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应文祖籍辽州,他的祖母是通北人,他的妻子也是通北人。
而武应文自己,与辽国也有说不清的牵扯......
想到这里,谢一冰看向赵郁,心道:这位王爷,年纪虽轻,志向却远大,不到动手之时,极能隐忍,而一旦做事又雷厉风行,已经疲软了多年的大周帝国,在他的带领下,也许会重新强大也未可知......
赵郁把武应文气了个半死,自己似乎也很生气,沉声道:“都退下吧!”
阁臣们鹌鹑似的向端王行了礼,鱼贯退出。
大庆殿暖阁内很快静了下来。
赵郁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方才的刻薄讥诮似乎不曾出现过一般,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浓长睫毛垂了下来,静静想着心事。
白文怡走上前,悄无声息整理着书案上的文书和笔墨纸砚。
整理完毕,又端起青瓷茶壶,斟了一盏明前毛尖,放在了赵郁的手边。
赵郁抬眼看向白文怡。
白文怡生得有几分女相,很是秀气,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
可是这样一个人,是延福宫总管太监,是内廷数千太监的首领,手下管着庆和帝另一密探组织锦骑,监视着大周从上到下无数的官员,手中掌握着无数官员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直到如今,白文怡依旧只对庆和帝一人效忠,而不像林文怀,早早就在庆和帝的默许下带着青衣卫投到了他这边。
赵郁端起精致的青瓷茶盏,啜饮了一口。
前世庆和帝一直到临终前,才把白文怡及锦骑交给了他。
这一世父皇身体康健,自然不会这么早退位并把锦骑交给他。
不过赵郁也不急,父皇正值壮年,总得让父皇有些安全感,自己不能什么都抓在手中。
白文怡一直在一边观察着,待赵郁一盏茶饮罢,这才恭谨地行了个礼:“王爷,陛下请您去延福宫一趟。”
延福宫此时热闹得很。
庆和帝昨日命白文怡把三个小皇孙都接到了宫里,如今正看着三个小皇孙玩。
延福宫西侧的地毡上又铺设了一层崭新的大红猩猩毡,上面摆着木制的皇宫模型,端王世子赵臻正带了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摆弄着玩。
赵澈和赵熙已经七个月了,已经能够稳稳地坐在软垫上玩玩具了。
和赵臻小时候不同,赵澈和赵熙都是瘦瘦的,却不是病弱那种瘦,反而灵活得很。
赵臻刚拼好大庆殿,正在斟酌如何拼大庆殿北端的紫宸殿,谁知赵澈整个身子压了过来,一下子压在了他刚拼好的大庆殿上。
破坏了哥哥的劳动果实,赵澈不仅不知道害怕,还傻呵呵扬起脑袋冲着哥哥呵呵傻笑。
庆和帝见了,不由为赵澈这傻小子担心,忙看向长孙赵臻。
赵臻很生气。
他静静看着赵澈,试图让赵澈看出他的愤怒,谁知赵澈只会看着他傻乎乎的笑。
看到赵澈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赵臻叹了口气,认命地拿了娘亲亲自准备的素白松江布帕子,一手扶着赵澈的下巴,一手认真地用松江布帕子拭去了赵澈的口水。
唉,没办法,摊上了一个傻弟弟,只得做好大哥了!
不过待弟弟再大一些,若是敢再这样,一定要揍他屁股,让他记住——爹爹说了,打弟弟屁股的话,弟弟能感觉到疼,却不会受伤。
庆和帝看到这里,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贵为皇帝,可是他也是一个祖父,也希望看到小皇孙们兄友弟恭。
赵臻是个完美主义者,刚拼好的大庆殿被二弟赵澈压坏了,他便把二弟抱到一边,让翡翠姑姑看着,自己背对着两个弟弟,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拼了起来。
白白嫩嫩的小赵昕原本自己在玩,可是看到大哥背对着自己,心里就痒痒的,屁股在大红猩猩毡挪着挪着就挪过去了。
到了赵臻身后,赵昕福至心灵,扶着赵臻慢慢悠悠站了起来,又有些站不稳,就趴在大哥背上。
赵臻做事一向专心,沉浸在拼造宫殿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拼好大庆殿后,赵臻心里幸福极了,抬眼寻找庆和帝:“皇祖父,快来——”
“看”字还没说出口,赵臻就觉得不对,脖子后面湿漉漉软绵绵的,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口水。
原来赵昕这臭小子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他背上,而且至今还在流口水!
