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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毫发无伤,西莉亚却在一波波的攻击下缓缓矮身跪地,显然无力继续站立。但她依旧毫不退让,不求饶不妥协。她甚至艰难地伸出手,和刚才一样捉了一根利刃化入掌心。
  摩洛神和死敌联手试了几次后住手,发出悦耳的怪笑:“我好像明白达雅为何赢不过你了。”他话锋一转:“但你赢不了的。”
  这位神明语音未落,数十种此前从所未见的致命光影从天而降:雷电,烈焰,疾风,冰雹,暗影……能想象到的一切元素与力量齐齐现身,将上界璀璨的蓝色天幕一次次以力量的波动撕裂,急速旋转的星辰也陷入了凝滞。
  魔法元素被众神力量的波动刺激,下落的轨道扭曲重叠,碰撞中纷纷炸裂开来,上下界的空间成为惨烈的战场。
  时间失去了意义,西莉亚只是一味咬牙支撑,时不时将来袭的强大力量捕捉、化入掌心。她在心里数着不同种类武器的数字,轻嘲道:看来她这下玩大了,无名神和摩洛神外的神明也赶来剿灭自己。
  成为众神公敌的感觉还真不错。
  其他的事,她无暇去想,也不能去想,想了就会恨不得立刻死去。
  雷电轰鸣着撞上屏障,西莉亚在冲击下向后跌出去,咳出一口血。
  即便周围魔法元素充盈,她与众神对抗还是太过勉强。
  无名神对自己忤逆的投影发问,仿佛真的感到疑惑:“汝为何要这般执着?”
  西莉亚惨笑一声:“走到这一步,放弃就是最大的背叛……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怎么可能放弃?!”
  神明却暂时收住了攻击,其中一位认认真真地动之以理:“魔法本就是我等对人类的恩赐,人类贪得无厌滥用力量,将其收回也是理所当然。”
  “诸位真的是因为人类的贪婪?”西莉亚喘了口气,挣扎着重新站起来,“众神突然关闭天门,难道不是因为魔法师公会不再需要信仰就能获取魔法,人类总有一天也能成为神明,众位只是害怕了而已。”
  “放肆!”随着一声暴喝,又一道闪电劈过来。
  西莉亚不免又是一口血,神情却只有更加坚定无谓:“神明一样依靠人类的信仰,作为交换让人类使用魔法就这么不可接受?这只能证明神明也对人类感到恐惧了。说到底,神明就真的比人类要高贵、就该决定一切?”
  她说着不由大笑起来:“只是因为生而是神明,生活在上界,比人类更强大,就不允许人类也变得强大,这才是荒谬!贪婪,易怒,嫉妒,懒惰……这都是一样的,我不相信神明便没有罪恶!”
  周围一阵寂静。光粒不安地在四周绕圈,循着气场的轨迹划出优美的一道道弧线。
  西莉亚视线有些模糊,嗓音也沙哑:“况且即便人类真的能接近神明又怎么样?会相信神明庇护的人依旧会相信,你们又在恐惧什么?”
  她知道自己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如果再不能说服众神放弃封印天门,她就只能……
  良久的沉寂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作出宣判:
  “魔法本就不应当存在于人间,汝必须消失,天门必须封印。”
  西莉亚并不意外,语气突然轻松愉快起来:“可以。现在众位杀死我不过举手之劳,我也求之不得。”
  她反手一擦唇角鲜血,露出一个冷冰冰的微笑,轻柔地说道:“那样的话……众位也不再会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了。”
  “汝想说什么?”
  西莉亚眉眼弯弯,额角有未干的血痕,显得温良无害:“诸位可以检查一番,现在我已经与众位的意识之海相连接,只要我死亡,其中的无数分身也会随之被解放。失去了这些投影,神明大人还是神明大人吗?”
  她看不见那些强大的神明,但她感觉得到众神中起了骚动。
  摩洛神第一次表露出惊愕:“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不,吾知晓,是吾的过失。”无名的上主居然叹了口气,“那个帮助她成为现在这样的投影,肯定还从中盗取了知识。”
  摩洛神不由啧了一声:“我是否该感谢您的粗枝大叶,让我们如今要面对这样的麻烦。”
  无名神不去理会死敌的嘲讽,径自向西莉亚发问:“汝的要求?”
