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问:“圣上都说了什么?”
裴闻仙说:“都是身体上的事,比如哪里痛,哪里麻,药喝下去烧心之类的。圣上能给出这些反应,臣医治起来,就更有把握了。”
裴闻仙不是寻常人,太子相信他的话。
所以皇帝身体确实是更好了,能说的话更多了,太子却觉得皇帝对他说的话变少了,而且皇帝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太子这时候又不想在皇帝面前提起母亲的事情,生怕激到皇帝。
顾皇后正月里发病,到如今三月下旬病已经全好了。霍御医先是每日去一次为顾皇后诊脉,到后来三五日去一次,眼看着皇后气色越来越好,这天他是最后一次去为皇后诊脉了。
霍御医来的时候,皇后正伏在书案边写信,宫人禀了御医来了,她并未搁笔,也没有抬头,只是微笑道:“你先坐,我先把这封信写完。”
虽然已经出入两仪宫几个月了,霍御医还是有些紧张,他甚至不敢去看皇后的侧脸。但不小心抬眼时候看到,却又心如捣鼓。
皇后气色养回来,脸不像正月时候那么瘦削,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但霍御医想象不出年轻时候的顾皇后该是什么样,似乎顾皇后就该是现在这样,这个年龄,这个容貌。她不需要与年轻娇嫩的女子比美,因为她自身所带的气度已经比其他人高出一层。
霍御医并不觉得他想的有什么不妥,因为他心中没有丝毫淫/念。若有什么不妥,那就是他不应该将其他人与皇后相比。
皇后写完了信,才让霍御医看诊。
霍御医依然和第一次来时候一样,除了看病的事情,其他事情一概不提。顾皇后先开始还会问他一些,但见他一被问到两仪宫外的事情就装哑巴,也就不问了。
今日是霍御医最后一次来,他诊脉之后恭喜皇后病已经全好了。
皇后让宫人取了两块金子来,赏给霍御医。
霍御医推辞不受。给顾皇后看病,太子已经给了他很多赏赐。
顾皇后道:“你别看我整日在两仪宫中不出,以为我短缺什么。两仪宫中的金银我根本赏赐不完。除非你不肯受我的东西,是不愿意与有罪之人有牵连。”
霍御医忙道:“并非如此,臣……臣岂会这么想。”
顾皇后又让霍御医为她带一封信,给“皇帝”。这两个月来,顾皇后曾有三次让他带信给“皇帝”。他带出来,当然都是交给了太子。
皇后封好了信,霍御医双手接过。
“太子一切都好吧?”顾皇后突然问。
霍御医手一颤,他僵在那里。顾皇后柔声说:“你不用说话。”
霍御医终于点了点头。
顾皇后道:“那看来我这封信是写对了。”
太子看完了顾皇后的这封信,只是彻夜未眠。顾皇后这一次的信不同,她是直接写给了太子。这封信不长,只是告诉太子,要他相信她是他的母亲,她不会让他为难。如果是太子下令她继续守在两仪宫,她会照做,只是她很想知道太子的近况,否则她会十分担心。
太子看着这封信,就想起之前皇帝曾对他说过的话。皇帝说,你的母亲什么都好,就是聪明太满了不好。
第二日太子又把霍御医叫来盘问。
霍御医发誓自己什么都没有对皇后透露过,若皇后知道了什么都是皇后自己猜出来的。这一点每次看病时候在一旁监视的侍卫可以作证。
太子其实也知道,推测出如今的情形,对母亲来说并不是难事。现在她把难题出给了他——他到底信不信任他这个母亲。
四月初,清沅在宁州收到了安平的来信。
安平的信其实是写给萧广逸的,只是萧广逸去了边境,京中一切消息都由清沅先过一遍。
安平这封信没有太多寒暄,简明扼要,说了两件事情。
第一,皇帝正在好转,虽然还是不能起身走动,但情形比冬天时候好很多,逐渐开始恢复说话。裴闻仙还在努力医治皇帝,想让皇帝尽快能流畅说话。
第二,太子果然与皇后有了联系。太子与皇后正在通信,太子还不愿意让她知道通信的内容。只是顾皇后还在两仪宫中,但不知道什么太子就会把她放出来。
清沅只觉得这两件事情都不是小事,连忙将安平的原件烧了,用自己的暗语给萧广逸写了一封信。安平说的这两件事情都是宫中秘事,朝中大部分朝臣都不知道。
安平不愧是上辈子给萧广逸漏过消息的,这辈子也不含糊。
