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话匣子,开始说起自己的回忆录:“我大学时谈的女朋友是初恋,当时我为了她放弃了很多,学生会、保研、4a公司实习机会……真的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她经常拿她和前男友分手的经历吓唬我,说他太重视学业,对她忽冷忽热,导致了分手。所以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把她放第一位,生怕她一个脆弱敏感就跟我提分手。我爱得这么死心塌地的,可结果呢?”
组长慢悠悠地吐了口烟雾,继续说:“我们毕业工作两年后,他前男友留学回国,已经是个开轿车的高薪人士,他们俩很顺其自然地复合了。
“你知道她跟我分手的理由是什么?”组长到现在提起仍觉得好笑,“说我太迁就她了,呼之来挥之去像个小狗,她更喜欢有抱负有主见的男人。”
组长无奈地摊开手,“我还能怎么样?再说下去只能更伤自尊,干脆放她走呗。”
周远安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态。
组长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兄弟啊,在你混出真本事之前,甜言蜜语对女人来说只能解一时之虚,多赚点钱给她花才是长远之计。”
他将这支烟抽完,伸了个懒腰,转身走进屋里,“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人各有志,你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你,就看你自己抉择了。”
周远安驻足原地,千思万绪攒在心头,堵塞在喉道里。
*
虽然水果刀被众人及时拦下,没能刺伤林朵儿,但莫晗还是重重地揍了她两拳,毫无悬念地被丢进拘留所里,关押八天。
这一次没人能动用关系救她,她只能凭自己的意志一分一秒地熬过去。
拘留所里的饭菜无论春夏秋冬都没有变动过,掩盖不住像过期食品一样的酸腐味。
莫晗从起初的闻了都想吐,到最后的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过八天的时间,说长也短。
林朵儿认识管教的人,故意给莫晗使绊子,她每次申请打电话都被毫无理由地拒绝。
这八天,莫晗彻底与外面的世界断了联系,对莫小杨的病情也一无所知。每天早上她在噩梦中醒来,度过惶恐焦躁的二十四小时后,面临的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莫晗无计可施,只能跟同拘室的人打好关系,拜托她帮忙给莫浩带一句话,让他来桐关照顾莫小杨。
八天期满,莫晗被释放的那一天,鞋子也顾不上换就直奔医院。
她身上又脏又臭,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连蚊蝇也要退避三舍,一路上没少遭路人的白眼。
到达莫小杨的病房时,连莫浩都没认出自己的女儿。
莫晗直直地盯着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的人,心痛与震惊交加,不敢相信那就是她的莫小杨,她最爱的弟弟。
莫小杨于前天晚上再次陷入重度昏迷状态,高烧不退,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病毒在他体内的扩散速度太快,如今做手术已经为时过晚,他的身体每况愈下,cd4只剩下个位数,随时都有可能一去不返。
八天的时间对莫晗来说是一条跨越了生与死的长河,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珍贵,她却整整浪费了八天,痛心疾首。
上次见到莫小杨时,他还能笑着跟她说话,这次却已经意识不清、面目全非。
莫晗走到床边缓缓坐下,眼睛紧紧盯着莫小杨深陷下去的面孔,再也不愿移开视线。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窗外,灰色的天空被阴霾笼罩住,偶有乌鸦低低地飞过,一场暴风雨将至。
莫小杨似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她回来的,晚上吃饭时莫晗突然听到心电仪的报警声,她慌得饭盒也哐啷一声砸在脚上,连忙将医生和护士们叫来。
医护人员们尽了全力,可惜回天乏术,莫小杨经过连续三次电击,依然抢救无效。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就算这次侥幸能救活,也不过是无谓地延长病患的痛苦罢了。
可对家属来说,哪怕能让亲人再多呼吸一秒这世上的空气,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听到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莫晗的世界也被宣告末日。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叫,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冲到病床前,将莫小杨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身体软得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叫他不应,喊他不回。
以前来不及做到的每天拥抱,以后再也碰不到了,到了这一刻才悔悟,深深地弥补。
想起人死后灵魂出窍的一说,莫晗匆忙抬头看着天花板,在每个角落里找寻莫小杨停留过的踪迹。
她心里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叫得嗓子都哑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空荡荡的病房里,冰雹、岩浆、海啸一起袭来,天震地骇,将她淹没在无尽的绝望中,无法呼吸的窒息。
莫晗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背后有很多双手在拉她,试图将她和莫小杨分开。
他们说要将莫小杨送去停尸间,冷藏起来。
不,她不答应。
怎么能把莫小杨送去那种冷冰冰、孤零零的地方?她绝对不允许。
周围涌聚了太多嘈杂的声音,有人叫她节哀顺变,有人劝说让莫小杨安心地走。
