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担心他?”
他看出来了,姬玉也没否认,挣开他继续走,陆清嘉有些忍无可忍道:“那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
姬玉回眸,看见他在烛火摇曳的光线下自嘲道:“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我受了伤,你为何不担心担心我?”
陆清嘉夜里潜入,净植第一时间发觉,认出他之前和他交了手。
两人交过手,净植更加确定他情况不对,出于礼貌收手后不卑不亢地问候了一句。
但姬玉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他好不好,问过他怎么了。
陆清嘉难以形容自己的委屈,他赌气般道:“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在乎?是不是因我无法接受一切,你便真的没了耐心,再也不要管我了?”
姬玉咬了咬唇想要说什么,陆清嘉抢在前面道:“你不要说话,我不要听你回答。”他别开头道,“我听见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你说……我失去理智要杀了你。”
她竟然说了梦话,姬玉脑子空白了一瞬,陆清嘉人已到了她面前。
“我那时真的失了理智,我控制了一次两次三次,但最后一次我……”
他不知该怎么说,又觉得不该就这样说,为何每次到了最后总是他来解释他来妥协?
陆清嘉后退几步垂下眼去,眼角的痣极具风情,整个人便像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如一朵灿然绽放的玫瑰,美丽但浑身带刺。
“我不会杀你。”他最后硬着语气说,“哪怕你与我为敌,阻挠我一切计划,我也不会杀你。”
他看着她一字字道:“哪怕我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你再三再四地骗我,我也不会杀你。”
说完这句承诺般的话,陆清嘉闪身不见,姬玉追了两步便没再继续,因为肚子很疼。
她扶着椅子坐下,想到他最后的语气和眼神,其实他好像在表达另一个意思——哪怕一切是假的,哪怕她骗了他,哪怕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就是为了得到他,他也爱她。
他每一句的“我不会杀你”都说得好似“我爱你”。
姬玉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头疼了一个晚上,直直坐到天明。
出院子的时候她看见净植毫发无伤地在打水,他手里端着铜盆,简单的素衣袈裟,望过来的目光温和慈悲,干净不染杂陈。
“姬檀越醒了。”他看了一眼厨房,“贫僧做了早膳,姬檀越怀有身孕,可以略用一些。”
姬玉轻声问:“大师平日里用早膳吗?”
“贫僧辟谷多年,早已习惯,很少用膳。”
“那大师是专门为我做的?”
净植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姬玉看他转身朝厨房走,又问了一句:“要多少灵石?”
净植脚步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回答,直接进了厨房。
姬玉恍惚了一下,人去了正房,看见了屏风后桌上的早膳。
虽然还是清粥小菜,菜色却也不一样了,有一碟好像还是荤?
姬玉拿起筷子尝了尝,发现是素的,但口感像肉。
他的厨艺真的很好。
姬玉握着筷子看了一眼窗外,厢房里传来诵经的声音,想来是他在做早课。
带有韵律的经文听起来很让人心安,抚平了姬玉焦虑一夜的心。
等她用完早膳净植已经离开了,他留了字条,原来是去了镇外,再次尝试驱散阴气。
姬玉有点担心他,但净植在字条末尾嘱咐她不要乱走,免得动了胎气,毕竟怀得不是凡胎,要时刻注意小心才是,他不会再向上次那样鲁莽行事,会在傍晚之前回来的。
姬玉觉得他说得对,她这几天总是肚子疼,也有些担心那颗蛋出什么事,既然他承诺傍晚之前回来,那她就不去了。
不去归不去,总要找点事做,她修炼了一会,睁开眼看天色不早了,便去厨房煮饭。
净植为她做了两次饭,她没给过钱,总要还他一顿的。
于是净植从镇外回来时,就看见姬玉站在正房门外等他,房内亮着烛火,她一笑,满是人间烟火气道:“你回来了,饭做好了,快来尝尝。”
刹那间,净植心底似有个地方被尖锐的针刺了一下,他喉头发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向灯火阑珊处的紫衣姑娘。
同一时间,镇外乱葬岗一副棺材外,陆清嘉轻轻推开棺材盖,里面的黑衣男子慢慢直起身,与他对视片刻后,出了棺材跪拜道:“见过琼华君。”
陆清嘉看着他不说话,黑衣男子自觉道:“琼华君来此,应当是我提供的消息的确有价值,那神君可相信我的诚意了?”
陆清嘉还是没说话,黑衣男子继续道:“鬼域内乱便是因我一次性将当年参与凤族灭族一事者全都斩杀了,他们手下的人集合起来反了我。我如今身受重伤只能躲在此处疗伤,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
陆清嘉这次终于开了口:“后悔么?”