她在信中明说了,这情形再下去,她怀疑乔简简要危险——顾皇后不会留着这么一个政敌的女儿在太子身边还是太子妃的位置。安平虽然不是特别喜欢乔简简,但乔简简无故被废还是太惨,而且乔简简还有朝中清流支持。太子若是废掉乔简简,势必要与朝臣起冲突。
清沅看了信也知道,京中之后怕是真要出大事。她并没有特别担心乔简简的事情,因为这种情形下,不管谁去做这个太子妃都是形同傀儡。
清沅所想的,是这样下去,皇帝与顾皇后,太子只能择其一。
只是她与萧广逸在宁州暂时还是安全的,因为京中的事情总要闹完了,才会慢慢清理京外的关系。
清沅抚了抚肚子,她对肚子里的孩子在心里道:“你可真是会挑时候,一出生就要见识大风大浪。”
话虽这么说,她真正还是希望太子再坚持久一点,将京中最近这假象一样的平和继续维持一段时间。至少维持到夏天之后,那时候她生完了孩子,行动就更自由些了。萧广逸也能更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晚才开始码,有点累,尽力码了这么多,等到周末的时候有时间会多写,工作日比较忙qaq
第202章
收到清沅的信时,萧广逸就在与丹支邪接壤的边境线上。这一趟他还是带着敖桂。
夜晚的时候在营地驻扎,即便是四月,这里的夜晚还是寒冷。萧广逸靠在篝火边,看着清沅的信。
敖桂见他眉头紧锁,问道:“殿下,是京中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萧广逸小心收好信,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京中总是来不好的消息,还真是不让人清闲。”
敖桂低着头拨了拨火,道:“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城,怎么会有闲人。大概个个都是心浮气躁。”
萧广逸微笑道:“了不得,你也算开悟了。”
敖桂一想,确是如此,他原来在京中的时候是最暴躁的一个人,看谁都不顺眼。这几年下来,不知道怎么,竟渐渐把心绪都整理好了。
他说:“京中虽然繁华,但宁州更自由。”
萧广逸悠悠道:“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让你回丹支邪了。”
敖桂一时没转过弯来,他说:“我们这次要入境丹支邪么?”
萧广逸道:“不是我,是你。”
他要敖桂去做个信使,去给丹支邪国王带个信。
“凭你的身份,国王一定会慎重待你。这是你回去的好机会,”萧广逸看向敖桂,“你不是一直想回丹支邪么?你送信去,然后带国王的信回来给我,之后我再让你去两次,在丹支邪处理一些事务,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去了。宁州这边,王妃也会安排你的母亲回丹支邪与你团聚。”
敖桂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殿下是从一开始就在准备着这么一天么?”
他脸上的神色,仿佛被人踢了一脚然后遗弃一样。
萧广逸拍拍他的肩,道:“你不要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丹支邪离宁州也并不远。我们以后还少不得继续打交道。”
敖桂听他这么说,心里好过了些,但是他也知道京中局势复杂,燕王在宁州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京中变动。如今皇帝病重,等皇帝驾崩之后,恐怕又是一片天地。到那时候,燕王会如何行动,又是未知。
而他回了丹支邪,必然也会面对诸多人事,才能在丹支邪立足脚跟。此次一别,将来就是聚少离多了。
萧广逸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只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何况宁州与丹支邪,本身就是邻居。”
敖桂终于说出了口:“然而殿下这样的人,会一直呆在宁州么?恐怕还是会回京吧。”
萧广逸道:“我这样的人,不就正应该留在宁州么?”
