
幼清怀里抱着课本,委屈巴巴地出去贴着墙角站好。
黄先生又开始讲起君子之道,幼清没站一会儿就嫌热,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一眼,扔了书就跑。
黄先生虽满口仁义道德,为人却丝毫不迂腐,只因夫人的名字里有个“莲”字,他便在学堂的周围种满了荷花,讨夫人欢心,然而黄夫人的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是以这片荷塘往年生生便宜了幼清和沈栖鹤。
不过前不久沈栖鹤才考中了状元,于是学堂里还敢来偷吃莲子的,就只剩下幼清这个钉子户了。
幼清脱去鞋袜,又在荷塘里摘下满怀的荷叶与莲蓬,坐到池塘边乘凉。
“先生真讨厌,又把我撵出来了。”
“我要把他的荷塘吃干净。”
“等我考上状元,我就、我就……我就再也不来他的学堂了!”
幼清边吃边抱怨,突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幼清还以为是先生来了,慌慌张张地要站起来,销毁罪证,谁知道一不留神,自个儿却直挺挺地跌入荷塘,一屁股坐在泥泞地里。
“……”
向他走来的男人一袭白衫,气质出尘而矜贵,他望着坐在泥潭里狼狈的少年,眉头一动,眼底似是沾上几分淡淡的笑意,“黄先生可在此?”
幼清还懵着,没搭理他。
薛白便又问了一遍,“黄先生可在此处?”
幼清终于反应过来了,乌溜溜的眼睛瞪着薛白,怒气冲冲地问他:“你走路为什么有声音?要不是你吓到我了,我也不会摔进来。”
还倒打一耙,怪起人走路不该有声音了。
薛白似笑非笑地问他:“是我的错?”
幼清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手脚并用地从泥潭里爬起来,那身藕荷色的衣衫上沾满泥沙,幼清低头瞄了一眼脏兮兮的自己,只想蹭面前的人一身,“就是你的错。”
薛白向身旁的侍从要来手帕,递给幼清,“你的脸。”
幼清毫不客气地夺过来,把手指头上的泥巴擦干净。
薛白漫不经心问他:“你是黄先生的学生?”
幼清本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如临大敌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不是要给先生告状,我在偷吃他的莲蓬?”
去年就是因为偷吃莲蓬,他和沈栖鹤被罚抄了一百遍《爱莲说》,害得幼清做梦都在咕哝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惊得幼老爷和赵氏以为他是被什么上身了,连忙去寺庙里摘秃了门前的柚子叶,给他用来去邪。
薛白一顿,余光瞥至地上的莲蓬,“偷吃莲蓬?”
幼清这才发觉自个儿全给招了,他一阵后悔,随即又急中生智,蹲下来掰出几颗莲子,扑上去硬塞给薛白吃。
少年笑弯了眼睛,“好甜的,给你吃!”
侍从已经握住刀柄,就要拔出刀来,薛白垂眸望着少年红扑扑的小脸,又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神,心里一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启唇吃下他硬喂自己的莲蓬,几丝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真的很甜。
幼清见薛白吃下了先生的莲蓬,立即变了脸,他得意洋洋地对薛白说:“我就是偷吃的,现在你也吃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要是偷偷给先生告状,我就也可以跟先生告状!”
这样的小无赖,薛白从未见到过,他眉梢轻抬,配合地说:“既然如此,我只能不向黄先生提及此事。”
幼清做了一个鬼脸,“你知道就好。”
衣裳弄脏了,幼清不想再待学堂里,他胡乱道了个别,把没吃完的莲蓬抱进怀里,美滋滋地逃学回家了,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书还丢在学堂外,而这边荷塘又被摘秃了一片,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这么大胆了。
于是当天傍晚,同薛白走至荷塘的黄先生望见这光秃秃的一小片,差点徒手掰断戒尺,他喃喃道:“明天我就让这小子把《爱莲说》给我抄上两百遍!不,三百遍!”
然而第二日,幼清没有来学堂。
第三日,幼清也没有来学堂。
第四日……他躲不过了。
“抄、抄三百遍?”惊闻噩耗的幼清差点哭昏过去,他又被黄先生赶了出来,蔫巴巴地抱着笔墨纸砚,茫然又难过,“早知道要抄这么多遍,我就该把莲蓬全部都摘完,一个也不给先生留的。”
幼清苦着脸在窗台前铺开纸张,毛笔蘸了墨水儿,还没落笔就开始长吁短叹:“先生真不讲理,三百遍,我一个人哪里写得动。”
幼清只顾着愁去了,连身后站了个人都不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