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年,一转眼就冬去春来,繁花盛开,林木兰在三月初顺利产下一女,宋祯履行承诺,当即册封她为贵妃,并在她满月之后,命她代皇后摄六宫事。
事有凑巧,就在林木兰重新接管宫务后没几日,陈晓青就查出有孕,两人倒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
“官家真的命人将衡秀阁改为了佛堂?”
林木兰忙完琐事到永宁宫探望陈晓青,陈晓青第一时间问起的就是这样一句。
“是啊,已经破土动工了,等到改建完毕,圣人就会进去清修。”
陈晓青咋舌不已:“那可是柳晨被杀的地方……”
林木兰也觉着宋祯这个主意挺狠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刘婷既然狠得下心杀人,就得承受这样做的后果,她并不同情刘婷,也对此事不予置评,干脆转了话题,问起陈晓青起居诸事。
“我这都是第三胎了,好得很,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陈晓青笑眯眯的答话,“那两个也大了,可以少操些心,所以姐姐就不用惦记我了。你要顾着七哥和四公主,还要掌理宫务,可要记着保重自个,别累坏了。”
林木兰笑道:“如今倒还好,不过按部就班罢了。”皇后幽居,宫中诸事无人掣肘,处理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陈晓青也知道这一点,便不再多说,另问道:“姐姐父母何时到京?”
林木兰得封贵妃,宋祯便给林厚德加封了平乡男爵位,还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林厚德自然要进京谢恩,入住男爵府。
“还早,旨意才发出去,他们至少也得月余才到京吧。”
林木兰年后接到家里一封信,信中说林厚德妻子去年十月病逝,林厚德已将秦瑶君扶正,同时把竹苑作为祖业传给了长子,又将家业分作三份,给三个儿子平分了,除了长子多分得一些祖产田地,其余都差不多。他自己带着秦瑶君母子单住在新园子里,也不与长子住在一处。
马槐还从往来江南的内侍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说是林厚德近几年已经不大拓展生意,与那些生意场上的狐朋狗友大多疏远了,还将千辛万苦谋得的盐引茶引都转手卖了,只多置田产,似乎安心要做个富家翁。
她自己反复思量几回,大约猜到林厚德是因为自己才有意收敛。毕竟自己前年已经升到妃位,林家富贵俱全,再去辛苦筹谋那些浮财又有什么必要?若从长远计,自然是现在收手最好,好好教导儿孙读书,将来也好入仕途,为林家光耀门楣。
再思及辉哥定亲的人家,至少可以断定林厚德见事明白,已经开始往这方面筹谋了。而官家肯一下子就给林厚德封爵,显然也对他有些满意,并无不屑。
林木兰虽然不知道林厚德哪里让宋祯满意,但还是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再见到亲人,以后娘亲和辉哥住在京城,一家人再不必山长水远的通信,而是可以时时见面,简直再好不过。
她在陈晓青这里说了半晌闲话,看着快到午膳时间了,便起身告辞,待回到长阳宫时,却发现廊下站着许多御前的人。
马槐也第一时间迎上来回禀:“官家来了,在与七哥说话呢。”
林木兰点点头,快步上游廊绕过前殿,就看见宋祯正抱着延平站在院中,延平手伸的长长的,似乎要去折他面前的杏花。
她笑着上前给宋祯见礼:“官家来了,怎不命人传妾回来?”
“不急。”宋祯笑望她一眼,又转头指挥儿子,“对,就是那一支,用力折下来。”
延平双手并用,使足全力折下了花枝,却也把整棵树都摇动,一时红艳艳花瓣如雨般纷纷落下,掉了父子两人满身满头。
林木兰忍不住笑弯了腰:“这下可好,也不必簪花了,人人头上都有。”
宋祯也笑着放延平到地上,自己伸手将延平头上的花瓣拈下,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头:“你这是辣手摧花啊。”
延平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笑嘻嘻的奔向林木兰,将手中那支杏花伸出去,讨好道:“娘亲,给你花。”
林木兰伸手接过,弯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多谢延平了。”
宋祯跟着走上前来,伸手指指自己右脸,说道:“我也有功呢,给他做人梯,是不是也该得一声谢?”
