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转头伏在竹夫人上笑不可抑,一头及腰长发也是散落在榻上,随着身子摆动着。她这些日子被许宁逼着调养身体,连灶台也不许近了,应酬大多推了,各种阿胶燕窝海参流水价地送进府里吃着,脸色渐渐又恢复了红润,虽然肌肤一时未有从前之丰盈,却也多了许多光泽,想来也是找到了许宁,心情一轻的缘故。许宁看着她渐渐恢复健康,心中也暗自欢喜。
成都风气闲雅,虽然战火才过,在许宁一意休养生息下,很快又恢复了元气,货物充沛,民间富裕,客商通商后没多久,裴瑄果然护送着唐家两老和唐昭如、淼淼和文荪两个孩子过来。
宝如喜不自禁,抱着淼淼和荪哥儿居然落泪半日,唐家两老看到许宁升了官,身子健康,喜不自禁,他们之前知道宝如居然一个人雇了镖局的人保护直接往蜀地寻夫,提心吊胆许久,如今看到女儿女婿都平安无事,哪有不高兴的,晚间却提了出来,要让荪哥儿姓许。
许宁有些意外,看了眼宝如,转头温和对唐家两老道:“可是我爹娘那日说了什么难听话?爹娘不要放在心上,他们平日里就是这般的,忍忍便过了,这孩子是唐家的长男,也没什么的。”
唐谦摇头道:“我们这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如今有长进,孩子跟着你的姓,将来前程也好走些,再者如今我们一有昭哥儿了,二则又有大姐儿在,这荪哥儿还是姓许的好,宝如以后再生便是了,万一若是都是女儿,便让淼淼接着我们唐家的财产,荪哥儿还是留给你亲自教养比较合适,你如今身在高位,一府知州,两个孩子都没一个跟你的姓,岂不是白白让你受同僚们的笑话?”
话语倒是字字句句都替许宁着想,许宁转头去看宝如,宝如含笑微微点头,许宁一叹道:“无论姓唐姓许,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疼爱的,只是岳父母若是坚持,那大哥儿便姓许,岳父母大恩大德,许宁定努力回报。”
不争即是争,唐家两老处心积虑这一招,却是看许宁身在高位,只怕来日要嫌弃女儿市井门户,又要以自己赘婿出身为耻,正好许家两老刚刚作死,把这个儿子的心往外推,而自己女儿却是千里寻夫,又有一子一女,眼看着还正是情好的时候,他们两老再在孩子姓氏上让一让,让出这个大人情来,多花些心思多施些恩惠,才能让女儿生活平顺,恩爱如初。再者也是防着许家那两个老不休的又一直打着让侄儿过继的主意。
两老这心思,其实许宁和唐宝如都知道,却也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横竖两人经过一世,于这上头其实都已看淡,只是世情如此,荪哥儿若是随着许宁的姓,的确来日更平顺一些,不会有人指着他的出身说三道四。于是也就顺水推舟,让荪哥儿姓了许。
住下一个多月,唐家两老便思乡之心越来越盛,加上水土不服住不惯,还是辞别了许宁和宝如,一径回乡去了,许宁则娇妻在侧,儿女双全,又是地方最高长官,无人拘束,说不得的志满意得,过了一段极为美满平顺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风光回京
徽熙七年,许宁任满回京任枢密直学士,虽然从从二品到正三品,看上去似乎降了级,明眼人却知道,这是朝廷要用他了。
