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贺绥就让小黑绥边吃,自己原地盘膝打坐,好像真要在这里等个三天,让小黑把山吃光。
黑山这下稳不住了,山体又晃了晃,有碎石哗啦啦掉下来,跟人在流冷汗似的。
小黑却欢呼一声左跳右跑的张嘴接石头吃,好像有人在抛食跟它玩。
沉默半晌,有一个瓮声瓮气的男音响了起来,“我、我没有害人。”
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成熟男人,还颇为憨厚,不过因为发音不标准,语调有点古怪,还带有明显的本地方言口音。
贺绥刚闭上的双眼微微睁开,半垂着越发显得高深莫测,贺绥冷笑一声,“还说没有害人,我发现村民身上有浓郁的黑色秽气,并且他们祖祖辈辈永远无法离开黑山。”
黑山嗡嗡道,“我没有害他们,他们生来就带有秽气,如果离开了我,他们身上的秽气就会沾满全身。”
贺绥见这黑山居然如此坦率,一点万万绕绕都没有,有心继续套话,遂表现得越发淡定从容,端的是八风不动心静如水。
“既然如此,外地来的人在你这里,却又为何会被秽气侵蚀了自身生气?”
山体又动了动,似乎是犹豫,贺绥只能做一回欺负老实人的事儿,声音冷淡的叫了一声“小黑”,那声音连忙阻拦,“你不要让它再吃了,要是把我吃得更虚弱,我就压不住那个东西了!”
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且黑山也明白这人是下定决心非要问个清楚。
想想刚才在夜伢村听见的这个人为老村长检查身体时的情形,黑山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个人不是坏人呢?
黑山想罢,慢慢腾腾说了起来。
原来黑山乃是一枚天外陨石,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这么大,落入了黑水河中间,可恰巧它落下的屁股下面不知道有个什么东西,让它渐渐有了模糊的意识,也让它渐渐长大。
慢慢的,它的身上出现了上山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人,后来又有了定居的山民。
黑山很喜欢听人说话,那中奇妙的语言能够让它意识越来越清晰,那时候黑山满身浓郁的生气,让生活在它身上的植物动物都长得很好。
于是愿意上来陪它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你不知道,一千两百三十二年前,我脚下还有个小镇,可热闹了!”
声音憨憨的,说这个话时却带着十足的自豪。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都不恐怖,啊...
第124章 永川之水
听到黑山骄傲的说着曾经它最繁华的时期, 贺绥沉默不语, 能够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一定是很喜欢人类。
因着这种想法, 在黑山用拙劣的语言不够丰富的词汇笨拙的仔细描述着那个场面时,贺绥并没有打断,慢慢的听着。
“……为了让他们走路不要那么辛苦,我把左边的山搬到了头顶上,不过怕吓到他们, 我就搬了四百多年……”
黑山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花费的时间太久而气闷, 反而觉得十分骄傲自豪, “小镇就是建在那片空地上的, 还好我提前四百多年就开始搬了!”
贺绥觉得这座黑山应该没有撒谎, 毕竟要有多精妙的演技才能用一把憨厚的嗓音就表达出那么多情感?
必定是它全身心投入感受过,又真心喜欢并且铭记一千多年从未忘记过, 才能在今天也能精准的毫不犹豫的就把集市上一个卖货郎簸箕箩筐里装了哪些货都说得如此清晰。
“那一千两百三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真的曾经有过一个让黑山如此喜欢的小镇, 若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后来渐渐落败, 黑山也不应该只说小镇存在时的情形。
毕竟在此之前, 黑山说起山上的猎户柴夫也是十分快活, 它不可能因为小镇落败人烟渐渐稀少就把之后的一切直接抹去不愿意提。
贺绥的问题一出,黑山沉默半晌, 小黑都等得不耐烦了,汪汪叫了两声算做是威胁。
黑山果然又是“山躯一震”,不敢再沉浸在悲伤的记忆里, “因为我会救失足落下山崖的山民,会保护冬天里被饿狼袭击的村子,所以大家越来越觉得我是座灵山,于是他们就找了人来为我修了座庙,想要供奉我。我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座庙最后供奉的却成了我一直压在脚下作为增加自己修为的东西。”
黑山又细细的颤抖了几秒钟,再说起话来,声音里都带着后怕,“庙建成之后,很多村民都过来祭拜,日复一日,那个东西越来越强大,我很不安。可是因为想着我本来也是吸收了它的力量才变成这样的,也就当作是把村民们供给我的供奉作为回报给了它。”
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哭腔,“呜呜呜,要是早知道它会那么坏,我肯定会把它踩回脚下不让它害人!”
