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要杀,为何不来杀我呢?沈无双?”
赵玥的话让沈无双亮了眼睛,然而也就是在一瞬,张辉猛地出手,卸下了他的两只手臂,随后迅速从他怀中掏出了他所有暗器和毒药,然后将他狠狠按在了地上。
“沈无双,”赵玥蹲下身子,看着他,温和出声:“其实你杀不了我。你接近我的时候,你每一个方子我都找人验过,我身边全是高手。你根本没机会杀我。你只能去杀无辜的好人,把自己变得和我一样肮脏。我要下地狱,你们也该下地狱,这世上谁又比谁手里干净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难道有了理由杀人就对了?沈无双,你就好好看着我,我就算活不了了,我也会让你们陪葬。”
“而你没有办法。”赵玥抬起手,拍打在沈无双脸上:“当年我杀你哥你没有办法,如今哪怕你把自己变得和我一样,你还是只能看着我毁了你想要的一切,没、有、办、法!”
“赵玥!!”沈无双奋力挣扎起来,赵玥站起身,平静道:“将他带到地牢,过刑。沈无双,朕给你一次选择机会,医好朕,朕可以与卫韫议和,你们要的太平世,朕可以给。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沈无双,”赵玥笑出声来:“你记好了,朕把天下的选择权交给你,日后,天下大乱,是因你沈无双想要报仇的一己之私,知道吗?”
“赵玥你个王八蛋……”
沈无双咬牙出声来,赵玥大笑着转身,往外走出去。
然而刚走出门,他就再也撑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张辉扶住他,焦急道:“陛下!”
赵玥喘息着,慢慢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们杀了玉琳琅,朕撑不住了。这中间若再有任何闪失,朕都撑不住了……”
“陛下……”张辉慌乱道:“怎么办……这怎么办?”
“白州、琼州、华州的疫情怎么样了?”
“沿江城市无一幸免,但魏清平发现太早,现在全部控制住没有扩散。”
“魏清平……”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张辉放低了声音:“宋世澜染了瘟疫,如今就在太平城,宋四公子掌握了局势,他与我一个属下交好,他性子软糯,我已经派了说客,以宋四公子的性子,怕是会为了保宋家,不会出兵。”
“很好……”
赵玥闭上眼睛,将涌上来的血咽了下去。
他慢慢道:“按照玉琳琅的话,我吃着她的药完全是强撑,时日无多了,若我能只护着心脉睡下去,反而能多活一段时间。她今日的药是应急之用,吃了之后,我就可以清醒过来,但是也顶多就只有几日光景。”
“陛下您说这个做什么?”
张辉有些着急,赵玥握住张辉的手,喘息着道:“北狄整兵需要时间,陈国出兵也需要时间,朕需要这份时间。今日起朕会停药,你立刻带着我的密信出去,你去游说如今各路诸侯,让他们在卫韫宋世澜等人征战时偷袭他们。告知他们,否则这三家若真得了天下,便没他们容身之处。我会给他们每个人一封伐贼的缴书,这天下任何一位诸侯,都可以替我讨伐这三家。而你就在燕州好好发展,留下一只勤王的亲兵。”
“陛下,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听我说,”赵玥喘息着:“我不行了,可我得护着梅妃的孩子。我会和北狄里应外合夹击卫韫,让陈国纠缠楚临阳,然后引着北狄占领华京。华京是大楚的根本,这些贵族和卫韫,一定会和北狄拼个你死我活。等北狄卫韫这些贵族拼完了,他们再夺回华京的时候,北狄也好,世家也好,卫韫也好,对我儿来说,都不足为惧。”
“到时候,卫楚宋三家经历大战,都会元气大伤,你再带着军队,联合着诸侯,谁敢登基,你们就讨伐谁。如此纠缠下来,他们无法,只能推我儿登基。”
“陛下……”
张辉颤抖着身子,他听出来,赵玥已经是在交代后事,赵玥握住他的手,艰难道:“以长公主的魄力,你只要辅佐她稳住五年,她会想办法。”
“若梅妃想不出办法呢?”张辉沙哑开口,赵玥笑出声来。
“你太小看她了,”他温柔道:“她这是被我折了羽翼,她那样的姑娘,你若将她放回天空,那就是苍鹰。你且信她,莫说是当太后,便就是女皇,她都当得。卫楚两家完了,宋家只要宋世澜死了,根本不足为惧。北狄重创,陈国元气大伤,我儿登基后,”赵玥露出笑容来:“动荡几年,便可得太平盛世。”
张辉没说话,他抓紧赵玥,红着眼未曾说话。赵玥拍拍他的手,温和道:“张叔别难过,我死了,只要我孩子还在,那就当我活着。”