枢密直学士这一职务多是熬资历用的,许宁毕竟年轻,虽然因触怒皇家在地方上熬了几年,却做出了一番事业,那一个装神弄鬼的宝藏,大部分人心知肚明所谓的祥瑞遇仙都是糊弄老百姓的,多半是撞了狗屎运剿匪的时候赚到了藏宝图,大大的在朝廷上露了一脸,一下子平步青云从七品升到了从二品,地方大员。如今进了京,是实实在在的京官,又是天子近臣,前程光明,多有人揣测这调入京是许宁座师王歆的手笔,毕竟这几年来张相致仕,他得以入了中书省拜相,一贯喜用寒峻敢言之士,这许宁虽然当年搞了一处殉职的假死,又献了宝藏,却有不少人还记得他当年触怒皇家之事,更不要提他寒门赘婿的出身了,无论是自己出身还是妻族母族,皆是干干净净与勋贵一毫无扯,又是个能吏,这正是王相最爱用的人才。
许宁年底先是回京磨勘述职,得了上上品的考评和确定的消息后,直接就在京里莲英巷买了一座小园子,园子外头看着小,里头却是自有天地,地方颇大,仓促之间也并不十分修葺,只匆匆把人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便赶在春暖花开时遣了人去接宝如母子三人。这几年宝如到底是因那一次产后失调伤了身子,没有再怀孕,大夫也只是叫慢慢将养着,许宁极体贴宝如身子,这几年换了几个大夫珍贵的药品调养,果然身子有所改善,只是孩子上一直没有缘分。好在许宁和宝如得了一子一女也已满意,倒也不十分遗憾没有再怀上孩子。
成都转运使府中,两个孩子却是闹着不愿意搬家回京,淼淼要把院子里种的石榴树带走,荪哥儿则是舍不得乳母,抱着哇哇的哭。因为在成都的仆佣大多都是在蜀地典买的,都是本地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离乡别井去京城,那乳母丈夫孩子都在蜀地,也是不愿意,只有请辞,荪哥儿一连闹到出发那日都还在哭。他这般重感情,连那乳母张氏都纳罕,一边揩着泪一边也是十分不舍道:“大哥儿重感情,叫奴家好生舍不得,只恨爹娘丈夫孩子都在这里,哪里舍得出去。”
宝如无奈只得好生宽慰厚赏了那乳母一番,才哄着荪哥儿和淼淼,好不容易哄得启程,仍是鼓着小脸一路不快,直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才渐渐不再哭闹,睁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
好不容易到了京师,许宁出城来接的时候,听到宝如说到此事笑道:“我看荪哥儿如今长得越来越像你,想来将来竟是个长情的。”
宝如点头叹气:“轮到自己养儿子,倒希望他莫要太长情了,重情的人,吃亏。”也不知是叹自己还是叹孩子,她一路带着两个孩子赴京,着实辛苦,许宁便说些京里的事给她听:“你还没到京城,大长公主府便已下了帖子邀你赏花呢。”
宝如纳闷道:“她请我做甚么?”
许宁道:“你忘了?宋晓菡已是嫁了进去,大长公主颇为喜欢她,让他们两夫妻都住在大长公主府的,没去宁国公府住。”
宝如这才恍然问道:“她如今如何?”不管怎么样,对这个因为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而大大改变了命运的人,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许宁道:“这些高门大户,外边看着都是一派富贵荣华花团锦簇的,里头如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依稀听说当年那侍女生下来的庶长子还是留下来了,养在田庄上,卫三郎明面上倒是没纳妾,可是和那些教坊大家们传的风流绯闻可就没断过。”
宝如有些头疼道:“一想到又要应付这些高门大户,就烦心。”
许宁含笑:“这是一场硬仗,总不能就留在蜀地一辈子了,孩子们如今也到了开蒙的时候了,也该让他们见见世面。”
宝如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想孩子们长大以后和你一样走仕途么?”
