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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元歌转头道:“先生想对我说什么?”
  白潜把放在天上的目光收回来,道:“我白天的话说岔了,可思来想去,仍觉得元歌不像现世之人,你活过两回?”
  他还有一句话适时咽进了肚子里——三四年之前活的还是五六年之后死的?
  沈元歌感觉到了他对此种玄学热情,就像好学之人看到一本从未翻过的书,因他秉性起了孩子气的兴致勃勃,她现在就被当成书了,不过这是她藏在心底的东西,并不想被人触碰,遑论解读,便只微微笑了下:“这事儿也太离奇了,先生信吗?”
  白潜道:“除了人言,这世上没有完全不可信的东西。”
  沈元歌似是而非的唔了一声。
  白潜转向她,正巧看见她垂下眼帘,浓密睫羽遮住深沉眸色,在夜里颇显哀伤,先吓了一跳,惊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勾起了这姑娘的伤心事,瞬间变回了老顽童,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道:“那个,丫头,我没有非要问你秘密的意思,不是…你可别吓唬我老头子,哎呦,我最怕女娃子哭!”
  沈元歌抬起眼,双目里干干净净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
  她笑笑道:“我没事。”
  白潜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试图对方才的行为作出解释,又补充道,“老夫只是想,你若真是双世之人,也许能看到我们寻常人看不到的暗处,对当今形势会有莫大助力。”
  第65章
  沈元歌道:“双世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许多事情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比如当年她入宫之后,缮国公一家新得圣心,后宫前朝各种势力皆是此消彼长,这辈子她和甄家未再卷入权势旋涡,代替他们的又是谁?
  都是不定变数。
  白潜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不觉得双世之间重合的地方才会是关键么?”
  沈元歌突然想起萧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未定的一件事被满足了所有可能,就只会有一个必然的结果。
  她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无非朝中的几个老官新士,机构运作,暗箱漏洞,几处皇城密道和秘密行宫,一过经年,变或未变只能靠推测,如果老先生需要,我可写一本册子交予您。不过这件事情,还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白潜不想她答应的这么容易,不由得喜笑颜开,眉毛胡子险些没对到一块儿去:“好好好,要是白露那丫头有你一半儿善解人意老头子我也没白活呦。”
  他拖着白袍“仙气飘飘”的走了,沈元歌仰首,看了眼夜幕中流云走向,唔,明天又是个好天。
  就在朝廷军接连退败之时,中山王开始动作了,传出消息斥责云南王无视天子,大逆不道,罔悖伦常,现发兵勤王,祛除贼逆,以维正统。
  战事到这地步,人人皆知中山如今打着勤王之名,不过是借此旗号和裴肃对抗,两边也不必遮掩,开战便是了,不过让人心头一紧的是,中山还向天下发出了盖有九龙玺印的诏令。
  皇帝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控制住了。
  一个昏聩君主不值一提,让人揪心的是他身上牵连的皇室宗族和朝中元老,中山挟君的疑虑在军中一经传开,藩军不可避免的变得掣肘,战事再次变得胶着起来。
  沈元歌不常现于人前,每日与笔墨为伍,将前世所知朝中之事加以推测,落在纸上,再交给白潜,一恍便是八.九天过去,她画完一处杭州隐秘的密宫图,一只信鸽刷啦啦飞进了窗内,停在她手边。
  沈元歌最后添了两笔,将竹筒中的信件取出,展开来,兆麟的笔迹映入眼帘。
  她眸色微微一动,将信件收好,待行宫图上墨迹干透,三两下卷起来,出去找白潜。
  战场东移,他们还要顾及被战火波及过的乡党,行程总要比主军慢一些,白潜虽代长渊前来襄助云南王,但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除却安抚乡民,绝不越矩一步,不过说来也奇怪,有些封闭处的暴民不懂以战止战,软硬不吃,却总能被白潜一行人轻而易举的安顺下来,只能说长渊生于海内数百年,的确有它的本事。
  他们现在住在一个藩军次扎之地后面相邻的小村落里,沈元歌掀了帘子出去,正逢外头的一个猎户经过,瞧见她便招呼道:“嘿,十六小公子,出门么?”