可莫晗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想再多抱莫小杨一会儿,将他每一寸皮肤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医生上来,抓住莫晗两边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开,拖出病房。
她还不死心,半个身子已经在门外,指甲却死死地陷进门缝里,因用力过度不停地颤抖,指甲盖也血淋淋地翻开。
悲痛覆盖了一切情绪,她顾不上别的,只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莫小杨的名字,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
指尖一点点从门缝边缘脱离,千钧一发。
最后连小拇指仅有的几毫米牵连也彻底断开,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窗外一个响雷劈开天地,不知何时下起滂沱大雨,大地也在悲泣。
她的莫小杨走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
莫小杨的后事交给莫浩去办,莫晗实在不忍心看着莫小杨的身体被蒙上一层白布,看着推着他的车越来越远,去到一个她去不了的地方。
莫晗坐在一楼大厅里发着呆,直到莫浩处理完所有事来找她。
他们没有理由再留宿在医院,莫浩感慨万千地叫了她一声,“走吧,回家了。”
莫晗摇了摇头,把钥匙递给他,“我不回去。”
那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莫小杨的影子,她上个月才给他买了一箱纯牛奶,放在冰箱里一瓶都没动过,她始终坚信有一天莫小杨会健康地回家……
无法说服自己他已经离开了,索性逃避现实。
莫浩劝了好久仍说不动,只好先离开。
时至深夜,周围的人从寥寥可数到了无踪迹,大厅里除了冷落惨白的灯光和几个值班人员陪着她,空空如也。
雨可以连续下个三天三夜,可原来人的眼泪真的会流光。
身体里的水分大量流失,莫晗口干舌燥,身体仍在惯性般地时不时地抽泣,可干涸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任何内容。
天刚蒙蒙亮时她才从医院里出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滞留在原地,却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人生一夜之间失去了目标,迈出的脚步也虚浮茫然,她的心已经沉睡,唯有麻木的肉体仍驱使着自己向前,走到哪算哪。
这场连夜雨越下越大,不知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破发出这样的声势。
莫晗没有撑伞,任由箭林般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自己身上,鞋子和裤脚无不沾满泥泞。
足足走了几个小时,天终于亮了大半。
大街上人渐渐多起来,无不打着伞或穿着雨衣,脚步匆匆,穿梭在茫茫烟雨中。
莫晗猛地打了个喷嚏,脑海里不知怎么想起站在身边为她撑伞的人,还有那双握着伞柄修长如玉的手。
心事纷扰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被瓢泼的大雨打散,细小微弱地传进莫晗耳朵里。
她侧过头,一辆跑车缓慢地靠着人行道往前开,车里的人按下窗户,探出头叫她:“莫晗,你怎么在这里?”
“要去哪?我送你啊。”
“莫晗,叫你呢!听不到吗?”
又是那个富二代,莫晗不理不睬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那人依旧不依不挠地跟着她的脚步,把车开得很慢,时不时大喊她两声。
正是上班高峰期,最繁华的地段却因为这蜗牛般的一人一车造成交通堵塞。刺耳的喇叭声在身后炸开,轻易地压过淅淅沥沥的雨声。
莫晗不知不觉来到长途汽车站,视线四处飘散,随即找到售票处的方向,抬腿朝人海深处走去。
有闸门拦着车子开不进去,富二代烦躁地砸了砸方向盘,干脆把车丢在路边,只身跟了上去。
莫晗买了一张票,去周远安所在的城市。
这个决定在上一秒突如其来,下一秒就仓促武断地实行了,她甚至还没想好见到面后该说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排队上车,莫晗的鞋子在地毯上留下一滩滩水渍,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富二代随后也跟上车,嚷嚷着让一下,穿过人群挤到莫晗身边的座位。
莫晗懒得撵他走,她整整一个星期没洗澡,臭烘烘的味道连自己都无法忍受,就让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好好体验一回吧。
车子载满人后,缓缓地发动起来。
上高速前有一段路颠簸晃荡,莫晗被震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身旁的人热心过头,不停地问她:“莫晗你还好吗?这是要去哪啊?你到底怎么了?”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今晚你有空吗?可以陪我参加一个宴会可以吗?我请你喝红酒。”
“作为回报送你一个包怎么样?……唉!你理理我啊?”
莫晗匪夷所思,这个人简直有毛病,她正忙着伤春悲秋,他竟然叫她陪他去喝红酒?
她揉了揉生疼的脑仁儿,皱眉道:“我求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被莫晗这么一说,富二代才有些不好意思,终于闭上嘴不再制造噪音。
客车五个小时后到达终点站,莫晗从车上下来才觉得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像踩在高跷上,摇摆不定。
她太久没生过病,已经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在桐关三百公里之外的城市竟然也正遭受着暴雨的洗刷,雨帘阻挡了视线,地势低的地方积水泛滥成灾。
莫晗还是不肯撑伞,单打独斗地往前走,好不容易风干的衣服又在瞬间被雨浇透。
富二代脱下外套披在头顶,朝她跑过去,招手道:“进来遮一遮吧。”
莫晗不知拗什么气,一把推开他,“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