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服输,钱修竹,你莫是想耍赖吧?”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她与嬷嬷一同回头朝街头看去。
一堆锦衣少年分成两队,叉腰的叉腰,骂人的骂人,可不就是京城最常见的纨绔子弟吗?
但那里面怎么会夹着自己的乖孙谢晧和谢晔?
谢晧右眼青黑,谢晔嘴角有伤,两人说话时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扯些没用的做甚,这场架你们打输了,就是要掏银子请咱们兄弟吃完这条街,吃不吃的下是我们的事儿,你只管掏钱就好。”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怒目而视:“哼!好,我掏钱!我掏!”
谢晔用袖口擦擦脸上的黑灰:“好,你可记住了,我们吃你只能看着!”
对面的少年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他怒道:“我钱修竹今日就是从这屋顶跳下去,被那马车碾过去,我也绝不吃一口这街上的吃食!”
谢晧这边的少年们哈哈大笑,像一群斗胜了的公鸡,摇摇晃晃地往新街走来。
若是让谢晔谢晧说此时最怕的事,那一定就是遇到他们爹娘,不过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至于遇到老夫人?别开玩笑啦,做噩梦也不带这么做的。
若是让老夫人说此时最怕的事,那一定就是被谢晧谢晔发现,若是让自己的孙儿看到她晚上跑到街边吃小食,她的老脸往哪儿搁?京城那些老骨头们要怎么笑话她?
她连忙起身,跟着嬷嬷躲到了食摊后面。
这边谢晧谢晔领着兄弟们来到一家食摊前,痛快地道:“这个,给我来十份!”
钱修竹在背后哼哼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若是不把点的吃食吃干净,就不配为君子。”
“行啦,叽叽歪歪的,我们不会剩下的。”
食摊摊主收了银子,动作行云流水地铲出十分锅贴。
锅贴细长,看着像饺子,只是底部煎过,色泽焦黄,泛着莹润的油光。
他们也不走了,就在食摊前坐下,准备一家一家吃过去。
黄白相间的锅贴金黄的底部酥脆诱人,没被煎到的白面皮却十分软嫩,又韧又脆的皮咬开以后,里面的馅儿立刻流出了汤汁。
刚出锅的锅贴正烫着,猝不及防的涌出鲜香的灌汤,烫得少年们纷纷缩脖子,呼呼地直吹气。
锅贴里加的肉很少,但馅料依旧吸饱了肉汤的醇厚甘美,热气腾腾的素馅儿软嫩鲜香,配上带着油气的酥香外皮一同咀嚼,汤油中和,香气扑鼻,回味无穷。
他们狼吞虎咽地解决完锅贴,向下一家出发。
“这个,来十份!钱三,付银子!”
耀武扬威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气,尤其是身后付账的少年们同样满脸是伤,有些衣裳还破了口,只能跟在他们身后眼巴巴地看他们吃。
“也不知是哪家的混小子们。”有食客路过,嘟囔道。
谢晧一行人从街头吃到街中,总算撑着了,懒洋洋地道:“饱了,歇一歇再继续。”
对面的少年们听到前两个字还有些开心,一听后面的,立刻跳了起来:“撑死你算了!”
“撑不死撑不死,怎么回事,怎么咒人呢,大才子的风度呢?”
“大才子”三字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他一拍桌子:“你欺人太甚!”
他一站起来,身后的少年们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是要再打一架。附近食摊的摊主连忙找管事报告,而管事正在给周氏报告,周氏一听有纨绔子弟闹事,立刻就冲了过来。
结果到了这边,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还未走进,就听到人的哭喊。
周氏心头一凛,看样子打得厉害了。
她加快了步伐,刚刚挤进中心,就听到一个公鸭嗓哭嚎道:“你们太欺负人了,乡试大家都在吃馒头,就你们、你们煮面,我饿得难受,怎么专心致志答题?”
“那也不能怪我们呀。”谢晔的声音响起,“再说了,你们不是约架了嘛,我们也应了,还想怎么样?”
哭嚎的声音更大了几分:“我们输了啊!我不仅丢了解元,连打架也输给了你们,呜呜呜,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周氏看着面前“闹事”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方一直哭,谢晧也不舒服了:“你平素里仗着自己课业好,整日在书院里横着走,我们兄弟受了你们多少年气,还不是什么都没说。你自个儿馋吃的,没好好答卷,丢了解元还能赖在我们头上?再说了,我们也不一定能高中解元,怎么说的像我们抢了你的似的。”
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你们就是,你们不仅抢了我的解元,还、还不让我吃。”
谢晔嘟囔道:“谁不让你吃了,喏,吃吧。”他把饭碗推到哭嚎少年的面前,假意威胁道,“行啦,哭哭啼啼的,你再哭,小心我们揍你——啊啊啊!”
谢晔和谢晧被人揪了耳朵,弯着腰嗷嗷直叫,怒吼道:“是谁?!”