  顶着白老先生第十六个徒弟的身份,沈元歌点点头应道:“我出来找师傅,”她惦着图纸敲敲手心,在空荡荡的篱笆院儿里扫了一眼,“他没在外头晒太阳啊。”
  猎户扬手往后一指:“我刚才瞧见啦,老先生往南边族长家里头去了,应该是来了什么人。”
  沈元歌颔首,向他道谢,看了眼手中的东西。
  战中消息瞬息万变,不容耽搁,还是得赶紧送过去。
  来到村南,还没进门,先听见里面有人道:“后生处理完三省之事,便随军赶来了此地,路上听闻老先生出山,深以为幸,便自作主张先行拜会,尚未到中军见过父王。”
  白潜道:“三省虽然已经尘埃落定,毕竟诸事庞杂,世子年纪尚轻,能以一己之力调度官员,足见后生可期。”
  沈元歌本想待两人对话告一段落再进去,听见白潜的话却不由得愣了一下,嘿,老顽童还有说话这么正经的时候?
  不正经惯了的家伙,偶尔说一次正经话也让人觉得不是真的,倒像偶尔起了兴致的客套。
  沈元歌还在惑然,门里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小十六,进来吧,不用在外头等着了。”
  沈元歌打了个激灵,手里的图纸险些飞出去,定一定神,飞快地理理鬓发,跨进门内,行礼道:“师傅,族长。”
  她抬起头,看到了方才同白潛说话的人。
  是个身着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眉宇间带了一点与裴肃相仿的英气,但几乎被周身的温文气质给掩盖了,白潜引见道:“云南王世子。”
  沈元歌向他拱手:“见过世子。”
  话音落地后的片刻,却未听见前头有什么回应。
  裴骁同她对视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而后很快回过神来,向她回礼,又问白潜:“这是先生的徒弟?”
  ……美的也太有些男女莫辩了。
  白潜笑眯眯道:“才收进来不久,小十六,有事说吧。”
  沈元歌上前:“京中来信。”她说着将才绘好的图纸和信筒交给了他,道,“消息准了,九龙玉玺失踪,那道诏令是中山挟君的障眼法,他们未曾真正控制皇帝。”
  白潜眼皮欢快地一撩,手指头把纸卷戳的啪啪响:“我就说吧,果不其然,他们就是…”周围突然寂静,老先生眼珠转了一圈,惊觉自己在世子跟前树立的稳重形象被自己弄崩了,立时捋着胡须摆正了颜色,“咳,既然此事已经落定,老夫便往中军走一趟,世子可要同行?”
  裴骁道:“不胜荣幸。”
  沈元歌侧身给两人让开路,裴骁经过她身边时,不无突兀地问了一句:“十六弟不去么?”
  沈元歌眼角微抽,她?她去干什么,到萧廿跟前露相去吗?
  沈元歌脸上浮起两分微笑,摇了摇头。
  此时的萧廿正在中军帐中,和裴肃身边的一个将领相执不下。
  “少将,我们不能只顾打退敌军,中山控制了多少宗族尚不可知,倘若贸然出兵…”
  “这并非冒进,于战事而言,直驱上京本就是当务之急,”萧廿被这个磨磨唧唧的老头子磨的咬牙,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军此时被多压制一天,就多一分被中山军蚕食鲸吞的可能。”
  将领把桌角敲的梆梆响:“少将未免太锋芒毕露了!”
  萧廿面色沉凛,说白了,中山云南针锋相对之时,说白了,云南王就该先把皇城攥在手里,握住大统,其余都可容后再论,不然还给中山留下喘息的空档,利用那个昏君傀儡将大昭沿东西一分为二么?
  裴肃发话了:“卫将军,稍安勿躁。”
  他看向萧廿:“你也坐下。”
  萧廿道:“王爷,不能再等了,末将愿领军令状,拿不下上京,提头来见!”
  “有你领军令状的时候,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不管是真是假,给本王坐住了。”
  萧廿负气地往后退一步坐下,手腕搁在案上,裴肃瞧着他,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那个性格温吞的长子,正想着若两人的性子中和一下倒是正好,外头守兵的声音变传了进来:“世子,老先生。”
  裴肃眼皮一跳,还真是想谁来谁。
  白潜一进去,对着裴肃和萧廿,就忍不住又露出了本来面目:“呦,哪里来的火.药味儿,小少将,这还没过年呢,你怎么挂着一身炮仗就进大营了?”
  萧廿眉锋间凛冽之气尚未散去,干巴巴道:“老先生别取笑我了。”
  白潜笑呵呵的,将图纸和信筒原封不动的交给裴肃,道:“王爷,事情成了。”
  裴肃猝然抬眼,将信打开,扫了两眼,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后顾之忧顿时一扫而光,将竹筒拍在桌上,道:“传本王军令,整军东进,暂时撇开中山其他地方的守军,直驱上京。”
  萧廿蓦地抬起头,裴肃拿出军符,对他道:“燕将军,军令状可还立否?”
