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地力阴华,自动凝聚而成,化作与十九洲修士所着无异的衣袍看,从棺中直挺挺地站起,漂浮到半空之中!
当此之时,义庄中所有鬼修,无不悚然!
陈旧阴森的庄内,上百血红的黄泉棺内尽皆空空,上百已经祭炼完毕的魂傀,与活人一般凌立于半空之中,填充满所有人的视野!
每一具魂傀面上的神情,都僵硬而麻木。
分明只不过是上百具经由他们的手祭炼而出的傀儡罢了,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强悍气息,却似远胜于身为祭炼者的他们!
神态越麻木,越叫人心底发寒!
见愁就站在庄内一个角落看着,眼底有隐晦深暗的寒光闪烁,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将目光从这百具魂傀身上移开,看向了正前方的傅朝生与几位鬼族长老。
厉岩检视了一圈,确认祭炼完毕,没有什么差错,才松了一口气,对傅朝生道:“厉寒大人,秦广王殿下交代的事情已然完成,魂傀祭炼完毕。不知下面有何指示?”
“好。”傅朝生看了一圈,毫无破绽地点了点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自有我先带这百具魂傀前往八方阎殿,向秦广王殿下复命。你等既已完成任务,便即刻返回酆都城。十九洲既已经攻破了第二道防线,想必略作修整很快就要再打上来,正该你等前去效力。”
“是。”
提到前线的战事,几位长老都不禁眼皮一跳,众鬼修也是眼神闪烁,显然都心思浮动。
但谁也不敢出言反驳,皆齐声应了。
于是接下来便分作两路。
原本来自酆都城的精锐鬼修,在三位鬼族长老的带领下,返回酆都;傅朝生则大袖一卷,带着上百魂傀,按计划前往八方城复命。
只是见愁比较特殊。
她也是酆都城选过来的鬼修,但谁都猜她同“厉寒”有一腿,所以开始的时候没有参与魂傀的祭炼,走的时候也不跟众多鬼修一起走,而是直接跟了“厉寒”走。
众鬼修见了,不免腹诽,心道莲照也不知哪里来的这妖邪手段,竟有本事将厉寒迷成这七荤八素模样。
但走的时候,却是谁也不敢议论。
他们乘上来时的大渡船,便返回酆都。
傅朝生这边也携见愁同那看守义庄的那诡异老者告别,上了另一艘截然不同的雪白的渡船。
同样登船的还有那上百魂傀。
个个飘上船后,都像是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见愁站在船头傅朝生的身边看着,在离了义庄有一段距离后,面色终于慢慢阴沉了下来:“魂傀上千,这一百具不过十中之一。在义庄里面时,看守义庄那老头儿严谨所有人去往庄外,更不给旁人触碰庄外棺材的机会。算数量,外面的棺材是九,里面的只有一。想来,庄外的血棺里才是多数。”
“你想回头去探?”
傅朝生轻易察觉了他的想法。
见愁也不绕弯子,眉心血线一亮,藏于她祖窍的一线天便有杀伐凶戾之气悄然浮现,只道:“魂傀事小,怕只怕投入战场后,能乱十九洲军心,更乱我崖山之心。那看守义庄的老头修为差我一整个大境界,斩杀他应当不难,之后再毁魂傀,毕其功于一役。”
她的实力,傅朝生也了解,确如她所言,要杀那老头儿该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易如反掌。且她的实力还未达到能悄然伪装进入八方城还不被发现的地步,自然不该冒险与他同行潜入八方城。
可……
他轻轻蹙了眉:“那眼下这上百魂傀该当如何?”
