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万籁俱静。
交颈而卧,金铮已经入睡,呼吸平稳而缓慢,一年多的磨合下来,他已经为了迁就她戒掉了垫枕头的习惯。
沈何启没有丝毫睡意。
搁在枕边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来电显示恰好验证了她失眠的胡思乱想,她的心坠到谷底。
叶洋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原因不外乎只有一个。
摁掉电话的决定耗尽并透支了她所有的绝情和冷漠,手机停止震动的一瞬间,心口剧烈的疼痛逼得她连身子都瑟缩了起来。
过了十秒钟,叶洋的短信来了:元宝快不行了。
沈何启手指停顿片刻,回复:照顾好它。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叶洋的暴跳如雷:沈何启,你别后悔。
沈何启把手机丢到一旁,叶洋说得对,她会遗憾一辈子惦记一辈子,她的心都快痛死了,可她答应过金铮与元宝与叶洋再无关系,他已经为她这段昔日的恋情牺牲许多也忍受许多,没有道理继续让步。
求告无门,这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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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夜太静了,以至于这点小声音突兀无比。
她在抽烟。
金铮坐起来,沈何启的手机进来电话那会他就醒了,他听着她挂掉电话,也看到那三条短信,短信中冷酷无情的人事实上悲痛到颤抖,最后她从他的怀抱挣脱出去,一个人在卫生间发泄和消化。
他压抑地吐出一口气,何止是沈何启,他也同样需要尼古丁来平复心情,起身去柜子那摸黑找到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他半坐上柜子,低头将烟点燃。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嗒”声,幽蓝的火苗窜上来,舔亮烟头,他不知道她在厕所有没有听到这一声声响,总之她在里面待着没有出来。
一门之隔,两个人,两支烟。
夜幕深深,沉重得好像这天永远也不会再亮。
金铮没有把这根烟抽完,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径直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推开门,里面熄着灯,有烟草味飘来。
沈何启坐在马桶上,指尖有香烟橘红的暗火,烟雾袅袅中,她抬头看他。
“走吧,去看元宝。”
“我不去。”沈何启从听到打火机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大概是知道了,所以他这番话她并不意外,她把烟丢进马桶冲走,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腰推他,“我们去睡觉吧。”
她的力气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金铮站在原地不动,单臂环过她的脖子:“告诉我你爱我。”
谁都不是煽情的人,又是一直以来插科打诨打趣玩闹的类型,从未说过这些太正儿八经的话,这种要求乍一提出来,沈何启一时失语。
金铮却非要听到:“告诉我。”
“我爱你。”
他吻她发顶:“我也爱你。”
*
凌晨的马路空旷又寂静,红绿灯仍在敬业地工作,忽然有车闯了红灯疾驰着呼啸而过,惹来监控闪光一阵闪烁,车子并未减速,反而又快了几分,箭离弦一般,没一会就只剩下遥远的红色尾灯。
沈何启把油门踩得重了又重,引擎在嘶吼,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快一点,再快一点。
金铮在晚宴上喝了酒,所以这一趟路由她来赶,他在副驾驶位上,并未出声提醒她注意车速,时不时低头看看导航,碰上路口了提醒她一句该往哪个方向走。
车子到目的地的时间比导航预估的时间压缩了一半还不止。
小区门口有门禁,按照流程保安需要询问来意并做来客登记,沈何启急的快疯了,金铮将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红钞递出去:“紧急情况,麻烦通融一下。还有6栋具体在哪个方向?”
顺利放行。
车开进去,沈何启找到6栋所在,停了车甩开车门一路疯跑,跑到楼下连续不停地按呼叫机催叶洋开门。
电梯的灯光下,她急促地喘气,满身是汗,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一双眼睛焦急地看着上方的楼层显示。
金铮轻轻拉过她的手。
她回握,勉强朝他露出一个笑。
电梯到达的短短几十秒时间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叶洋的屋子已经提前开了门,沈何启疾风一样冲了进去,金铮犹豫两秒,也跨了进去。
客厅沙发边上的叶洋听到声音抬头望来,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了一秒左右,又各自移开。
元宝躺在沙发上,身下垫着沈何启几年前用的大红色围巾,从前肥胖到壮观的身躯在病痛折磨下瘦成皮包骨。
沈何启脚步未停,连声唤着元宝的名字朝它靠近。
听到她的声音,元宝浑浊的眼睛迸发一丝亮光,它虚弱到连摇尾巴的力气也没有,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轻轻动了动。
沈何启在沙发前跪下来,手颤抖着在它上方几寸比了比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去,触到元宝身体感受到皮毛下那嶙峋的骨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甚至不敢用力抱它,只敢虚虚地搭着,脸轻轻贴下去,又叫道:“元宝,我的元宝。”
元宝的身体痛到痉挛,不过仍轻轻蹭蹭她的脸,喉咙处发出呜咽。