许宁摇头:“不,我只是想给他们有更多的选择,我们努力这么久,不是为了让孩子们顺着我们的路走,而是想走什么路,就能走什么路,我希望我的女儿,不必为生计折腰,不必在人面前卑下小心,不会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婚,能快活平顺一辈子,我希望我的儿子,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穷不失义达不离道。”
宝如默然许久才低声道:“我倒希望拙笨些好。”
许宁笑嘻嘻抱起了荪哥儿道:“我们荪哥儿才三岁呢就能背好多诗了,怎么拙笨?”荪哥儿被父亲抱起来,立刻熟练地盘上了父亲的身子,小小手臂紧紧搂住许宁的脖子嘻嘻地笑着,一旁淼淼看着眼热,立时也踩着许宁的大腿上来挂在许宁身上,一只手牢牢便抓住了许宁的发髻上的软幞头巾,许宁一边哎呀呀地叫着一边道:“淼淼淼淼,宝贝女儿,这不能抓的,一会儿帽子歪了遇到人可不得了。”一边却担心女儿没站稳,伸了手去将女儿软乎乎的身子给护住了。
宝如忍俊不禁噗嗤地笑着,说起来一子一女都不怕许宁,偏偏怕宝如,宝如脸一沉下来,两个孩子立刻规规矩矩的,只有许宁被两个孩子看穿色厉内荏的本质,无论怎么皮怎么猴,许宁也只是嚷嚷两声,却从来不生气不动真格,每次出去回来,就被两个孩子缠着在身上掏袖子袋子,定能摸出些好东西来,或是路上见着的小吃,或是见到的好玩的,有时候甚至是几个松果、几枝草花,却都让孩子们喜得不行,黏父亲黏得不得了,特别有时候许宁出去办公务数日方回,也不见两个孩子有丝毫疏远,反而黏得更是殷勤恨不得贴在阿爹身上,反倒是一应吃饭睡觉的规矩,都是宝如耳提面命,提着戒尺一一强调,把规矩都给立了起来,生生儿是把严父慈母倒了个个儿。
说话间车子回到了莲英巷口,许宁扶着宝如和两个孩子下了车,看到门首宝如一笑,问许宁:“我以为你会买以前那宅子。”
许宁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前世的那个园子,摇头笑道:“那宅子不好,房子多空地少,如今这宅子好,带有个园子,合适孩子们玩耍,虽然荒了些,咱们慢慢修起来便是,又可以给孩子们修几个合适的院子,若无意外,这次在京里大概就要呆许久了,我们有时间慢慢修着。”
宝如一边点头一边往里头走去,她其实也不喜欢从前的宅子,大而多的院子,入了夜仿佛是一个人住在那空落落的院子里,请多少仆妇也无法排解那种空旷凄清。身旁的淼淼已追问:“要修什么好玩的地方?”
许宁牵着她道:“给你修个养鸽子的地方好不好。”
淼淼大喜道:“要一个大大的鸽舍!和若曦家里的一样。”若曦却是成都那边布政使的女儿,和淼淼差不多年纪,家里砌着鸽舍,淼淼羡慕不已。荪哥儿似懂非懂,却拍了手叫好。
宝如蹙眉道:“养那劳什子做甚么,院子里全是鸽子屎,不够恶心的。”她是个好弄吃食的人,对家里洁净十分在意,在成都就不许养这些鸟儿,淼淼鼓了嘴去看许宁,许宁抱着她指了后园远远的一处道:“我们就修在那里,离屋子里头远。”宝如皱着眉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许了,许宁一边又道:“这次可以让人将家里的阿花阿黑送过来了,这次可有地方养着了。”
淼淼忙问阿花是什么,许宁笑道:“那可是救了你的恩狗,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待它们。”
这宅子只修了几进的房舍,后头一大片便是个园子,单是园子约有四五十亩地大,园子里只建了小小一栋小楼,颇为空旷,有一个小小的荷塘,其余一些地方都是荒草,有些地方从生着一树一树的桃李和柳树,显然园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整饬修剪过,杂花生树,树下牡丹芍药等都零乱长着,旁边花架上都是荼蘼紫藤等花,长得十分恣意,甚至有些树上有着鸟窝,却显出了一股生机勃勃的野意来。淼淼已是欢呼了一声带着荪哥儿跑到了草地里,追着几只蝴蝶蚱蜢跑,宝如一边喊道:“仔细有蛇!不要去草深的地方!水边也不要去!”许宁却道:“无事,前儿让人刚撒过硫磺粉驱虫粉,专门留着这一片草地让他们玩一玩,荷塘那边我前儿让人放了水翻了土,准备种些好藕,养些鱼。”
宝如道:“倒是可以慢慢修整,你那香室是不是也要修出来一间。”
许宁道:“慢慢来,我想着这后头做个倒轩,前头花厅、客厅、书房等都已有现成了,我们再修一些客房,将来安置客人、幕僚、护院、下仆的厢房都修起几个院子便好,后头这园子便是内院,我合计着修四个院子,主院自然是我和你住的,你喜欢芭蕉和花架子,我们就种这个,孩子们住的院子,女孩子的都是绣楼,种些玉兰等花树,男孩子的则靠外的院子,将来长大了也好分开,种些竹子梧桐的便好……”他一边慢慢地和宝如说着,一边指点,淼淼时不时插两句嘴:“我要种兰花,还有我的石榴树。”
许宁好脾气地和她商量:“石榴和兰花不搭呀。”
淼淼蹙眉:“为什么。”
许宁和她解释:“兰花是个孤高清幽的,石榴却是个热闹喜庆的,都一起种院子里不搭的。”淼淼便皱了眉头道:“那水仙行么?”