  “很简单,请众位任由天门维持开启,并且日后不再擅自将其关闭。”
  这个要求似乎再次惹恼了众神,周围飘浮的魔法元素再次不安地原地狂舞起来。
  西莉亚仰首笑了,她显然有些失常,笑声颇为歇斯底里,开口说话时却又镇定如冰:“我并不在和诸位谈条件,”她说着手掌翻转,将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抵上心口,只要一用力就能刺穿进去,语声低低的,“请相信我,刚刚失去爱人,比起痛苦地活下去,我其实更想死。”
  说着,西莉亚便在虚空横卧下来,沾血的银发在身后迤逦四散。她眸光微转,虹膜边缘有一圈惑人的淡紫,随着眼神波动显得愈加妖冶冰冷。
  “我很累,就数到十。到那时这把匕首会让我解脱,也放所有被拘禁的神明投影自由,众位阻止不了我们。”西莉亚定定看着眼前的天幕,开始机械地报数,语速很快,“十,九,八,七……”
  众神没有答复。也许他们并不相信她真的能一瞬间解放所有投影。
  ☆、第81章 虚无之洞
  利刃尖端已经划破了皮肤。
  “停!”无名神的语气从所未有地急促,“吾等不会封印天门。”
  西莉亚只是听了动作,并未将匕首拿开,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又疯狂:“我为何要相信众位?”
  “神明不会食言。”刚才下定论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顿了顿,威严地补充道,“但是有条件。”
  西莉亚毫不意外地弯了弯眼角:“嗯?”
  她没有立刻回绝。略微松动的态度显然让神明们松了口气,摩洛神出言交涉道:“请你将与我等意识之海的联系断开。”
  “可以,”西莉亚平和地颔首,将匕首向后微微撤开半分,话锋微转,“等我回到人间,确认众位遵守约定后,会逐渐分批将这连结断开。”
  有一位神明不耐地咋舌。西莉亚猜测是那位屡屡祭出雷电的大人物。
  无名神这时又开口了,仿佛是在和其余神明解释:“她无法反抗,因为卢克里修斯还在吾手中。”
  西莉亚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跳再次狂奔起来。她张口默了片刻,声音微微发颤:“您说……”
  “虽然不能说活着,但他并未消亡。”无名神的声音里现出迷惑的笑意来,“即便汝与他能够回到下界,他的生死亦在吾手中,汝会为了他履行与吾等的契约吧?”
  “即便不是因为他,我也会。”西莉亚深吸了口气,想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些,“维持这么多连结也是非常大的负担。”
  摩洛神喜怒莫辨地插口:“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你要肩负的责任会很重哦,小姑娘。我们不再关闭天门意味着神明间的战争会轻而易举地蔓延到下界,呵呵,这对人类是福是祸?”
  威严的长者声音一锤定音:“天门将保持打开,人类可以使用魔法元素,但如果人类胆敢侵犯上界,我等会毫不留情做出惩罚,那时便不只是关闭天门了。而你,则必须监督人类的行为,任何的过失和罪责都首先由你承担。”
  西莉亚勾了勾唇角,淡声道:“我明白了。”
  “那么……”
  随着语声落下,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西莉亚笼罩。
  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西莉亚感觉到有一道束缚正在体内成型。这就是她与众神定力下的契约。
  光芒散去后,从上界散发的出的威压瞬间消解,显然大批神明已然离开。
  “汝应当还有事要问。”不等西莉亚开口,无名神便下了定论。
  西莉亚咬了咬唇,艰涩道:“他在哪里?他……”
  卢克又是怎么从那样可怕的浩劫中存活下来的?
  “虽然前情于吾而言甚是无可理喻,但他体内有吾的剑鞘。”
  剑鞘?
  “上一次吾附身降世,是初代圣人丹尼尔之时。吾在夺下乌奇萨的战斗中不得不拔剑与摩洛神战斗,在其中遗失了剑鞘,此后它就再无音讯,直到吾通过汝见到了他……人类造成的伤口于剑鞘而言当然微不足道。”
  西莉亚不由想起了在骑士团中战斗时,卢克奇迹般的运气--他一次次冲入绝境,却总能平安归来。
  “那么即便是刚才的恶意,他……”
  “不,他如今依旧在恶意积聚成的洞中。方才汝与我等的争斗波动强烈,恶意随时会再次坍塌,那时他便会真正消失。在那之前,吾可以指明那虚无之洞的所在。”
  西莉亚沉默了片刻:“您似乎对这件事很上心,是因为想要取回剑鞘?”