叶洋不忍再看,撇过头去。
金铮在沈何启身旁蹲下来,手轻轻搭上她的背。
“对不起,元宝,对不起……”她的眼泪一滴滴砸下去,除了叫元宝的名字,就只剩下了说“对不起”,四年来的想念,无数的歉疚,生离死别之际的不舍和痛苦,都在一直翻来覆去的“对不起”里重复着,翻滚着。
元宝也流泪。
叶洋眼眶通红,抬手拿食指摁住眼角,在泪水涌出来之前制止。
元宝一直在等沈何启。
电话里她说:“元宝,我是沈何启,我来看你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所以它拼尽全力撑到了现在,要等到日思夜想的人,这个人,捡到它,救了它,陪伴它一年,然后杳无音信。
心愿已了,牵挂全无。
所以它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沈何启已经有二十年不曾这般肝肠寸断地痛哭流涕。她抱着元宝渐渐凉下去的身体几乎哭到昏厥,元宝身下那块红色的围巾明明褪色严重,再也不是往常夺目的鲜红,却依然刺目到她痛定思痛。
第131章
元宝和沈何启那条围巾一起进的焚尸炉。
原本沈何启想把围巾带走留作纪念,不过最终念及这是元宝的心爱之物,她还是把围巾留给了元宝让围巾陪它走,她把元宝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流尽了眼泪,最终亲手用围巾把它包裹起来。
火化后,元宝的骨灰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瓷瓶中。等叫到号子,叶洋去将瓶子领了出来。
沈何启坐在等候区的椅子那里,无力地靠在金铮身上,远远看到叶洋手中捧着的瓶子,死灰般的眼神里终于发散出一丝亮光。
叶洋看她一眼,面无表情拐了个弯,朝一旁通往出口的走廊走去。
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追来。
“叶洋。”沈何启追上他挡在他身前,抿嘴角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过了几秒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再抱一下元宝?”
叶洋心里有千言万语,随便哪一句都足以成为一把利刃在她血淋淋的心口再捅一刀,不过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把骨灰瓶递了过去。
曾经这么大个元宝,重的她都抱不动,现在只剩下了这么小小的一瓶,居然凭一只手就能轻易拿住。
像抱着一件绝世珍宝,沈何启把脸轻轻贴到瓷器上,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冰冷的瓶身,她脸在光滑的瓷器上蹭了蹭,往一旁走几步,不想让两个男人听到她的低声道别:“胖元宝,乖元宝,恭喜你啊,你可以继续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狗狗了。不过以后我可能没法再来见你了,我会一直想念你,你就把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坏人忘了吧……”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过一会,又反悔,“你不要忘了我,你要是想我,就来我梦里找我玩。”
她吻了吻瓶子,最后说:“元宝宝,我永远喜欢你。”
告别完,她把元宝还给叶洋。
叶洋接过,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何启站在原地看着他走,他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手中瓶子又一次暴露在沈何启视线里,看完这最后一眼,她垂下头。
金铮揽过她的肩,打算也带她离开。
她却半转了个身抱住他,埋进他的怀里:“说谢谢很见外,但是谢谢。”
“知道见外还说。”金铮头低下来,脸贴紧她的头顶,“是什么居心。”
“就像你非要我说爱你的居心。”
金铮失笑:“伶牙俐齿。”
外头下雪了。
这是x市难得一见的大雪,片装的雪花柳絮似的漫天飞舞飘下来,地上铺着一层半融化的冰渣子。
沈何启站在屋檐下看着天,说:“好大的雪。”
“瑞雪兆丰年。”金铮把外套脱下来,右手从沈何启脑袋后绕过去把衣服高举过两人的头顶,手臂把她头往自己的方向夹了夹,“走了。”
北风呼啸着,天寒地冻中踩着湿漉漉的碎雪走到停车场,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已经过去十余个小时,金铮体内酒精也散的差不多了,他把沈何启扶上副驾位,自己打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启动车子等待预热。他两个手在空气里暴露了不过几分钟,此刻已经冰冷得有些麻木。
几分钟以后,送风口的风转热,他正要拨档位,副驾驶的玻璃被敲响。
金铮与外头大雪里的男人对视几秒,还是动手摇下了沈何启身旁的玻璃。
寒风立刻灌进来。
沈何启怕冷,瑟缩起了脖子,望着外头的眼神有些莫名和不解。
一只手伸进来。
沈何启愣住,眼眶酸胀起来,想伸手,又记起金铮,猛的扭头看他向他示意。
那般期盼的眼神。金铮笑笑,朝她点一点下巴:“你想要就拿着吧。”
得到他的首肯,沈何启才把头转回去,小声对窗外道了句谢谢。
“用不着。真要谢我的话,就请你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车子起步,后视镜里大步流星背道而行的人影也越来越远。
眼泪掉下的一瞬间沈何启把头低下去,额头抵到一片冰凉:“元宝宝,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元宝,你再也不疼了,也不必再等待,难过和后悔都交给我,你是自由的了。
*
元宝的离去给了沈何启很大的打击,接下去的一个礼拜她的情绪始终很低落,又不想让父母看出不对劲,加上年初开工的时间也到了,所以她白天除了强颜欢笑装作没事之外别无选择。
恰逢金铮要出差两个礼拜,简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