“你要潜入八方城,若无这百具魂傀领着复命,难免惹人怀疑。”见愁虽想现在就一掌将船上这些魂傀都轰个粉碎,可理智告诉她,留着才是必须的,“八方城中秦广王等阎君是何动向,以及少棘是何打算,更为紧要。便请朝生道友携这百具魂傀,犯险一探。余者顺其自然即可。”
这意思就是,这百具魂傀,她放弃了。
大局当前,自然舍轻取重。
傅朝生听后无言,端端望着她看似平静至极的面容,沉默良久,终是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只向她点了点头,以使她放心。
见愁便不再回看一眼,飞身而起,从这渡船船头飘摇而下,越过黄泉血红的水面,又落回了河畔,隐匿了身形与气息,向先前的义庄而去。
一众鬼修已然撤走,此地显得格外冷寂。
河畔的泥土像是被鲜血浸透一样呈现出阴冷的暗红,更衬得那为血棺环绕于其中的义庄森然恐怖。
不过片刻,她便重新看见了这一座义庄。
然而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
强大浑厚的灵识悄然覆盖而出,笼罩整座义庄,包括义庄周遭那九百余灵识无法穿透的血棺,可却没发现半点鬼修存在的踪迹!
——先前那看守义庄的诡异老者,竟然不在!
见愁眉心顿时深锁,只觉诧异。
那老者在十大鬼族与八方阎殿的身份显然不一般,甚至很可能要比高出傅朝生所伪装的“厉寒”!要知道,秦广王可是格外重视此地,也格外重视这些魂傀。在送走了“厉寒”与鬼族众修之后,这连两刻时间都没过去,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了原本该他看守的义庄?
情况似乎不对。
一股不妙的预感,悄然袭上心头。
见愁念头闪动,原本就覆盖了整座义庄范围的灵识,猛地往外再扩,宽广了整整一倍!
可依旧一无所有!
面上的神情便彻底冷了下来,心也渐渐往下沉去,凝视着笼罩了义庄的那一片遮蔽视线的瘴气,她在虚空中站了许久,终于落了下去。
一线天无声无息地握在了掌中。
见愁踩着脚下松软粘腻的泥土,慢慢走进了那瘴气笼罩的范围,停在外围右侧一口紧紧盖着的血棺之前,抬首举剑,将沾着一线红的剑尖送入那棺盖与棺身的缝隙间一挑!
“砰”地一声,血红的棺盖,顷刻滑落在地,崩散成一片血花,也让棺中的情形彻底展露在人眼前。
棺内没有尸体,没有那老者,甚至没有魂傀!
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风声陡然凄厉,瘴气如妖魔似地鼓动,见愁的脊背都开始渐渐发寒……
第513章 黄雀在后
渡船一路返航, 逆流而上。
八方城在整座极域的最中心,即便被十九洲攻破了两道防线,外围依旧还有更为坚固的两道, 更不用说最贴近的那一道还是作为十大鬼族驻地的酆都城, 堪称是固若金汤。
所以外围的恐慌,在这里了无影踪。
傅朝生携那一百魂傀抵达时,只见高耸空旷的城池上方, 七座巨大的深黑色宫殿巍峨地悬浮在八方城的七个方位,而原本的楚江王殿已经因为楚江王的陨落而跌落, 消失不见。
与旧日相比, 此时的八方城看上去有些怪异。
大约是因为他“闭关”之前见过的八方城还有八座阎殿吧?