“不后悔。”黑衣男子道,“若因此可得神君高抬贵手,那是鬼域之福。”
“你为他们的命着想,他们却只想着自己,反过来要追杀你——值得?”
“值得。”鬼王一笑,“他们现在不明白没关系,以后明白了会更加愧疚,那份愧疚足够他们一辈子忠心于我了。”
陆清嘉闻言微微侧眸,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思索着鬼王的话,最后扬起嘴角涩然地笑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想的,他为姬玉付出三分就要让她知道五分,让她永远知道自己为她做了什么,好永远不离开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些事他倒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在她心里当一个永远心狠手辣不懂世情的魔头,也要好过当一个废物。
夜里,净植和姬玉用完晚膳,净植主动收碗筷,姬玉没阻拦,她立在书桌边整理从云顶阳宫带回来的玉简,她又试了好几种方法,还是打不开。
她有些心不在焉,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手指擦破了皮,流了几滴血落在玉简上,她当时没注意,将手指放在唇边抿了抿,细微的疼让她微微皱眉。
净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有些严肃地问:“怎么了?”
姬玉望向他,这样近的距离,他们之间很少有。
她一时怔忪,他对上她的视线,四目相交,他喉结滑动,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第73章
净植的反应让姬玉也觉得不自在起来,她低头将注意力放在玉简上,惊讶地发现玉简在冒光。
她立刻拿起来翻看,果然见文字一点点在显现。
净植大师是个非常知道何时该做什么的人。
这个时候他都不用姬玉开口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是走出门后抬头看着月亮,他心里有块地方又是酸涩又是矛盾,搅得他实在难以平静。
正房里,姬玉已经在看玉简了,她坐在那仔细研读,玉简内容其实不多,但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明就里。
她唯独看懂了一个意思——除凤族外服下这颗丹药,必死无疑。
只要那么一点点就会神魂消融十分凄惨。
哪怕是与凤族精血交融的情人也不行。
也就是说……
她不该得到这些修为的。
姬玉手一松,玉简掉在桌上,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陆清嘉的种种异常。
……不会真是她想得那样吧?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温令仪虽然是给她丹药的人,但他明显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能操纵一切的人,天下独一个陆清嘉。
姬玉浑身发冷,额头冒出冷汗,她迫切地想找到陆清嘉问个清楚,又有些不知真的问到结果要怎么办。
她靠到椅背上,肚子又开始疼了,她捂着肚子半趴在桌上,久久无法回神。
很晚的时候正房还亮着烛火,净植晚课结束透过窗子望着那里,想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
他站在正房窗外,看着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安静地陪了许久都不见她动作,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姬檀越可是睡着了?”
那个影子没有很快回应,过了许久才很轻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听她声音就知道不对劲,净植不再犹豫,走到门前道了句“冒犯”就进去了。
他来到书桌前,果然见姬玉脸色苍白满头是汗。
净植快步走过去问她:“可是腹部又不适了?”
姬玉微弱地点了点头,手臂撑着桌子道:“别担心,应该一会就好了,大师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我怎能不管你。”
净植快速说了一句,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闭眼后将她横抱而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
姬玉躺下后依然精神不太好,皱着眉气息微弱。
净植手上还残留着她炙热的温度,他嗓音有些沙哑,低低问她:“琼华君给你的药呢?”
姬玉的手放到腰间,似乎想拿什么东西出来,但因为实在没力气,几次下来都失败了。
净植无法,只得替她拿,他手伸过去又顿住,修长的手指颤了颤,倍感矛盾地僵凝了几息,最后偏开头不用眼睛看,只用手去拿药。
她腰间的肌肤也很炙热,他被这温度烫到,手指颤得更厉害了,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瓷瓶所在,取出来打开,倒出一颗送到她唇边。
“快服下。”他声音很轻道。
虽然一开始没打算吃这药,但现在也不能和身体过不去了,姬玉张口想服下,奈何身体虚弱,唇齿间的空隙极小,丹药塞不进去。
净植呼吸都乱了,他往日里那么理智淡定的一个人,现在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视线落在她水润的唇瓣上,那淡淡的水红真是刺目得很。
他犹豫许久,试着将丹药再往前送了一些,这有些效果,姬玉吞了丹药,但不可避免的,她的唇碰到了他的手指。
净植猛地将手背到身后,意识模糊的姬玉丝毫没察觉异样,服药后感觉好了一些,人累得很,竟就这么慢慢睡着了。
净植站在床榻边看着微弱烛火下静静睡着的姑娘,不由想到了在戒律堂的日子。
戒律堂执掌上清寺戒律,他修行数百年见不过不少破戒弟子,其中不乏动了凡心的,他每次都很困惑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不过如此,有何可困守其中的。
如今他好像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