林木兰脸上一热,微微低头,牵住延平的手,与他说道:“你爹爹讨一声谢呢,延平该怎样啊?”
延平一双明亮的眼睛望望爹爹,又望望娘亲,接着便挣脱林木兰的手,跑到宋祯跟前伸出双手,宋祯弯腰抱他起来,他便结结实实、十分响亮的在宋祯脸上亲了一下,还不忘说:“谢谢爹爹!”
得了儿子的吻,宋祯虽然也高兴,但看见林木兰手执娇嫩红花盈盈而立,正是人比花娇,到底不满足,便笑道:“延平乖。不过一码归一码,你的谢礼,朕晚间再讨。”
林木兰不惯当着儿子调笑,正要请宋祯进殿,揭过这桩事,配殿里却忽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延平听见哭声,立刻就要下地,还对宋祯说:“妹妹哭了,我要去哄她。”
“你还会哄妹妹?”宋祯笑着放下他,牵着他的手一起去看小女儿。
林木兰跟着进到配殿,就听乳母在解释:“……四公主刚睡醒,是饿了。”
宋祯与儿子一起盯着还不甚好看的小婴儿瞧了一会儿,便被林木兰拉走了,“快回去用膳吧,也好让我们四公主吃奶。”
一家三口一同用了午膳,林木兰打发乳母和保姆带着延平出去消消食再午睡,自己陪着宋祯说话。
“晓青那里怎样?”
林木兰答道:“蛮好。她自己也说,都第三胎了,经验十足,并没什么不适之处。”
宋祯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如今我们与西夏议和休战,重新议定了边界,暂时算是无外患了。有你掌理后宫,宫中也是一片平安顺遂,朕也觉着省心不少。”
林木兰不敢居功,谦逊几句,又将功劳都推到宋祯身上。
宋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林木兰的手,与她商议:“今年是嘉祐元年,难得诸事顺遂,朕想给彭、张、魏几位进封。”
这种事,林木兰向来是不会多言的,只说:“官家说的是。”
“彭娘子入宫多年,又生了一双儿女,你看,封顺仪如何?”
林木兰自然说好,宋祯接着又道:“张娘子服侍朕更早,又为朕抚育实谨,一向勤勤恳恳,就封顺容吧。”轮到魏婕妤,因只生了公主,且并没有特别让宋祯喜爱之处,便只晋了一阶为充媛。
这一番话说下来,林木兰半个“不”字都没提,宋祯却在最后吓了她一跳:“那就这样办,朕到时让人把凤印送来,你用印便是。”
林木兰惊吓之下,立刻起身跪倒:“官家,这……”
宋祯抬手止住,亲手扶她起来:“你不要怕。左右等佛堂建好,皇后就要迁居,凤印放在她那里还不方便,就先放在你这。”
林木兰好久没有过这种惶恐的感觉,她忍不住望着宋祯问:“可是,万一以后……”再立新后,自己这掌过凤印的贵妃要如何自处?
