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突然想起来,谢道友自来博闻强识,不知——可曾听过‘七分魄’?”
“……”
“咔咔。”
“七分魄”三个字落地,被谢不臣指尖轻轻压着的门扇上,竟然瞬间裂开了数条缝隙!看着竟像是被突然间失控的力量,生生压裂!
谢不臣修长如玉竹的五指,线条紧绷。
即便是以他如今的心境与定力,竟都无法在这一刻保持平静和伪装。以至于,出现了这万万不应该出现在人前、尤其是见愁面前的“失态”!
只因为,“七分魄”三个字,竟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料想过。
自入昆吾以来,所有人都只当那是一柄凡剑,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就连那一位堪算天机的横虚真人也甚少对此剑投以注目。
指尖是开裂的门扇上,那粗糙且扎人的触感。
谢不臣垂了垂眼眸,终于还是慢慢地移开了手,一张清隽的面容上只余下恒久的冰冷与淡漠,只这般静默地注视着见愁——
如果是试探,那么她很成功。
因为,这是他此生,最大、也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373章 明妃
“看来, 谢道友还真的知道呢。”
谢不臣的反应,自然清楚地落入了见愁的眼中,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没有移开过自己的目光。
当然,谢不臣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刚才那一瞬间, 她只是不想让谢不臣过得太舒坦而已, 所以便想要找点东西来“刺激”它。
她始终记得,极域枉死城旧宅中,那被人打断的燃香,还有出现在窗上那水迹汇成的字迹——
杀谢不臣, 斩七分魄!
到底留字之人是谁,又有何来历,见愁是至今也不清楚,也就更无从分辨对方到底是善是恶、是友是敌。
方才吐露“七分魄”三字,的确是全然的试探。
但试探的结果,显然十分令人惊喜。
谢不臣不仅知道这所谓的“七分魄”,而且反应很大。
试想一下,这该是何等样重要的秘密?
竟然能让他这种早已修炼得心如止水、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角色,都为之色变!
只是……
“可惜了, 谢道友好像一点也不想谈及的样子。”
见愁眯眼笑着, 显得极为真诚。
但那因为试探成功而变得格外愉悦的神态, 却没有任何的收敛,落在谢不臣眼底, 便越发扎眼。
她信手推开了自己那一扇门, 同他道别:“那么, 入夜再见了。”
说完,也根本没管谢不臣是什么表情,便进了门去,又返身将门关上,只留下谢不臣一个人站在这狭窄的走廊外面,连那一身骤然出现的冰冷都来不及卸下。
他分明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比如继续旁敲侧击有关“七分魄”的事情,甚至直接逼问,甚而大打出手……
可都没有。
就好像是你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所有的防御,只等着一场下一刻就要开始的战斗。可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比一拳打进棉花里,更让人难受。
受刑之人最恐惧的,不是屠刀落下时,而是屠刀就在头顶,却悬而未落时。
此时此刻,见愁便是那个举着屠刀的人。
谢不臣想过一千一万种突发的情况,但唯独没有方才的情形。
面前的门扇,还保持着先前将开而未开的状态,上面一条条压裂的缝隙,如同围观者张开的笑口,在谢不臣的眼底,透出一种艰深又刻骨的嘲弄与讽刺!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将眼底翻涌的种种强烈情绪,都敛了进去。再睁开时,沉冷的双眸只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湖面,再也不起任何波澜。
“咯吱。”
陈旧的木门,推开时有比较刺耳的声响。
谢不臣进了门,也将门关上,几乎是习惯性地便在屋内布置了一座隔绝外界查探的阵法。
屋内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小方桌。
他走了过去,人皇剑出现在手中,被他轻轻搁在了桌面上;然后是一把深黑色的墨玉尺,也靠在了人皇剑的旁边。
剑名人皇,尺名墨规。
不管是剑还是尺,都是昆吾诸多法器库藏中的最一流,但在谢不臣看来,这些都不过是“外器”。
他可以没有人皇剑,也可以没有墨规尺,但七分魄……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将那一把凡剑从青峰庵隐界中唤出。可这一刻,他的目光只朝着已经合拢的门扇上看了一眼,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心机深沉,不是善类。
可住在他对面房间的那个女人,自来冰雪聪明,更不用说如今。
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能理解。
只是……
自见愁提起“七分魄”起便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个疑惑,直至此刻也未能消散——
此剑在人间孤岛时,尚未得“七分魄”之名。
至昆吾之后,他也只在偶然间对顾青眉提起过。至于其中的奥秘与玄机,更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就连横虚真人,都不过与旁人一般,以为这是一柄凡剑……
那么,见愁是从何处得知,又到底为何问起此剑?
一时之间,谢不臣竟生出了一种为人窥伺、被人算计之感。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谁在暗中注视着自己,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在他布好的棋盘上轻轻地拨上几子……
而他,在这一场博弈中,或有殒身之险。
压迫,压抑。
一种近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之感!
他搭在墨规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用力,绷得骨节泛白,可搜遍自己一切所知与所学,竟也没有半点的头绪。
见,愁。
她这般的名字,如今想来,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浓重的阴影,顿时变得挥之不去,已在这片刻间,悄然出现在了谢不臣的眼底。他望着那门扇,好似能透过它们,看到对面屋中的见愁。
这时候,见愁的视线,其实也落在门扇上。
只是不同于谢不臣满面山雨欲来的凝重与阴霾,她唇边还挂着笑容,灵识轻而易举就抵达了对面那一间屋,但却为外面的阵法所阻拦。
“倒是够小心的……”
明摆着是根本不想让见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们两人虽然同行,可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什么“故友”和“旧交”,相反,他们都知道,两个人之间只有不死不休的仇怨!
只不过,谢不臣越是如此,见愁便越确信自己是找对了。
“杀谢不臣,斩七分魄”,谢不臣她是要杀的,但“七分魄”是个什么东西,她心里面却还没数。
也许与什么魂魄有关,也许只是某个物件的名字。
她更在意的,是这八个字的联系。
“杀谢不臣”和“斩七分魄”连在一起,仅仅是因为巧合,还是中间会产生什么因果的联系呢?
不清楚。
她如今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见愁盘腿坐在靠墙的炕上,想了一会儿,始终没有什么更多的头绪。但一想到这一趟出来,与谢不臣只怕还有一段“与虎谋皮”的日子,便也淡定了下来。
刺探,还有的是机会。
一时没结果也不必在意,只要有了方向,以后查起来还不容易?
这样思索着,见愁的心思,便很快地沉了下来。
灵台尘俗皆去,念头圆润通达。
身与心,一下进入一种琉璃般通明的境界中,体内的灵气与魂力都悄然运转了起来。
燃灯剑便被她平放在膝上。
因与见愁身心连通,灵气与魂力在穿过见愁身体的时候,也从长剑上慢慢地流淌了过去。
剑身上打着的二十一枚宝相花,如同被点燃了,渐渐明亮。
待得灵力淌过,又慢慢地暗淡熄灭。
她的呼吸,便似乎剑的呼吸。
于是见愁忽然就被那种禅意笼罩了,整个人都如同置身于一片暖融融的光芒中。
伴随着灵力在剑上的流淌越来越平稳,逐渐成为一条循环的河流,整柄燃灯剑,便渐渐“活”了过来。
距离剑锷最近的一枚宝相花纹,第一个浮了起来。
它越来越明亮,也将自己的虚影投在了剑身上三寸高的地方,而后随着精纯灵力的冲刷,开始了缓慢的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三转过后,四散的光芒便悄然敛去,重新贴附到了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