许宁道:“水仙的香味和兰花的却是冲了,都太强烈,院子的搭配也要分个主次,兰香是王者之香,人家推之为“第一香”,又是个君子之香,你若要种了它,院子里便要仔细搭配,要么雅到清极,要么俗得喜气,你便换些热热闹闹的如牡丹芍药蔷薇这等。”他一边慢慢与淼淼说着搭配,淼淼似懂非懂,却也对阿爹的话十分信服,嗯嗯的应着。
宝如看他细心教养,心下却想到前一世许宁养了几盆兰花,那日开了花邀了几个同年来赏花,她那日知道他邀了人,便自作主张让仆妇去买了些盛放的时花来和那些兰花一起摆在院子里花团锦簇地煞是好看,结果他那天脸色铁青,专门和自己说了句:“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她当时莫名其妙,如今想来,他若是肯慢慢和自己说这些道理,自己又何尝会闹笑话?
想到这里,她心情微微有些低落,许宁抬头看她似在神游,问她:“在想什么?”
宝如呵呵了声:“想那一年你邀了人来赏兰的事情。”
许宁脸色变了变,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是我不对,该提前和你说清楚的。”
宝如叹道:“没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只是想着雅这个字,也不知要多少代养成,难怪那些世家的人要那样心高气傲,所谓三代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饭,我这市井出身人家,也只好入得门来油漆香,柜中无有旧衣裳,墙上挂着时人画,祖坟青松三寸长……”
许宁看宝如并不是在翻旧账,心下一宽,脸色一松,笑道:“世家风范,原是讲究个自在倜傥,太过讲究也不过是拾人牙慧附庸风雅,到底还是得看个人眼光,只说那时人画,也有好的,不可一概而论,只是这眼光,还是得自小儿看过好东西,用过好东西,慢慢地读书,见识够多,才能慢慢养出来的。”
宝如点头:“我怎么听着倒像是许相公在炫耀呢。”
许宁微微有些困窘:“不是炫耀,只是有些东西,做到极致,自有其美,比如一篇好的文章,比如一幅好的画,我只是希望孩子从小就有这样的眼光,能够享受这些,领会这些,却并不是让他们便沉溺其中为之所拘束,更不是说是为了什么世家的虚名,才气名望这些虚东西。”
宝如转头看了看他,垂睫道:“我理解你的意思,譬如调香,你是真的喜欢,读书也是,固然一开始你是真的为了出人头地,但是手不释卷的苦读,必然总是真心喜欢的,好比我做菜,那也是真心喜欢,这样菜和那样菜如何搭配才好,做出来会什么味道,大家吃了会不会高兴,我也都很喜欢想这些,并不觉得累,我想着,大概道理都是一样的。”
许宁抬眼看她,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许久才低声道:“当初是我太年轻,想差了,如今经历了许多事,才误得这些道理出来,白白读了许多书,倒不如你看得明白。”
宝如脸一红,转过脸去岔开话题,她其实始终对许宁这样的好学问存着一份敬意的,却经不得夸奖,便转移话题道:“看你这园子规划,竟没安排你爹娘的住处?”
许宁咳嗽了两声道:“安排客房便好了,我爹娘对京里十分住不惯,说是连粪都要掏钱让人运走,水也要买,饭食都吃不惯,高门夫人也都不好打交道,不喜欢来京里住。前儿我娘托了人写信给我,让我回去给她做主,说是我爹有了钱,居然典了两房妾,她气得不行,日日在家吵闹,又和我说若是那两房妾生了孩子,只怕到时候要分了家私去,让我好好劝说我爹。如今她日日在家里和那两个妾斗闲气,想是一年半载都没空来京里的。”
宝如睁大双眼,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幸灾乐祸,偏偏仍是忍不住嘴角弯弯:“前一世可没这事?公爹一直十分严肃正经来着,这又是怎么了?”