“张叔,”他抬眼看着他,郑重道:“我这辈子没全心全意信过几个人,您是其中一个。”
张辉张了张唇,看着赵玥,许久后,他终于道:“臣,必不辱命。”
“去吧。”
赵玥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人出去,领着人骚扰昆州。等北狄准备好了,就与北狄夹击白州。朕有些累了,想去看看梅妃。”
张辉行礼退下,赵玥在太监搀扶下去了长公主宫中。
他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长公主正坐在镜子面前贴花。见到赵玥来,长公主吓了一跳。
这是两个月来赵玥第一次来见她,她与他隔着帘子,她迅速思索着,要如何和赵玥解释自己的肚子。
赵玥如今已经能看到了,如果说四个月不见身子,那还能说,如今都将近六个月了,却还不见身子,那……
平日还能在肚子里塞枕头,可赵玥这样的枕边人,又如何瞒得过去?
长公主心里思索着语言,然而赵玥却是就在帘子外面坐下了。
他似乎很虚弱,比平日还虚弱了半分,他就坐在外面,也没惊扰她,仿佛还是在公主府时,他还是她的面首那样,恭敬守礼。
这样的感觉让长公主无端安心了几分,她垂下眼眸,温和道:“陛下如今这么晚来是做什么?”
“阿姐,”赵玥声音里带了笑意:“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长公主愣了愣,他许多年没这样唤她了。她没说话,赵玥也没记着进来,他们两就隔着帘子,看着帘子外的身影,然而这却是这么多年,赵玥觉得最心安的时候。
“阿姐,天下乱了,”赵玥温和道:“可是阿姐你别害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您只要好好保住自己,保护孩子,就可以了。”
“你安排了什么?”
长公主迅速开口,赵玥却没回答,他目光有些涣散。
“阿姐,我最近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怕是没有几日了。”
“你……你别胡说。”
“我经常想起小时候来,其实都好多年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想起来,总觉得过去似乎就在昨天,离我离得特别近。阿姐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咱们出去,别人欺负我,你就同他们打了起来。你一个人打好几个,当时我瞧着,觉得阿姐真厉害。有阿姐在……咳咳……”赵玥低咳出声来,长公主捏紧了手中的梳子,赵玥喘着粗气,好久后,他终于缓过来,慢慢道:“有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长公主没说话,赵玥痴痴看着她的身影,开口道:“阿姐为什么不说话?”
“都是旧事,”长公主慢慢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阿姐来说,这是旧事,”赵玥低哑开口:“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辈子啊……”
一辈子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心安。
哪怕余生受尽屈辱颠沛流离,哪怕之后荣登宝座贵为天子,却都深深刻在脑海里,骨血里。
长公主不知该说什么,她就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女人雍容华贵,带着一贯艳丽之色,曾经有人就说过,她这样的长相乃克亲克友之相,那时候她那把那算命先生打出了华京。然而如今看着这长相,她却是忍不住笑了。
赵玥有些累了,他慢慢闭上眼睛:“阿姐为何不出来见见我?”
长公主沉默不言,赵玥笑了:“既然阿姐不愿见,那就不见吧。”
说着,他撑着身子,往外走去。
长公主回过头,看见他消瘦的背影,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撩起帘子来,往外走了出去,叫了一声:“陛下!”
赵玥顿住步子,看着女子赤脚朝着他跑了过来,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微笑起来,替她拢了衣服,温和道:“终究还是舍不得我。”
长公主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
他们目光交织在一起,赵玥看出她眼里的挣扎,然后听她开口道:“你亲亲我吧?”