原来,那东西借助庙宇逐渐强大,最后在某一天晚上,从庙宇中发了一场山洪,洪水却并不是浑浊的泥浆色的水,而是一种充满不详之感的黑水。
“我当时只来得及救下一部分人,可是他们也已经泡了黑水,肚子里也喝了不少,所以我只能抽自己山上的生气到他们身体里,结果后来他们活下来了,生下的孩子居然混身都是黑水的秽气。”
于是一日日一年年,黑山都在为那些幸存者后代渡入生气以此来平衡体内能够带来死亡的秽气。
“后来我的力量不够用了,没办法让他们种下的庄稼像以前那样长得好,黑水也已经把我的脚都腐透了,没办法给他们提供更多干净的水。”
黑山也知道继续拖下去,自己跟山上的人都要死,可它没办法抛弃那些它守护了这么久的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它亲眼看着投胎降生长大最后老去,黑山愧疚了一千多年,也用尽全力去保护他们。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压抑,小黑都听得沉默的蹲在了地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贺绥出声转移话题,“那夜伢村的那棵银杏树呢?”
贺绥语气淡淡,却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冷漠,自由一股温和,让黑山感觉好多了,“那是一棵当年黑水漫山的时候长起来的,山上的草木植被都是我吸引天地之气的鼻子,我想试着培养树,让村民们可以离开,但是只供养出了一颗树就很艰难了。”
所以只有夜伢村的人能够留一代人在村里,同一家庭的其他人可以离开黑山。
之后贺绥又问了些琐碎的事,比如二十几年前来的一个和尚,黑山说和尚去了庙里,然后就染上了黑水的秽气离开了。
十年前的考察团进入了地下暗河,地下暗河本来就是黑山尽量压住的黑水,那些人非要下去,无论黑山怎么震都没用,结果还把黑水给放跑了一点,导致那一年喝了黑水河里那些水的人畜都死掉了。
最后贺绥问了为什么接近黑山,他身边的鬼为什么会陷入沉睡。
“要是不让他们睡,他们就要被吸跑了!我肚子里还藏了很多村民的魂魄,等他们家里的媳妇怀娃娃了,我就给他们送过去投胎。”
可惜一年年的人越来越少了,黑山肚子里就睡了许多没处可以投胎的魂魄,那一直都是黑水想要得到的。
黑山习以为常的嘀咕,这话却叫贺绥跟小黑突然一愣。
黑山已经形成了独立的轮回投胎了吗?怎么做到的?
除非整座山跳出了三界。
再问黑山这方面的问题,黑山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在这里之后都是这样的啊,什么地府?大家不是都说那是虚构的吗?”
哦,你一座成精的山,还说地府是虚构,难不成你还要宣扬科学反对迷信?
贺绥猜测黑山接触到的人本身就没有什么学识渊博的人,后来夜伢村的人倒是能出山融入社会接受先进教育了,可建国以后大家都宣扬科学反对迷信,于是黑山的思维与认知就出现了这样古怪的定型。
如此看来,贺绥觉得他们还是需要去会一会黑水。
黑山听了却一个劲儿反对,直说黑水十分厉害,不单单包围了它,还有暗河在它脚下日夜不停咄冲刷腐蚀,须知黑山已经不算是普通的山了。
“如果任由它继续壮大,你跟山上的村民都死了也不算结束,它还会去外面的地方继续祸害人。”
贺绥停顿了一下,语气有点微妙的接着道,“你或许不知道,距离黑山不远就是我果有名的海市,那里居住着三千多万人,你见过的小镇最繁华时不超过两千人,也就是说,那里住着一万多个小镇。”
一万多是多少,黑山分不清,但肯定是很多很多了。
洞穴里安静了片刻,有山石挪动的声音,同时黑山的声音响起,“我给你开路了,它本体是一团水,不动的时候看不出来,一动你就能知道哪里是它本体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山上的人,我会尽力保护。”
本体是水,又藏身在暗河中,要找出来,确实很难。
贺绥想了想,询问黑山能否阻断暗河流动。
“我…好吧,我会尽力,不过时间不会太长,我不行的时候会提醒你。”
也不说个如何提醒,黑山的声音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旁边哗啦啦流得正换的暗河渐渐放缓了流速,最后水面持平彻底平静了下来。
贺绥暗叹一声这黑山也太实诚了,他原本还想着让黑山一会儿再截断暗河。
不过如今已经截断了,想必那黑水一定有所察觉,怕是已经开始有所防备了,自是万万不能让黑山现在重新打开暗河,就怕那黑水不战而退直街悄无声息的溜走。
时间不多,既然黑山说它会保护山上的人,贺绥也能放开手脚,握住清泉剑站起身,贺绥喊了小黑一声,一人一狗顺着黑山给开的道路一路急速前行。
果然,那黑水已经有所察觉,贺绥跟小黑不断追赶,黑水不断转移位置,黑山帮着开道也挺费劲儿的,就像是让一个人把他肚子上的肉挪到肩膀上,还要不断挪来挪去。
这样僵持下去,明显是他们耗费的精力更多,就怕精疲力尽的时候就是黑水趁虚而入的时刻。
“小黑,你能不能闻出黑水的味道?”