秦广王殿最高,分明是一样的形制,可看上去却最为凛然。
傅朝生在城外验过了身份, 进了城中,随后一跃而上, 径直落到了秦广王殿外, 躬身向内一拜。
“判官厉寒, 奉命带魂傀来拜。”
“进来吧。”
里面传出了秦广王的声音。
殿内的光线,一如既往地昏暗。
秦广王高高地踞坐在宝座上, 背后的画壁上是阴暗的各式天魔图纹, 一身玄黑的衮服披在他身上,头顶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珠子轻晃, 遮挡了他的目光, 只能让人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从面上, 半点看不出极域已经被攻破了第二道防线。
他太平静了。
傅朝生从外面走进来,抬眼一看,便发现这大殿之中竟不只秦广王一位阎君,还有四位阎君也在。
下首左右各列座两位。
依次是:宋帝王、阎罗王、都市王、转轮王。
宋帝王看上去是个垂垂的老者,但眯缝的眼底闪烁着精光,显示着他并不好相与的本质;阎罗王却是威严端正,面上的神情颇为和善,是八方阎殿专门和稀泥的“和事佬”;都市王江伥一身衮服外罩着织金轻纱,柔婉的眉眼间独有一种浅淡的、雾气似的忧郁,正转眸打量他;转轮王却是个英俊而邪气的青年,颇有几分气势,目光肃然而凌厉,乃是秦广王真正信任的心腹。
有关这几位阎君的一切,瞬间从心头掠过。
但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大一般的一件事:诸位阎君都到了,看来今日正好是在商议大事,可独独缺了两位——
这大殿之上,没有泰山王与仵官王!
“厉寒拜见诸位阎君,拜见秦广王殿下。”傅朝生心中已经起了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如常行礼,“闭关数十年乃出,未能为殿下效命,厉寒愧疚无内。承蒙殿下抬举,以义庄魂傀之任委之,幸不辱命,百具魂傀已如期带回。”
其他四位阎君都没有说话。
只有秦广王抬眼,透过冠冕上垂下的珠串打量眼前的“厉寒”,唇边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他一如既往地信任这一位“得力干将”,没有半点怀疑一般,十分满意。
“你恰在此刻出关,可算能救极域于危难了。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昔日堪与你分庭抗礼的张汤已然失踪,即便未曾投了十九洲,只怕也相去不远。本殿手底下真正可用的大才,如今就剩下你一个。端看魂傀这件事,没有半点差错,办得极为漂亮。本殿且问你,对这些魂傀,可算了解一二了?”
傅朝生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进一步查探极域的底细,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底牌。除了那神出鬼没的神祇少棘,八方阎殿的动向,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问题虽有些让他意外,但他并未表露出半分。
只道:“略知一二。”
“能知一二便已经足够了。”秦广王笑了起来,似乎极为满意,极为快慰,“十九洲此次重启界战,来势汹汹,已经向我极域第三道防线上的崇阳城攻来。先前本殿同诸位阎君商议过,派了泰山王、仵官王两位阎君前去住持防御事宜。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一百魂傀留驻八方城,着令你再返回黄泉义庄,率剩下那九百魂傀,支援崇阳城。”
泰山王与仵官王已经去了崇阳城?
他则要率领剩下那九百魂傀前去支援?
秦广王的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可这一瞬间,傅朝生心底竟生出了一种下意识的怀疑:有这个必要吗?
若说鬼门关一役还只是相互试探实力,双方都未尽全力,极域落败情有可原,那在经过日前卯城一役后,八方城便该知道,十九洲众修士攻陷极域的决心与实力绝对不能小觑,更不是外面设下一重又一重防线就能轻易阻挡的。
极域想打消耗战,不异痴人说梦。
将极域鬼修的实力分散开来,散成几道防线,看似是在不断消耗十九洲的力量,可实际上分散开的力量远不如凝聚到一起的力量,可以形成质变。分开分批去抵御极域,相当于放几只蚂蚁出去撕咬大象,不痛不痒罢了,非但不能将其咬死,反而会被对方以强胜弱、一聚歼灭!
打到最后,便是极域的劣势。
如此分防线作战,看似稳妥,其实对极域十分不利,更不用说派这两名曾在鬼门关一役落败的两位阎君去守第三道防线的决定了。
但这怀疑也只是一掠而过。
毕竟他是傅朝生,而提醒八方阎殿做出正确的决定与部署,是厉寒的事情。
所以一念闪过后,傅朝生并未出言反驳半句,那琉璃一般深墨蓝的眼珠一转,便已俯身:“厉寒领命!”
说话间,他眸底已染上一抹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