可她话到一半,想起刘婷还在,这话不能说,便强自忍住了。
“莫要担忧。”宋祯明白她的顾虑,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安抚,“不论以后如何,都有朕在,朕会护着你。”
话说到此处,林木兰也只能应下,并紧紧抱住宋祯的腰,难得向他撒娇道:“官家说过的话,可要记得。妾与七哥和四公主,万事都仰赖于您。”
宋祯干脆抱着她躺倒,笑道:“朕记得,都记得。只是你还欠朕一个谢礼呢。”
此时没有旁人在,林木兰也不扭捏,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便与宋祯相拥午睡了。
等下晌宋祯走了以后,楚东果然亲自来了一趟,将凤印送到林木兰手中。第二日林木兰在进封彭、张、魏三人的旨意上用了印,只觉自己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在玩,并没什么快感。
彭娇奴此次得到进封,只当是林木兰帮自己说了好话,对林木兰越加恭敬起来,再不见旧日的清高模样。倒是张顺容一如既往,关起门来过日子,心思只放在实谨身上。
其余诸人,像魏氏等也都知道如今宫中当家作主的人是谁,可惜因一贯无甚往来,林木兰又是贵妃不是皇后,不须每日朝见问安,想找个借口来往都不太容易,往往鼓起勇气上门,都因贵妃事忙而见不到,久而久之,也就淡了心思,各自想方设法争宠去了。
林木兰此番生产过后,身材略显丰腴,但她一贯高挑窈窕,就算丰满一些,也别有韵味,宋祯又与她情份深厚,所以平日里还是往长阳宫来的多。
其余时间,福宁殿有丹桂,路才人等也分了几分宠爱,算是势均力敌,便都各出心思,想压倒旁人,可巧到六月里,丹桂就有了身孕,众人眼红之余,想到她进封之后就得离了御前,又是一喜。
☆、第130章 母女
林木兰一直没怎么在意过丹桂这个人,在得知她有孕之前,林木兰一直挂在心上的都是初入京城的父母亲人。
五月初林厚德携秦瑶君母子到京,林木兰就在端午这一天召见了秦瑶君,时隔十二年后,母女二人终得再见。
林木兰坐在长阳宫前殿宝座上,眼看着司宾女官引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已是坐不住,只碍于礼节,勉强按捺住自己,伸着脖子望向下方。
女官依礼引导着秦瑶君向贵妃行礼,林木兰立刻说道:“快快免礼。”声音已带哽咽。
司宾等人识趣的躬身行礼告退,林木兰强自忍耐,等她们出了殿门,自己立刻起身奔到秦瑶君面前,一把抱住她痛哭起来。
蔷薇等人纷纷上前解劝,又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位林夫人。
林夫人今日穿的是男爵夫人朝服,头戴凤冠,身材也很是高挑,只比自家娘子矮上半寸许。她样貌与娘子也十分相似,只是毕竟有了年纪,眼角唇边都有了岁月的痕迹,气质也更温婉慈和。
此刻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都是满面泪痕,蔷薇便从旁柔声劝慰:“娘子,久别重逢乃是喜事,您这样哭个不住,夫人看了也自伤怀,不若坐下来说说话吧。”
秦瑶君听到此处,也轻拍女儿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哭,来,让娘亲看看你。”
林木兰依言松开手,任娘亲拉着打量,自己接过蔷薇递来的帕子拭泪。
十二年不见,当日软嫩娇柔的小少女早已成人。秦瑶君见女儿头戴金丝冠儿,上面随意插戴了几支镶宝花钗,身上穿一袭朱红大袖袍,袍上凤穿牡丹纹辉煌耀眼,显然是掺了金线精工细绣而成,整个人站在那里,虽红着眼睛在擦眼泪,通身气派却十足典雅高贵。
再看她脸上仍有泪痕,却无损美貌,肌肤白中透红,比那新鲜的水蜜桃还鲜嫩,自带着明亮光泽,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也是漆黑明亮,瞳仁里正是自己的倒影,满眼尽是孺慕之情。
“我儿长大了。”秦瑶君满心欣慰,这一句话说出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这次林木兰镇定了些,抬手给秦瑶君擦了眼泪,就拉着娘亲的手往后殿里去,一边走一边含泪回道:“是啊,辉哥都定亲了,我怎么能不长大?”