赵玥没说话,他目光落在她唇上。
“此毒通过体液相交……”
玉琳琅的话闪过他的脑海,他苦笑开来:“怎么突然撒娇了?”
“我想亲你,”长公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撒着娇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赵玥笑容更盛,然而目光里却全是悲凉。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沙哑道:“喜欢啊,我一辈子都喜欢你。”
长公主僵住了身子,随后她就听他道:“那你呢?阿姐?”
长公主没说话,赵玥温柔道:“阿姐,你说声喜欢我,我就答应你,亲你好不好?”
长公主呆呆看着他,他似乎在克制什么,似乎什么都知晓。有那么一瞬间,长公主几乎都以为,他全部都知道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瞧着她呢?
可若他真的知道了,按照他那样六亲不认的阴狠性子,早将她生吞活剐了。
他眼里的悲哀藏不住,绝望藏不住,她感觉自己似乎骤然站在了黑暗中,寒风凛冽而来。
她头一次有了退意,对方笑着道:“说啊,说你喜欢我。”
长公主闭上眼睛,她叹了口气:“罢了,且先去睡吧。”
说完,她便放开手,转过身去。然而也就是这瞬间,赵玥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拽进了怀里,狠狠亲了下去。
他的吻带着血性,舌头胡搅蛮缠,极力与她交换着什么。那文里没有半分与床事有关的情绪,铺天盖地全是绝望痛苦,而后她尝到了血腥味,她开始推攮他,鲜血从他口鼻中涌出来,她支吾出声,然而他抓得死紧,最后她忍无可忍,下了狠力,猛地将他推开。
他狠狠撞在门上,砸出闷响,她怒喝出声:“赵玥!”
“够不够……”
他似乎在忍受什么煎熬,反复开口:“够不够……”
长公主愣在原地,他眼前开始模糊,手脚也开始不能用力,他在地上摸索着,四肢并行着想去找她。
其实他想忍耐,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要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
他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天下太平,可天生他就这样敏锐,想傻都傻不了。
于是他克制不住,眼泪落下来,他跪爬着摸索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衣角,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又笑又哭的面容,低声问她:“够不够了?”
把天下给你,把心给你,把命给你,把一切你想要你不要的都给你,够不够?
他没说出口,她一瞬间却仿佛读懂了他在问什么,她颤抖着身子,听他开口问:“阿姐,”他眼泪如雨而落,她一生没见过他这样哭,他抓着她,像抓着生命仅剩的东西:“这一次,你有没有喜欢我?”
幼年在李家避难时,你有没有喜欢我?
少年在秦王府当秦王世子,怯生生将精心挑选的小花送你时,你有没有喜欢我?
青年满门抄斩,在你府中当面首,尽心尽力嘘寒问暖时,你有没有喜欢我?
如今将这薄命、这天下、这半生全送你,这一次,你有没有喜欢我?
那是积攒了二十多年绵长又炙热的深爱,在问完这一句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长公主慌忙扶住他,焦急道:“来人!来人!叫太医过来,陛下呕血了!”
赵玥死死抓着她,外面兵荒马乱,等了许久后,太医匆匆而来,赵玥却已经在长公主怀里,彻底沉睡下去。
所有人扶着赵玥上了床,太医给赵玥诊断开方子,许久后,太医赶过来同长公主说了情况,长公主哭着点头,内心却是放心下去。
这所有的症状与顾楚生说得无异,无论太医怎么说,赵玥都再醒不过来了。
如今只等明天对外宣称他病重由她接管朝政,然后联合顾楚生稳住华京,宣卫韫带兵入京,等她足月临盆,找个孩子过来,不久后,赵玥就可以病去。
想到“病去”二字,长公主恍惚了片刻,她脑海里划过赵玥含着泪的脸,她有些茫然,等了许久,所有人退下去,她坐到床边,静静看着赵玥的面容。
其实他老了。
人都是会老的,哪怕他容貌依旧俊美,眼角去依旧有了皱纹,和少年时截然不同。她抬手抚摸上他的眼角,好久后,她低声开口。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