许宁想了一会儿道:“前世一直和我们住,大概在我们面前要摆长辈的谱儿,不太好意思提这个,我娘又看得紧……再一个,我想着前世,只怕我们许家男丁都应该中了招了……我爹长年累月的吃有问题的饭食的话,年纪又大,只怕没这些想头的。”
宝如早就忘了这事,这下吃了一惊:“你还是相信前世我们是被害得无子的?”
许宁抬头道:“很难说,我上次查着大嫂那改嫁的母亲,改嫁的人家却是开油坊的,越发像了,只是仍是没有证据,她又不肯改嫁,到底是敬哥儿的母亲,不好白白冤枉了她。只是如今我已有亲生儿子,她应该也不会再想这些念头了吧,而且家里边我上次已和爹娘说了,如今我也算是高官了,家里不好再让大嫂使唤干活,买了不少人回去伺候,给她和敬哥儿单独弄了个院子,静静的养着,莫要再让她做饭干活,又替她出钱给敬哥儿请了先生,我又买了些人回去伺候他们,爹娘性命应该是无忧的,不过是生些闲气罢了。”他淡淡地说着,并不十分担忧父母,自从那次让敬哥儿过继的事以后,他几乎绝口不再提过亲生父母,倒像是陌生人一般,只是花了钱远远供养着便罢了。
宝如见识过他的薄凉冷漠,如今看到他将这份薄凉还到他生身父母身上,有些心里痛快,却也以此为鉴,不免在两个孩子的教养上更经心了些,小心翼翼地不偏不倚不敢偏心,养孩子不容易,一不小心便成仇,她有些迷惘,却也只是从自己和许宁身上,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许宁却似乎全不以为意,对孩子们千娇万宠,她时时为许宁过于宠溺孩子生气,却总也扳不过来。
他总是笑眯眯地应了,然后转过头继续对孩子们予取予求,将自己所有所会全无保留地给予和教养,仿佛要从两个孩子身上弥补自己曾经受过的所有不足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牡丹春宴
修院子让宝如焕发了热情,前世样样都是许宁交代工匠做完便入住,如今却是她能亲身参与,眼看着一个个院子在她与许宁的商量下渐渐现了样子,又能揣摩将来花树长成,四季之样,这叫她兴致勃勃,投入了许多时间和精力,直到大长公主府赏花宴的正日子到了,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随着许宁去赴宴。
宴会是在大长公主的春明园里举办的,这原是御园,大长公主当时颇得圣眷,高宗赐下来的,春日之时牡丹最盛,又种有许多稀有品种的牡丹,大长公主每年都在春日时在这里举办大宴,宝如前世也参加过一两次,印象中牡丹开得十分烂漫堂皇,教人目不暇给,各种珍贵的品种都有。
这次宴请前堂后园分别宴请男宾女眷,却并不分得十分严密,男宾在前头校场边设着坐席看棚,射御吃酒,一旁有乐伎们在轻敲檀板,舞丝弄竹,也有不少教坊女妓们在一旁持酒侍奉,女眷则在后头一些的云景阁,略微高一些,既能看到男眷们的射御作诗,又能赏花,而据说安排了马球队,公主们都会亲自上场。
宝如和许宁下车进入,早有知客的美婢上前捧了一盘子盛开的牡丹上前请客人簪花,里头朱朱紫紫盛了一大盘的魏紫姚黄,赵粉胡红,有的半开有的含苞初放,正适合簪花,许宁含笑执了一枝玉版白替宝如簪上云鬓,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黄衫子,雪白花瓣嫩黄花蕊,簪在鬓边,分外光艳照人,侍奉的丫鬟都笑称了句:“官人好会选花,这花正合夫人佩。”许宁笑而不语,自己取了朵含苞的御衣黄簪于帽侧,携了宝如进去,便有小厮仆妇分别上前引了他们分别往男宾女席上行去。
宝如一路行来只见太湖石砌成的花台间错落点缀着许多盛放的牡丹,有几丛赵粉已盛开,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芬芳扑人,每朵花型硕大,有盘子大小,远远便能闻到清香,又有锦幄围着的金龙黄、冰罩红云、二乔争艳、蓝田玉、藕丝裳、青心白、葛巾紫等品种,密幄深丛,灿如云锦,美不胜收。