赵臻一向有洁癖,当下快要气死了,双手搂到后面,背着三弟赵昕挪到了距离刚拼好的大庆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这才把赵昕给放了下来,让赵昕横着趴在自己腿上,褪下赵昕的大红纨绔,对着他的屁股便打了一下,认真地问赵昕:“以后要不要把口水滴哥哥身上了?”
赵昕以为哥哥在和他闹着玩,扬起头呵呵直乐。
赵臻气急,又打了两下。
赵昕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嗷”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双生子一向心连心,赵昕一哭,正在玩玩具的赵澈愣了愣,也张大嘴嚎啕起来。
赵臻:“......”
庆和帝笑吟吟立在一边看着。
翡翠奶娘等人因庆和帝的吩咐,都不敢干涉,在一边静候着。
赵臻自顾自把品好的大庆殿交给小太监放一边,看向并排坐在一起仰着头张着嘴嚎啕的两个弟弟,道:“哭吧,哭够了再来找哥哥。”
说罢,他又开始专心致志拼紫宸殿。
赵澈和赵昕哥俩哭了一会儿,见哥哥果真不理他们,哭声渐渐小了些。
过了一会儿,见皇祖父也不理他们,他们抽抽噎噎哭了几声,便连滚带爬到了哥哥身边,凑过去对着哥哥咧嘴笑。
看着两个弟弟含着泪对着自己笑的样子,赵臻心疼得很,面上却依旧很严肃:“以后不要破坏哥哥拼的宫殿,不要把口水往哥哥身上滴,记住了么?”
说罢,他认真地用松江布帕子把两个弟弟脸上的泪水口水擦了,带着弟弟玩了起来。
一直看到了这里,庆和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犬小宝贝真是好哥哥啊!
阿澈和阿昕也不错!
三个小皇孙兄友弟恭这么友爱,自然是他们的娘教得好了。
庆和帝吩咐管内库的太监方文恽:“传朕的旨意,端王妃教子有功,把内库里的那套西洋进贡的明镜赐给端王妃。”
那一套西洋明镜,大大小小总共有三十六面,大到一面墙那么大,小到巴掌那么大,照人的话纤毫毕现,比大周的铜镜清晰许多。
不知多少宫嫔想要这套西洋明镜,只是庆和帝天性喜欢齐齐整整,不大乐意拆分这套西洋明镜,因此一直摆在他的内库里,如今正好赐给端王妃,倒也不曾让这套明镜家庭离散。
赵郁进入延福宫正殿,首先看到的便是赵臻带着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在拼木制模型,兄弟三人很是亲密,不禁笑了起来,道:“父皇,阿犬倒是会哄弟弟!”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以前大哥和自己相处的情形,笑容顿时灿烂起来——他和大哥赵翎小时候却没这么和谐友爱,大哥老是揍他,揍完他又哄他。
后来赵郁长大了些,暗中苦练摔跤之技,大哥每每要揍他,最后总是被他给摔倒,以后就不揍他了,开始和他讲道理。
赵郁从小就知道,要想让人听自己讲道理,先把那人打服气再说。
国与国也一样,对于高丽、真腊、暹罗和南诏这样的小而弱的属国,应以怀柔抚恤为主。
可是对于辽国这样依仗着武力强大,时不时要派骑兵进入大周烧杀劫掠打草谷,并以向大周进贡为由进行各种敲诈勒索的邻国,大周国力弱时自当以抚慰为主,可是一旦力量足够,就要打得辽国老老实实求着大周和谈。
他现在已经开始敲打辽国了。
庆和帝微笑,根本不提小三赵昕被哥哥打了屁股的事。
赵臻听到爹爹声音,抬头看见爹爹来了,心中欢喜,当即叫了声“爹爹”,可是转念想到了礼仪,便规规矩矩起身向爹爹拱手行礼。
赵郁见赵臻这么懂事,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一把抱起了赵臻,灵活地往后一移,赵臻就被他移到了背上。
赵臻反应灵敏,一到爹爹的背上,就伸手攀住了爹爹的脖颈。
父子俩配合默契,看得庆和帝眼花缭乱,不由笑了。
赵郁背上背着大儿子,又一手一个把赵澈和赵昕夹了起来,笑盈盈道:“父皇,您这几日受累了,我带三个崽子回去,过几日再送进来陪您!”