敖桂想了想,说:“私以为殿下这样的人,若不回京才是可惜。”
萧广逸忽然眼眶一热,明明夜晚的冷风还在呼呼的吹。他低声说:“可在京中呆久了,全是心浮气躁的人啊。”
宁州这边专注边境事宜,太子都很清楚,他答应了给萧广逸处理的权力,那就放手让萧广逸去做。
何况近来宁州边境很平静,不平静的是在京中。
太子与怀恩县主的事情,乔简简还是有所怀疑。京中都知道怀恩县主不再准备出家,时间未免与近来宫中的异动太契合。而且之后怀恩还几次进宫,却都没有来拜见她。
只是与前段时间铺天盖地的太子与燕王妃的传闻相比,近来京中却没有多少有关怀恩县主的传闻。乔简简直觉不对——明明怀恩这时候更像真的,却没有了声音。
她却想不到,如今这低调是刻意为之。太子与寿真公主,在这一点上倒是一致了,在事情没有把握之前,得维护怀恩的声誉。
在寿真看来,怀恩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若事情传得太早,恐怕天下人议论,是怀恩逼太子废太子妃。
乔简简在宫中这么久,幸好她身边还有一两个真为她着想的女官,悄悄把怀恩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们请太子妃早做打算,早些谋划,否则真要来不及了。
乔简简听到此事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她在后宫没有强援——皇后是不要想了,宫中的太妃都与寿真母女交情更深,毕竟寿真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长公主。也就一个安平公主,勉强还能为她说话,可安平公主还是与皇后和太子更亲。
乔简简只能给家中递了话,然后又请了安平来求助。
安平自然是不太赞同太子废太子妃的,但太子若铁了心,又正与怀恩情热,再有顾皇后和寿真推波助澜。乔简简这太子妃的位置恐怕真保不住了。
但安平这时候不敢把这话和乔简简说,因为乔简简才知道怀恩的事情,已经如此不安,说着说着就流泪了。若是让乔简简知道她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那她还不得当场就吓死。
安平只能道:“这事情,全看太子。我也只能从旁劝解。”
但安平毕竟是个未婚少女,对太子妃怎么收拢太子的心,她也不知道该出什么主意。在安平看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十分简单。
受了乔简简委托,安平到底还是要帮她问一问,探听一下。
安平一去太子那里,太子就召见了她,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他要安平先说是为什么事情而来。
安平道:“殿下与怀恩县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殿下如今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太子料到安平会有这一问,只道:“你从前不是与怀恩很要好么?”
安平见太子没有否认的意思,就知道太子是认真考虑与怀恩的将来,绝对不可能含糊敷衍怀恩了。
“我是与怀恩姐姐好过,”安平道,“我也没有为难怀恩姐姐,更没有为难殿下的意思。只是如今的情形,还希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太子微笑道:“你说以大局为重,那孤问你,你认为乔氏是一个懂大局识大体的太子妃么?”
安平一时无言。她脑中浮现出乔简简向她求助的时候,忍不住掉泪的样子。她当时就想,若是母后看到自己的儿媳这样,定然不会满意。
“她也许不够最好,但至少也能做个中规中矩的。”安平道。
太子道:“朝中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见安平一脸怀疑的神色,太子终于开口道:“我不会废太子妃,若你就是想听这句话的话。只要我一日是太子,她就会是太子妃。”
安平想问那等你登基之后呢?但太子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再逼问。
她就问:“殿下说我来得正巧,又是为何事?”
太子看着她说:“你准备准备,明日与我一同去两仪宫。”
安平一怔,说:“什么?”
太子道:“去看看母后。”
安平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