小黑试了试,甚至还伸舌头喝了一口水,依旧摇头,“无色无味,它是天生就会躲吗?”
简直太气狗了!
贺绥试了试普通的禁锢咒一阻断黑水可以移动的暗河范围,却依旧没用。
此时此刻贺绥才发现,遇见那种二话不说直接开打的敌人,比遇见这种根本就不同你接触的对手好了太多了。
若是贺夜醒着,还能用它能够炼化出本源之气的能力制作寻踪符。
贺绥倒是想到了一种办法,以自己的血封锁暗河河道,贺绥自己如今修为恢复,还身带浓郁的功德之光,但凡是为非作歹的邪祟妖魔都不敢沾染。
可黑山太大暗河太多,贺绥若是在找黑水的时候就用这个法子,就算撑到最后在自己没死之前找到黑水,也不过是送一盘营养丰富的菜给对方。
“小黑,联系一下生死薄,问一下看它是否知道这黑水的来历。”
如今只能找外援,而黑水存在的时间比黑山都还要久远,贺绥能想到的外援只有生死薄了。
小黑倒也活了那么久,可惜它脑袋结构太简单了,能装下的东西不多,实在不好太为难它。
小黑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跟生死薄斗气的时候,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以特殊的规律跺了几次脚,在小黑远本站在的地方,一道门出现。
黄泉雾气率先弥漫出来,而后是昏黄的光,生死薄就是在这样极具干冰效果的画面中从地下浮了上来。
“怎么回事?有急事?”
生死薄估计也挺忙的,神笔都还在它身上勾来画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贺绥也没时间啰嗦,将黑山所说的那些挑拣着一一道来,最后问生死薄,“那黑水无色无味,不动时顺水飘荡,根本分辨不出来。”
生死薄听完,却是长长的“咦?”了一声,“怎地听着这么像永川之水?”
贺绥请生死薄详细讲来。
永川之水是属于地府之外的某一处河川,因为自己同时具有生与死的能力,所以永川之水也被称为永生之水。
“可是永川之水早就已经干涸消失了,怎么会在这里发现?”
生死薄都觉得疑惑不解,更别说贺绥与小黑了。
不过如今的问题是这不明原因落在此地的永川之水所具有的“生”阴差阳错已经被黑山给吸收成自己修炼的营养品了,只剩下“死”的永生之水,到底该如何拘住,否则真让它混去山川河流大海中,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这些年有与“死”水同根同源的黑山压着,所以它才走不脱,可黑山渐渐衰弱,黑水又靠着吞噬黑水害死的人的魂魄逐年强大,终有一天黑水将会彻底摆脱黑山,从此真可就是海阔任它游了。
动不动就威胁到天下苍生国家社稷,饶是贺绥也不由感到一阵心累,却也立马强打起精神,听生死薄说说该当如何制伏黑水。
这事儿还真是为难书,生死薄哗啦啦翻着命纸,一看就知道是在思考。
倒是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神笔飘到贺绥面前,用黑色笔尖凌空写了个浅金色的“我”字。
生死薄对它这个新搭档其实也不大熟悉,毕竟以前神笔就是在天上的,生死薄在地下,它自己那柄判官笔原是被道人简忪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