庆和帝很想说“朕不累,真的”,却也知道三个小皇孙也得跟他们爹娘多相处,只得眼睁睁看着赵郁背了一个夹了两个在众人簇拥下去了,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天气阴沉,凛冽北风刮了整整一天,延福宫庭院里花木枝干上残余的几片枯叶都被风刮得无影无踪,分外萧瑟凄凉。
庆和帝在丹墀上负手而立,看着赵郁与三个小皇孙一行人越走越远,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心里更加难过,叹了口气道:“今夜怕是要落雪了......”
距离过年没几日了,今年过年要不要带着小皇孙去嵩山别业呢?
那里又暖和,又清静,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到时候可以让阿犬好好玩,而且两个小的也可以在最浅的那种温泉池里玩水......
阿郁监国,自然要留在京城了,他又一向离不得王妃秦氏,秦氏自然要留在京城陪阿郁,到时候朕就能和三个小皇孙好好呆几日了......
待端王与三位小皇孙的背影消失在白石甬道的尽头,白文怡这才轻轻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庆和帝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寂寞凄凉,默然片刻方道:“去李宁妃那里吧!”
李嫔一向低调,又能诗善画,为三位小皇孙画了好几幅婴戏图,颇得庆和帝之心,前些日子进了妃位,封号为宁,又搬进了距离延福宫不远的松鹤殿,成为后宫最受宠爱的妃嫔。
白文怡答了声“是”,自安排了人去松鹤殿传旨。
殿内只有庆和帝和白文怡。
庆和帝似是随意地问了白文怡一句:“今日内阁议事,没出什么事吧?”
白文怡简练地把端王斥责武首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武应文被赵郁逼得自誓“老臣若卖国,出了宫门就被马车撞死”,庆和帝冷笑一声,道:“他可真敢发誓!”
又悠悠道:“阿郁一时半会儿不会动辽国的,他会先收拾辽州的通北人......”
端王府内宅庭院里的两株白梅盛开了,满院幽香。
兰芝这会儿正在陪客。
客人正是玉兆雁的夫人大张氏。
大张氏怀里抱着女儿玉樱,正和兰芝说话:“......如今阿樱也五个月了,我打算把阿樱留在京城,去凉州陪伴相公。”
大周朝廷几百年的传统,镇守边关的将领须得把儿女留在京城,玉兆雁自然也不例外,他和大张氏只有玉樱一个女儿,自然得把玉樱留在京城了。
兰芝闻言,眼睛一亮,忙殷殷看向大张氏,亲热地称呼大张氏的闺名:“梦华,把阿樱留在我这里吧,我最会带孩子了!”
其实不止赵郁喜欢女儿,她也喜欢女儿。
只是兰芝总担心自己再生的话还是儿子,因此不敢生罢了。
对认了她做义母的玉樱,兰芝实在是喜欢得很。
大张氏正有此意,当即起身笑盈盈屈膝行礼:“那我就拜托王妃了!”
她妹妹小张氏张梦仙虽然更亲一些,可是张梦仙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还得丈夫王湉宠着疼着哄着,大张氏怎么放心把女儿托付给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