  萧廿阗黑的双眸猝然燃起光亮,双手接过军符,掷地有声:“末将定不负所托。”
  他将军符收好,立时起身出去整军,裴骁来前已经将军中形势都熟悉了一遍,上前道:“父王,儿臣能做什么?”
  临到战前,裴肃也对他起了历练之心,引其至舆图前道:“中山军盘踞在东侧,藩军主力亟待攻占京城,难免疏忽,你同卫老将军率军守住长门关,莫要让敌军驱兵南下。”
  长门关地处险隘,但易守难攻,裴肃心知自己这个儿子并非战才,乃是守成之人,才将这个差事交给了他,有叮嘱了几句,便吩咐卫将军带他去拨派守关军队去了。
  烽火长达半年之后,朝廷不可避免的隐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中山和云南藩军的鏖战。
  裴肃手下的藩军得到消息,是长渊安插在京中的人传来密信,皇帝并未被中山控制,而是不知所踪了,这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威胁,更是对他们早日拿下上京的一个精神驱使。
  裴肃手下不乏精干之将,加之萧廿前锋一贯的雷厉之态,很快率军长驱直入,矛头直捣京城,然热东进藩军势如破竹之时,裴骁驻守的长门关却出了岔子。
  因前锋进速太快,主军也得牢牢跟住,白潜和沈元歌他们的速度比不得军队,也还留在长门。
  第66章
  长门关并非只有一个关口, 山隘接踵, 每个谷口都有绵延栈道相连,山头起起伏伏, 草木繁盛, 白露是最憋不住的,趁着尚未到深秋, 时常背着竹筐上山采药, 这天才下过小雨,她照例出去,没成想便遇到了事。
  靠前的山口距主关较远,次军也不多, 白露一路出来, 碰到的巡兵还算列队严谨, 下午下山的时候却变了个模样,估计也是累了, 一个个都分散开来,稀稀拉拉的, 坐在山根里侃大山喝大碗茶。
  “他娘的,这天儿怎么还这么热。”一个士兵端着茶水过去,灌了三两口, 把头鍪一卸, 抱在臂弯里,大喇喇在同伴旁边坐下,用空陶碗扇风。
  “秋老虎嘛, 哪有不热的,下过这场雨就好啦。”
  白露对他们松懈的模样颇有不满,皱了皱眉,把才摘下来的石斛理巴理巴放进筐子里,准备过去找他们的兵头说说,下一句却又让她停住了步子。
  “王爷这就率军攻破上京了,这长门关还有什么好守的,吞进肚子里的东西,还怕被人掏出来不成,不如让老子跟着主军上阵杀几个敌兵呢,到时候也多挣份军功不是。”兵痞子颇有些懊恼,又嘿嘿笑道,“咱这算投对主子了吧,你说待王爷成了大事,是不是也能给咱这些老兵加个官什么的。”
  “一个巡逻的你想的还挺多,王爷认得你是谁吗,多给点赏金让我娶个好老婆就成,”那厢胳膊肘枕在石头上,抻了个懒腰,撩开眼皮道,“说起来,老张他们两个哪里去了?”
  对方指指上头,正对白露偷听的方向:“那里巡逻呢吧,要不就是找个凉快地方歇着去了。”
  白露猝不及防被手指遥遥对上,一瞬间有种干坏事被人抓现行的心虚感,忙往后缩了缩,转念一想,心里捶了自己一拳,没出息的,是他们玩忽职守,你躲什么?
  她拍拍脑袋,起身准备下去提醒他们几句,才抬起头,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白露余光往下一扫,顿时一惊。
  石壁下头原本坐着三个巡兵,其中一个突然掐住了另外两个人的脖子,袖刃弹出,直接插.进后颈,整个过程凶狠迅猛,不过一瞬。
  白露心底腾地窜上来一股寒意,慌忙压身躲在了灌丛里,趁着空档四下一望,更加悚然,只见下头那条山路上喝了茶水的几个士兵,都软趴趴的倒下了。
  她瞪大眼睛,又怕又惊又怒,一帮掉以轻心的废物,自己地盘上混进了人竟然还不知道!
  杀人的兵士显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待路上没了醒着的,站起身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呼哨,山路上隐蔽的地方哗啦啦出来六七个人,三下五除二将兵甲从迷昏的人身上趴下来,换到自己身上,把那些人全部抹了脖子,扔到山下湍急的涧流中去,迅速清理了地上的痕迹,继续不慌不忙的巡逻。
  白露看的心惊肉跳,捂着嘴巴以免自己发出声音,慢慢稳住心神,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匆匆离开那个山头,好歹没被人发现,半步不敢停地跑回主帅帐内,一把掀开帐子,气喘吁吁道:“世子,出事了!”
  当夜长门全关戒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