秦瑶君此时亲眼见着女儿,看她气色既好,气度也出众,整个人沉稳安然,便知她是真的受宠,在宫中过的不错,一颗悬了十余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听她提及儿子,只觉一双儿女都有了好归宿,真是心满意足。
母女二人缓步出正殿过游廊,一路进到后殿厅中坐下。秦瑶君本要坐到下首椅中去,林木兰却硬拉着她与自己一起坐到了上首榻上,并说道:“娘亲不要拘礼,这里没有外人。”
蔷薇等人此时一起上前行礼见过秦瑶君,秦瑶君是独个进来的,也无法给赏赐,只能笑着说道:“不敢当,有劳诸位辛苦服侍林娘子。”
等众人客套应答、又送上茶来之后,林木兰便遣退了众人,自己与秦瑶君说话。
一别十二年,林木兰只觉心中有无数话要与娘亲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先说什么好,只能先问路上行程。
“……运河行船自然没什么不顺,只是我又有些晕船,不过也没几日就好了。”
林木兰又问弟弟辉哥:“……现在多高了?是胖是瘦?此番进京后,读书求学一事是怎么打算的?”
秦瑶君微笑答道:“他比我是高一个头了,只略有些瘦,正与你爹爹候见官家呢。求学一事,亲家那边有旧交在京,已安排了先生,我们打算明日带他去拜见。”
“那就好。”林木兰顺便又问及这一门亲家,听说确实是耕读人家出身,祖上也是有功名的,要不是看辉哥品行好、会读书,还未必肯与林家这样“不太规矩”的商贾之家结亲,便是一笑。
秦瑶君末了又道:“其实这里面的底细我和你爹爹都清楚,要不是辉哥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凭他品性再好,再会读书,卢先生也未必舍得把女儿嫁他。不过是看他真有望入仕途罢了。”
她说完这些,又怕女儿对卢家不满,便解释了两句:“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你爹爹的为人你也知道,为了钱财,什么人都肯结交,早年荒唐事也做了不少,怪不得人家瞧他不起。”
林木兰笑道:“爹爹虽然交游广阔,心中却自有分寸,您就别埋怨他了。听说爹爹已经收拢生意,还分了家?”
“嗯。他也年过半百了,哪里还能如年轻时那般拼命?再说家里家业也不小,能好好守着,一家子几辈子都吃不完。他说竹苑那边的两个,守着寻常生意还成,盐引茶引这样利厚风险高的,却做不成,是以干脆转手出去,另置了田地。”
林木兰点点头,又问:“那此番入京,那边两位兄长,就没有想跟着来么?”
秦瑶君淡淡一笑:“他们还在母孝期呢。再说,都进了京,那边的生意家业谁看着?临走之前,你爹爹把辉哥那一份产业也交给大郎代管了,又把琴园给了二郎住,他们便都消停了下来。”
“琴园?是爹爹后来盖的园子?”林木兰好奇问道。
秦瑶君面上忽然露出一点腼腆、一点怅惘:“他,想办法往你外祖家去了信,那时你外祖父还在,他,他始终不肯原宥,不愿认我,你爹爹怕我难过,便将园子取名叫‘琴园’。”取个谐音,冠了她的姓。
林木兰先是为继父待母亲这份心感动,随即就反应过来:“那,外祖父,现在……”
秦瑶君轻叹一声:“三年前去的。”
林木兰忙紧紧握住娘亲的手,却找不到话来安慰。
秦瑶君沉默半晌,才苦笑道:“这也是我该得的。木兰,你要记住,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千万不要像娘亲一样,踏错一步,永不能回头。”
林木兰鼻端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忙倚向母亲怀中,牢牢抱着她的胳膊,安慰道:“都过去了。娘亲还有我和辉哥,等辉哥娶妻生子,您就等着享福吧。”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扬声叫人去把一双儿女都带来。
不一会儿延平和四公主就都被抱了过来。四公主还在襁褓中,正睡得香甜,林木兰接过来就递给了秦瑶君抱,又叫延平到跟前,指着秦瑶君说:“延平,这是外祖母,是娘亲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