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一下想起了之前在洞穴之中见过的那些灵兽,在消耗尽了寿数之后,变得苍老,颓败,像是一团死灰……
天空之中的锦鲤,通体有光泽的红色,都变得斑驳了起来。
它的身躯不再灵动,行动似乎也变得迟缓了起来,像是累极了,又像是难以呼吸,长大了嘴,想要获得那么一点点生存的空气。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生出。
见愁甚至还来不及将这样的预感落实,便听得耳边起了无数的惊呼:“鲤君——”
那一片湛蓝的天幕下,涟漪轻轻泛起。
巨大的锦鲤,像是终于累了,两眼疲惫地一眨,连摆动鱼尾的力气都没有,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从那天宫的底部,朝着下方——
坠落。
像是一道赤色的彩虹,从那高空之中落下。
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它在天穹的中心,坠落之处也是这迷宫的中心。
只听得一声轰然的响动,距离见愁很远处的一块碎裂大地上,忽然溅起了丈高的浪花。
它落下了……
整个隐界的声音,似乎也跟着落下了。
才跑到了水边的小松鼠愣了一下,接着就像是疯了一样叫起来,不要命一样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整个迷宫废墟之中,顿时一片混乱。
“鲤君!”
“鲤君!”
“怎么可能……”
……
无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可是见愁听不见一点。
她只死死地看向了自己的正前方——
那一片地面之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横流的鲜血从那躺在坑中的人体内流出,无法渗入已经极为湿润的地面,只能浮在泥土上,形成了一片诡异的血色印记。
那是方才还在攻击鲤君,要毁灭整个隐界的巨隼。
无恶没死。
他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触到了冰冷的泥土,闻到了这独属于隐界的味道。
他听见周围一片惊惶的呼喊之声,听到了那些无奈的哭号之声,熟悉之中,还有着一点陌生……
是了,这些声音自己都听过。
于是,昏沉的意识,就这么忽然复苏。
无恶用力一撑地面,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蹒跚,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仰起头来,望向天空。
那一刻,他一怔,接着猛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样响亮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惊惶的呼喊之中,显得极为突兀,却骤然吸引了无数的注意力。
隐界之中的所有灵兽,这才意识到:鲤君倒下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最糟糕的是,这罪魁祸首,似乎还没有死。
头顶的印符已经极为暗淡,连带着那泛着涟漪的天空镜湖都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它像是一星弱火,仿佛只要轻轻这么扇上一阵风,便会熄灭。
它摇摇晃晃,让人心惊胆战!
任何人都能知道——
只要一击,不管这一击有多么微不足道,这天穹之上,守护了隐界千百年的印符,便会轰然破碎,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哈哈哈……”
大笑之声,还在持续。
胸腔震动,体内的鲜血却还在滚滚涌流,无恶一身黑袍都被鲜血浸染,可他丝毫没有停下这笑声的意思。
左手抬起,那血肉模糊的五指,一捏一放,便成了血肉模糊的五爪。
无恶看着那高处,面上的神情,便变得快意了起来。
见愁从始至终都看着他,哪里还不明白这神态的含义?
他竟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再给那印符补上一下,让这隐界彻底倾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无恶是个疯子,可其他人怎么办?
这妖兽乃是小书蠹指点她去寻找,却是她将之放出……
目光微微一闪,见愁看见了那些惊慌失措的灵兽。
包括刚才那只小松鼠,它向着那鲤君坠落的方向奔跑,可在跑到某一片废墟前面的时候,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升起,将它阻挡。
隐界虽然已经破碎,可那些阵法还在。
没有钥匙,无法进入。
于是,小松鼠陡然变得绝望了起来,一双湿润的眼里终于掉下了泪,不住地用小爪子敲打着屏障,却始终难以过去。
见愁手中有秘符,是可以过去帮它。
可这时候帮它,于大局并无作用——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走开。
目光移动,微微眨眼。
只片刻,她已经重新看向了无恶。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黑衣无恶也转头过来,看向了她。
他的脸上全是血迹,甚至还有一条一条皲裂的血痕,脚下是一片血泊,可想而知到底伤重到了何种地步。
“你还没死呢……”
唇角一勾,一抹森然的邪笑。
无恶看着她,那有些暗淡的眼眸里,血光再盛。
是见愁放了他出来,如今隐界有难,到底有她一份因果在。
袖手旁观?
只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见愁并未有半分的惧怕,面容之上一片的平静。
左手五指慢慢松开,巨大的鬼斧立时向着下方坠落,却在半途化作一片虚无,消失不见;
右手五指慢慢松开,被她紧扣着的割鹿刀,刀尖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同样在坠落之中,消失不见。
她掌中再无法器,眼底的光芒却重新炽烈。
方才隐没的斗盘,悄然地,重新出现在了地面之上,坤线一根根明亮,经纬一样网罗天地。
“想要阻拦我,却敢不带法器……”
无恶原本还有些担心,只因自己与锦鲤一战之后,实力已损耗大半,更有重伤在身,若见愁与自己硬拼,只怕还真的会败给对方。
哪里想到,她竟然疯了,放开了两柄品级不凡的法器!
那一瞬间,无恶极为庆幸,可也极为恼怒!
那是一种为人所轻视的感觉,还是一个小小的金丹初期修士!
见愁面容却半点没有变化。
她距离无恶甚远,只随意地迈开了两步,脚下却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略一垂眸,她眉头便忽然一皱。
一枚古铜铃铛,静静躺在一片污泥之中。
这是另外一只不属于自己的铃铛。
因为,那一枚属于她的铃铛,此刻正静静挂在她腰间。
脑海之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了什么。
见愁唇边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嘲讽,讥诮,冰冷,漠然。
不带有半分感情的,她一脚迈出,践踏而下。
这铃铛,立时被她深深地碾入那污浊的泥泞之中,为泥水覆盖,看不见踪迹。
被钉在石柱之上的谢不臣见了,只将双眼闭上,笑了那么一声。
见愁并未听闻,或者听闻了也不在意。
她站到了无恶的面前。
对方的实力很强,虽然重伤,境界却没有掉下,依旧对她形成那种恐怖的威压,可这样的威压,却并非难以破解。
一枚金色的道子,忽然落下。
于是,空气之中忽然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波动……
无恶面上神情忽然一滞,变得极为震骇——
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在见愁的背后凝聚。
那种久违的灼烫刺痛之感,已经在见愁的肩胛骨上凝聚,她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冷然,又点染几许莫名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