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威严的仪态只持续了片刻,深谷老人便松懈地垮了,他轻松地说:“让我猜猜……你和诸神黄昏的对战,你赢了,也输了,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说?”
“你赢了,因为你确实带着年轻的——几乎可以说是年幼的奥丁,打败了绝望黑龙尼德霍格。你输了,因为你没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也再次失去了祂。”
斯莱普尼尔打起精神,笑着说:“不愧是晨星的命运书……这个也能算出来?”
深谷老人搓了搓手,殷勤地笑道:“哎呀客人前额黑云罩顶、金光黯淡,一看就是失财的面相了……来来来抽个奖啊!抽奖转运的,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斯莱普尼尔满头黑线:“金光黯淡是因为如果光太强了我会看不清两边的路……还有我是马,哪来的面相?”
“万物皆有面相!”深谷老人煞有其事地说,“来来来,心动不如行动……”
嬉皮笑脸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深谷老人蓦地住了口,他遥望远方,注视斯莱普尼尔一直望着的方向,半晌才哑声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原本想要用弗丽嘉之誓交换的东西。”斯莱普尼尔回答,“那是一个残酷者的爱和悲悯,是一滴君王的眼泪和她为数不多的温柔,一个能够扭转时间与规则的诺言……”
“……他怀抱着爱,拯救了她所在的世界,”斯莱普尼尔轻声说,“而她的爱,拯救了他。”
圣修女已经抬起了手臂,某些不受她控制,然而确确实实是她所做的事情正在发生。不为人知的记忆复苏在她的眼前,书页飞速翻动如大雪,她看见烈火,看见永远不见天日的城池被那火光照亮,看见繁花都在火中凋敝翩飞。
残破的光影和铺天盖地的画面里,她接着看见硕大的月亮划过地平线,伟岸如山海的机械巨人拔地而起,肩头覆满如泪的月光;看见四季的少女飞上天空,漫天的光点仿佛蒲公英的海;看见金宫拔地而起,布满了骸骨的大河咆哮不休……
恍惚中她似乎也被人拉着手奔逃在摇摇欲坠的骨桥上,被河水溅到的肌肤钻心疼痛。被推到岸上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男人残破的脸孔,那双熟悉清澈的蓝眼睛温柔注视她,对她说向前跑,别回头。
视线无限拉长,圣修女最后看见的是一座通天的高塔,塔顶金光万顷,百花盛放,华衣沉重的少女就站在塔顶俯视天下。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眼光,衣摆拂动,女孩缓缓转过身体,挽起的白发如堆雪,蓝眸似海。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隔着时空对视,女孩低声说:“我还是回来了,你再也没法摆脱我啦。”
圣修女震悚道:“是你……是你!”
她放逐进黄泉的爱人之心,她自以为永远抛弃,却又逃出桎梏,重新和自己融为一体的部分……它是什么时候逃出黄泉的?融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圣修女瞬间明白了所有的关节,为何那两个人类要劝说她重新回到恐怖谷,为何她会忽然收回翠玉录……当她踏上恐怖谷的那一刻这个圈套就算成立了,一切都是为了这颗心,为了让它和自己再次会面!
被算计的狂怒灌注她的全身,圣修女咆哮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了吗?!区区一颗心而已,阻拦不了人类的命运!”
“但现在我就是你,你也是我。”圣子伸出手,“这一分,这一秒,我不关心人类的命运,我只要……垂怜一个人的命运。”
她轻声说:“不要死!”
两种全然不同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圣修女的左脸是垂泪的悲悯相,右脸是沸腾的修罗相,圣子吐出来的字符轻得像月光,圣修女怒吼出来的声音则像滔天的烈焰。
“——不要死!”
翠玉录放射出无匹的光芒,那光芒直达上天,也穿透大地,一直到最深的里世界。
有一线光,滴落在凌乱的草团上。
海拉狐疑地停住脚步,不明白这异变从何而来。她握着长矛,就要去拨拉血泊中的小小光团,“这是个什么玩意……”
她傲慢的笑意还未在嘴角成型,长矛便于触碰到的刹那豁然碎成齑粉,她被反冲的力量击飞出数十米,雪地亦被她犁出深深的沟壑!
“主人!”加姆变了脸色,他飞奔着截住了海拉,自己也被撞得气血翻涌。
光团还在扩大,犹如一枚密密麻麻的茧,从中抽出无数纯白的触角,包裹住了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它向上漂浮,哈提的目光追随着它,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他已经是死人了,怎么还能挣脱里世界的束缚?!”
她心里清楚,剩下七个人心里也清楚,谢源源以自身为代价成为神王奥丁,又以神王的身份为代价撞碎了诸神黄昏,他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死人——甚至连普通的死人都不如。拯救世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管他做的是一件多么大的好事。
过去的他能够刺杀死亡本身,而现在的他被世界遗忘,孤零零地倒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谢源源扭转了恐怖谷的未来,那么他就要自己来做承担诸神黄昏的祭品,这是置换的铁律,是守恒的法则,谁能擅自修改?
若说集合了三位执行官至高权限的钥匙可以勉强做到也就罢了,可贺……贺钦还没死,没有来到里世界,这个男孩仍然被所有人忘却,除了……
……除了。
她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
不,其实是有人可以修改这铁律、这法则的,那就是此世至高无上的主宰,超脱了智慧生命的约束,一脚踏向更高领域的半神,圣修女瑟蕾莎。
但这怎么可能?
就像人不会去在乎一只蚂蚁的死活,她又怎么会在乎一个人的性命?
“这是漏洞……这一定是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