周氏面无表情:“是我。”
谢晔哥俩傻了,同窗们也傻了,连一直哭嚎的钱修竹也停下了抽噎。
刚才还扬言要揍人的谢晔谢晧瞬间乖巧了:“二叔母。”
周氏不为所动,揪着他们往外走:“跟我回去见你们娘。”
“别啊。”他们连忙告饶,“千万别,娘知道了会很发火的。万一事情闹大了,让祖母知道——”
话说一半,三人都傻了。
老夫人站在街头,正准备悄悄地溜走,刚走到路中央,就和他们来了个对视。
中秋前几日的小吃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一片祥和欢快的热闹中,四人面面相觑,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静。
第103章
周氏与老夫人上了周氏的马车, 谢晔和谢晧上了老夫人的马车, 两辆马车在极其沉默的气氛里朝谢国公府驶去。
踏入府门后, 众人忽然觉得今日谢国公府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
路还是那条路, 树还是那些树,只是路过的下人们脸上笑呵呵的,带得府中的气氛都欢快了不少。
今日大家在小吃街撞见,各有各的心虚,都选择闭口不提这事儿。
周氏和老夫人在马车上一句话没说, 进了府里总算自在了不少。她跟在老夫人身旁,越看越觉得府里哪里不对劲儿, 随便拦了个下人问:“今日是怎么回事, 府上有喜事?”
下人恭敬答道:“回二夫人的话,三夫人说明日是中秋, 今日发了赏银。”
周氏点头,下人得了赏, 高兴也正常。
她正准备走,又听下人接着说:“三夫人还说,明日不当值的可以回家同家人一道过中秋。”
周氏一愣,低头见到下人手里拿的包袱,才恍然大悟他这般高兴原来不是为了赏银, 而是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
她心中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儿,点头让下人离开,随着老夫人往正院走去。
走进内院,一抬头, 顿时被满树的花灯晃了眼。
谢国公府夜间灯笼一直很亮,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花灯式样繁多,灯纸很薄,让花灯有种玲珑剔透的明亮。白亮的光给树梢染上暖色,在地面散成团团朦胧的光晕。一路走,一路被花灯的光晕笼罩,各色花灯旋转着、晃动着,交织出迷离朦胧的光影世界。
周氏下意识顺着花灯的指引往前走,一路的花灯宫灯看得她眼花缭乱。
朦胧的光影看久了让人有种脱离凡尘的孤寂感,外院下人们正热热闹闹地归家,内院便显得极其安静,周氏缓步朝前走去,心头空落落的,落脚也显得飘然。
她顿住脚步,回身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老夫人走散了。
估计是她看迷了眼,闷着脑袋顺着花灯走了吧。
最后看一眼繁复明亮的花灯,她垂下头,准备转身往二房去。
忽然,一阵欢快的声音响起。
“你帮我扶一下。”
她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就见着两个丫鬟围着姜舒窈打转,姜舒窈提着裙子,似乎要往木梯上爬。
谢珣跟在后面,无奈极了:“让丫鬟挂吧,你都挂了这么多了,还没过瘾吗?”
姜舒窈在丫鬟胆战心惊中爬上木梯,假意生气地回头道:“怎么,我挂的不好看吗?”
谢珣在木梯下张着手臂,一边护着,一边弱弱道:“好看是好看的,可……你不觉得太多了吗?满府都是。”
姜舒窈接过丫鬟手里的花灯,垫着脚准备挂到藤条上,一转头,和周氏的目光对上了。
谢珣提心吊胆地在木梯下看着,见她动作停住,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姜舒窈没有理会他,面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对远处的周氏挥挥手:“二嫂!”
谢珣吓了一跳,差点没忍住把姜舒窈从梯子上拽下来:“不是叫你小心吗?”
姜舒窈把灯笼递回给丫鬟,裙子一拎,猛地从木梯上跳下来。
谢珣见状连忙伸手去护,气得要跺脚了。
丫鬟们都很无奈,小姐爬得那么低,也就半人高,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见姜舒窈落地落稳以后,谢珣松了口气,这才转身朝这边看来,顿时换了个人般,镇定从容地向周氏打招呼:“二嫂。”
他打招呼的同时,姜舒窈已经拎着裙子朝周氏跑过来了。
“二嫂,快,跟我来。”她跑过来,眼里映照着揉碎了的灯火,粲然明亮,笑着拽住周氏的手腕,“我去二房找你,她们说你还没回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呀?”
那颗空落落的心一瞬间落到了实处,将她从如梦似幻的灯火中拉回了人世间。
她没有防备,被姜舒窈拉得踉跄了一下。
姜舒窈连忙回头,周氏轻笑出声。
“二嫂?”周氏突然笑了起来,姜舒窈一头雾水。
周氏却只是笑着不答话。
姜舒窈虽然不解,但也没有细问,拉着她往前走:“我把配料都准备好了,今夜咱们就包着月饼赏月吧。虽然明日才是十五,但今日的月亮就已经很满了。”
周氏朝天空看去,这才发现月光如此明亮,足以压下府里的花灯。
“明日中秋,白日咱们去教小吃街的人做月饼,晚上回来吃月饼赏月,你看如何?”
周氏点头应下:“我和你娘还未商议出具体的法子卖月饼,白日做了,晚上卖来得及吗?”
姜舒窈不解道:“我没打算卖月饼呀。月饼用料费,甜味重,平素里发了工钱,她们舍不得买糖吃,所以明日大家一起做了后就分一分,一人得几块,拿回去与家里人分享。”她满眼笑意,“以月饼相馈,取中秋团圆之意。咱们啊,就吃个吉利,不赚钱。”
周氏微怔,姜舒窈牵着她到了院里。
宽敞的院里放着各种桌椅,桌子有高有矮,上面摆满了碗盘,最大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一张宽大的案板。
姜舒窈道:“我把食材都准备好了,咱们净手以后一起来做月饼吧。”她说完才发觉自己只顾着热闹了,忘了问周氏的意见,“二嫂今晚有事吗?如果有事的话就算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周氏摇头笑道,随姜舒窈一同去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