阁上铺紫凤绒毯,安设长案,花茵铺地,宝器辉煌,铺设得十分齐整。女客到的约有四十余位,都是穿着十分华美的,宝如进去便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今日邀请的女眷多是诰命女眷,又多是三品以上命妇,像宝如这般年轻貌美的着实不多,待要说是哪家勋贵的闺秀,宝如又明明白白挽着妇人式样的发髻,她入京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大宴,众人看着她面生,不由都有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揣测这是哪家的夫人。
宝如只是被仆妇引着上去拜见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年已过四旬,却面如桃花不过如三十许,听闻她与驸马曾闹得几乎不相往来,后来太后亲自居中调停,卫三郎又与宋家联姻,驸马才搬回大长公主府,如今看着仿佛又和美如初,到底如何大概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身后站着的正是宋晓菡,她今日穿着朱砂妆花锦衣,嫣红色绣百子榴花八幅裙,脸比起从前圆了些,看气色倒像是过得不错。宝如与大长公主见礼后,大长公主笑道:“可是那位探花遇仙许郎的贵眷?你家郎君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将来前程无量啊。”
宝如谦逊了两句,大长公主便笑道:“我家媳妇儿闻说从前随父在广陵府就任的时候和你有旧,正该好好叙叙旧才是。”宋晓菡慌忙站出来笑道:“多谢娘体恤,许夫人才从蜀地回来,想是有不少新鲜事儿,我正想着该如何和娘告罪偷空和许夫人叙旧哩。”
大长公主与左右陪坐的几位贵夫人笑道:“有新鲜话儿如何不与我说说也让我们听个新鲜儿?正是嫌弃我们老了吧?”这几位贵夫人里头却是正有宋夫人,原来这三年内宋秋崖却已是承了爵,宋夫人已荣升为侯爷夫人,又和从前不一般了,连忙赔笑道:“她们从前在蜀地就交好,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不好意思和公主说才是。”
大长公主覷了宝如两眼道:“听说许夫人年纪轻轻就已有了一子一女了,倒是个宜室宜家旺夫兴家的命格,三郎媳妇正该好好和她取经才是。”宝如含笑道:“儿女都是缘分,多承大长公主夸奖了,蜀地那边饮食衣装风气与京中大不相同,我在那儿呆了几年回京,正怕自己寒酸落伍,正该与公主请教才是。”
大长公主听她说这话又看了她两眼点头笑道:“转眼这朝堂的年轻人也是一波一波的上来了,如今朝中爱用寒门才子,倒是难得许夫人这般不疾不徐气度又会说话的。”
少不得有人凑趣儿低声道:“前儿我听说梁国公府上赏梅开诗会,请了不少翰林院的才子,闻说有位翰林夫人就认错了位份儿对梁国公府上的侧室大献殷勤呢。”
大长公主轻笑了声:“也怪不得她们眼拙,如今不比从前那会儿,正室穿什么、侧室穿什么,有诰命的穿什么,用什么花纹,戴几凤用几珠,那都清清楚楚,如今百姓富足,闻说这京里不少富商家里也是穿绫罗着丝履了,官家又是个仁善的,听闻如此也不过夸一句百姓富有朕心甚慰,并不追究僭越之罪,这勋贵高门里头,越发乱来了,那梁国公府后院听说有名有姓的侧室就有好几十个,梁国公夫人出身寒门,竟辖制不住。”
一时几位夫人们都少不得感慨起来,大长公主转头看到宝如还立在那里含笑倾听,并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露出困窘的神色,不由微微有些高看起来,转头对宋晓菡道:“你也伺候半日了,且引了许夫人去好好叙旧松快吧。”
宋晓菡慌忙行礼,带着宝如转到了下头一席上,才欢天喜地道:“你又长高了许多,方才见到都有些不敢认了,就是穿着也太素淡了些,不过今日是赏牡丹,穿得太艳也不合宜,可惜我如今嫁了人,大长公主就喜欢个鲜艳喜气的,怕我丢人,早晨要我先穿着好打扮好了去给她看过又赏了好几样首饰,才许我出来,不能和从前一般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了。”
宝如看她一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样子,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嫁了人,可觉得拘束?那卫三郎待你可好?”