  “不,即便汝将其带出虚无之洞,吾也不会收回剑鞘。”无名神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此后在连接断开前,汝需要保护。而他……虽然吾无法明白其中缘由,似乎绝对不会背叛汝。”
  对方将意图说得这般明显,西莉亚道谢的心顿时消散干净:“既然如此,麻烦您为我指路。”
  语音未落,西莉亚面前就开出一个门洞来。
  在她纵入其中前,无名神蓦地自言自语道:“丹尼尔是吾真正附身的第一个人,而如无意外,汝将是最后一个。希望此后吾无需再与汝见面了。”
  “深有同感。”西莉亚微微一笑,直面门洞后的世界。
  ※
  与意想中不同,扑面而来的并非刚才那般可怖的恶意。
  西莉亚身处某座城堡阴暗的走道里,两旁虽然点起了火把,但恹恹颤动的亮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长而狭窄的石板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潮气,直接往人肌骨下钻,这知觉真实得令她不觉缩了缩脖子。
  轻轻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佩剑的中年人缓步前行,身旁紧紧跟着一个七八岁的金发男孩。
  两人终于靠近,西莉亚甚至不需要真正看清男孩的面容,就已然认出了他:
  是卢克里修斯。
  即便年幼,他有一头柔软的金发和深湖般的绿色眼睛,五官已隐隐有了成年后的轮廓。兴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他显得比长大后要更苍白,稚嫩的面容因为不安而绷紧,略显寡淡的眉头也下意识拧了起来。
  他心有不郁却隐忍不发时就会这样皱眉,而她每次都忍不住会去用手指将他的眉心抚平。
  但这一次西莉亚只能看着对方维持着这样的神情,任由他从她身侧步履沉重地穿过去,对她的存在一无所觉。
  而也就在这一瞬,她对卢克的不安、忐忑、期待和一切微妙的感情感同身受。
  她显然进入了卢克的记忆里。
  走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右手边偶尔会有一扇狭小的窗,仓促地一瞥间,西莉亚只捕捉到翠绿绵延的山脊轮廓。
  “卢克少爷,乔治爵士,”头戴软帽衣袖长及地面的青年女子突然现身,轻声细语,“大人和夫人在会客室。”她看了一眼卢克,突然露出意味暧昧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提醒道:“卢克少爷,您的衬衣后摆……”
  名为乔治的骑士侧目看了一眼,如这身份不低的青年女子所言,卢克的衬衣后摆没束好,从宽松的罩衫中戳出头来,宛如小动物的尾巴。
  站在青年女子身后的还有两个更为年轻的侍女,她们的眼睛里顿时现出笑意来。
  金发男孩顿时满脸通红,慌忙将仪容整理好,手却不知道该往哪放,便局促地揪住了罩衣下摆。即便如此,卢克却不忘拘谨地道歉并致谢:“请您原谅我的失态,谢谢您,玛蒂尔达女士。”
  玛蒂尔达对这位小少爷一板一眼的作答有些哭笑不得,温和地笑了笑后便转身走在前面。
  走在成年人的阴影中,卢克原本尽力挺直的脊背不由微弯,显得狼狈而仓皇。在旁人眼里无伤大雅、甚至颇为有趣的小事,在他心中却是难以逾越的羞耻。
  他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不喜欢因为这样失态的理由被关注。
  七岁的年级,这样小小的失仪严重得堪比最终审判。男孩的沮丧简直要从心里溢出来,苍白脸颊上的绯色渐渐从羞恼变作了懊悔。
  刚才道歉后玛蒂尔达女士是那样的反应,她感到无趣了吧,或者她觉得道歉还不够诚恳?明明是那么重要的日子,为什么又被搞砸了?玛蒂尔达女士是母亲最信赖的侍女,母亲听说了之后会不喜欢他吧?
  卢克不由苛责起来: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笑一笑或者撒个娇、说句什么有趣的让大家都微笑起来呢?
  男孩紧紧抿唇,懊丧得鼻子都有点酸了。他随即想起眼下的状况,慌张地抬头挺胸。
  走廊终于走到尽头,高大的门后亮光刺目,卢克不由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