宋晓菡含笑道:“自然是不如从前在家里自在,但是我们女儿家不都这样,嫁入高门难免要如此,侍奉长辈操持内务辅佐夫君,公主府里规矩多不过也是好事,没个规矩如何掌家行事?如今这公主府内务公主都让我掌着了,好在都立有规矩,我只管萧规曹随,公主也不厌其烦的指点,上手还算快的,三郎待我是十分尊重体贴的,时常出门都记得给我带些东西回来,不算甚么值钱的,却难得他一片心。”
宝如委婉问道:“他娶了你,从前那风流毛病可有收敛?”
宋晓菡知道宝如一贯说话不太中听,从前还闹过别扭,却也认为自己大度包涵,也不以为忤,又是有满腔的幸福要与人分享,细细解释给她听:“这高门原也不指着夫君守着自己一个人,毕竟咱们做正妻的,每日也要操持内务的,不比那些妾室本就是要侍奉丈夫的,当然能日日围着丈夫转。一进门没多久,公主就将掌家的权给了我,还与我说为着尊重我,之前三郎屋里的通房全都放出去了,房里干干净净的,这屋里人全让我做主,我安排谁就是谁。不过公主也说了,三郎性子跳脱,若是家里能拘住在家里好好念书那是最好。婆婆丈夫都这般尊重,我自然也是投桃报李,把我陪嫁来的两个丫头开了脸放在房里,三郎果然在家里用心温书,极是安分的。如今公主待我十分好,时常在外人面前夸我大度知礼识大体的。”
宝如看她这一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样子,想起从前她嫁给许宁做妾,日日变着法子与自己斗气那一副尖酸样子,那会儿自己虽然输了,宋晓菡又哪里赢了?她忽然感觉到好笑,原来这居然是最适合宋晓菡的日子?这样面上的花团锦簇,荣华尊贵,而其中的一些不自在,都可以归为女人本来就该这样,做媳妇的本来就是这样。
许宁本来想给自己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生活吧?这也是大家都认为的女人最好的归宿了。
她微微有些出神,宋晓菡却是深知她那一分妒的,她虽然大度的原谅了她从前的误会,但是少不得还是该提点一番:“我知道你和许大人一贯是鹣鲽情深,只是男人天性如此,你如今回了京,也要打点好内务,又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抚养,未必能面面俱到了,在蜀地还好,京里却是不同,那等攀比美妾的风气十分盛行,许大人如今不比从前了,又深得王相器重,你也些许给他些面子,纳上一门两门美妾,只要把好侍寝的日子,千万不要让她们生下庶子庶女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嘴巴撇了撇道:“你可还记得那宋晓萝?她可是出息了,为了二房,特特嫁了个老头子……她们二房为了那爵位,可真是疯魔了,祖父病重的时候,也不知闹了多少幺蛾子出来,好生凶险!幸好我爹娘有了防备,又怕误了我花期,赶着将我嫁了,当时二房还说了不少风凉话呢,我爹哪里理他们!还是把我嫁出来了,公主府也配合,虽然赶得匆忙,可是一应礼仪一点儿都没打折,可惜当时你不在,我爹娘和我哥哥简直是掏空了家里也要拼着给我个荣耀,抬嫁妆那日,二房眼睛都要出血了!”说到这里她眼圈都红了,又低声道:“我大哥从广州给我送了全套的南洋鸡翅木家具,全都是实打实的……他才挣了多少,全贴在我身上了,我说了不要,他将来也是要承爵的,留着娶嫂子,大哥只说妹妹重要,他自己的身家,他自己会挣。”
宝如和宋晓菡正说话,却看到门口一阵喧哗,她们抬眼看去,只见永安长公主走了进来,几年不见,仍是一身素服,头上可巧簪的也是一枝玉版白,却与宝如的明艳照人不同,自有一种清华高贵之气。
宋晓菡咦了声道:“真难得永安公主会来,她一贯是不太参加应酬宴饮的。”一边又对宝如道歉:“实在对不住,我得过去一下了,这位长公主甚得官家敬重的,不好怠慢,今儿这宴席都是我操持,只怕一会儿要被长辈说我怠惰了。”
宝如笑道:“你只管忙你的去。”她与这宋晓菡前世今生,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如今却奇迹般的能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也不知是自己也被这名利场的染缸浸渍了抹了棱角学会了虚以委蛇,还是宋晓菡其实也有她的一分本真之处,至少从不掩盖自己那坦坦荡荡的名利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前度刘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