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摇摇头,“已经陪葬了。娘娘不是说,有些流产的妃嫔宫人也获得了皇后的赏赐吗?这些人手里,说不定还有谁捏着赏赐的珠宝呢!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赏,不能随便丢弃不是?倘若能搜到那么一件半件就好办了,让太医验一验,看还有没有毒;和图册上的样式比对比对,看一不一样;受赏的时间和买卖的时间印证一下,也算是间接证据。再加上春红的佐证,皇上未必便不会信。更何况,皇后头上已经有一条罪状了,她不是给桓婉婉写了亲笔信吗?那是铁证如山、别人模仿不来的,咱们这一条也不过是附加的罪状罢了。”
“不错,不错。”王贤妃不住地点头。
“既然如此,请娘娘将书册交给微臣吧,此事便由臣去安排。”凌宗训忽然道。
他已经回过神来,决心将事情的主动权揽到自己手里。不管这个王贤妃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关键性的证据掌握在手中,他就有时间做出反应。
“好,好。交给靖阳侯,本宫放心。”
王贤妃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春红立即将书册奉上。如此干脆利落,倒是让凌宗训有些意外了。他将书册揣入怀中,向明珠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微臣先告辞了,娘娘静候佳音。”
明珠还想多聊几句,没料到凌宗训竟然这么快就要走,奈何他话已出口,自己也不便为这点小事拂了他的面子,便也告辞离去。
王贤妃拉着明珠的手,依依不舍,再三叮嘱她,有空再进宫叙话,明珠笑着答应,由春红送出了集贤宫。
走出宫门,二人上了马车。冬子驾车,阿飞坐在车辕上,马车缓缓驶出了御道,进入闹市区。
明珠脑中还在想着母亲之死,心内抑郁,面上一片凄然之色。凌宗训心疼她,便轻轻揽过她的肩头。
“我答应你,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真凶逍遥法外。”他轻声道。
明珠“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悄悄擦了擦泪。
“你说,真的会是皇后吗?”明珠问道。
“你怎么想?”
“不管是谁,我只想求个真相。还有一件事,我压在心里很久了,想请你一并帮我查清楚。”明珠眼巴巴地看着凌宗训。
“傻丫头。”凌宗训心里一疼,“想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
“我哪敢指使你凌大将军。”
“不是凌大将军,是林大总管。之前在林阿吉面前颐指气使的态度哪去了,我的郡主姑娘?”凌宗训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划。
明珠扬了扬眉,被他哄笑。
“快说,什么事要交代为夫去办?”
“王贤妃说,皇后嫉妒皇上待我娘好,便害了她。除了凶手是谁,我还关心皇上为什么待我娘那么好,好到让皇后都嫉妒的程度。”明珠终于说了出来。
她还记得前世,皇帝对自己不明缘由的眷顾。皇帝病重,连妻子儿女都不认得时,还拉着的手,叫着母亲的闺名。难道说皇上对母亲有什么别样的情愫?明珠不敢想下去。
“你放心。你交给我的事,每一件都会办得妥妥帖帖。”凌宗训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车帘,明珠怕这一幕被人看到,立即推开凌宗训的怀抱,坐直了身子。脸上还有些发烫,她便干脆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道,让风吹散脸颊的热度。
“看什么呢?”凌宗训厚着脸皮贴过来,试图搂过明珠。
明珠再次推开他,望着车外,“我刚来京城不久,也没好好逛一逛,好奇得紧。不如咱俩下车,步行回去如何?你也带我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
凌宗训笑着望了一眼车外,刚想说一句“好”,蓦地,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一所黑漆漆的衙门,喊了一声“停车”。
冬子立即勒住马儿,马车缓缓停住。明珠好奇地向外张望,顺着凌宗训的目光,她的眼睛落在一所略显破落的衙门门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半开着,门前四五个人正忙着从两辆骡车上往下扛包袱。目光上移,勉强看得见正上方的牌匾写着“提牢”。
刑部辖下的“提牢”,百姓俗称“天牢”。明珠知道,这衙门外表看上去无甚稀奇,甚至显得破落萧条,可内里却是戒备极严的。关押的犯人虽然不多,却是个顶个都是钦命要犯,例如最近获罪的三皇子贺延雄便也押在其中。刑部当然不敢马虎,一日三班守卫轮换。
“你看什么呢?那包袱里装的是囚衣吧。”明珠盯着一个衙差肩上的包袱,露出了一角白花花的布帛,道:“已经立秋了,过了九月便越来越冷,提前给犯人备些御寒的冬衣,这也很正常啊!毕竟像贺延雄那样的犯人,虽然还没定罪,但也不能苛待了他。”
“不是衣裳。”凌宗训怔怔地看着几个人的身形动作,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最近发生的事情纷纷浮上脑海,千头万绪,似乎在刹那间被一根绳子穿了起来。
明珠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便低声道:“要不要下车查看一下?”
凌宗训为难地看了一眼明珠。明珠心领神会,立即知道,他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又不放心丢下自己,一个人去查。
“你放心去吧,冬子和阿飞会送我回家。”
凌宗训摇摇头,显然不愿意。
明珠有些好笑,“过两条街就到家了,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可是京城,你还怕我被劫匪绑了不成?再说,你的大对头贺延雄已经进去了,京城里谁还有胆子招惹我?阿飞你总该信得过吧?那孩子胆大心细,身手也不差。”
凌宗训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提牢门口那两个让他心生疑窦的人,终是咬牙点了点头。
他跳下马车,贴着墙,谨慎地朝提牢行去,生怕打草惊蛇。
第50章 偶遇
马车停得较远,并没有引起这些差役的关注。
明珠掀开车帘, 注视着凌宗训的背影, 只见他沿着墙壁疾走, 到近处时,趁人不备, 施展轻功, 迅速隐匿在石狮背后, 观察着那些搬运囚衣的差役。
明珠也不知那些差役究竟哪里不对,但凌宗训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一脸观察敌人的表情。差役们浑然不觉,将骡车上的囚衣搬进了衙门里, 便大摇大摆地回到衙门内。
凌宗训趁机偷溜进大门, 显然想多观察一阵再做打算。
明珠猜想他这一去定然要花费不短的时间,于是放下了车帘, 探出身子, 拍了拍坐在车辕上的冬子, 低声道:“咱们走吧。”
“不等侯爷了?”冬子一怔。
“不等了, 回府。”
“是,郡主。”
冬子扬起马鞭,正要赶车, 明珠目光一瞥, 忽然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阿飞竟然呆呆地望着提牢门口,眉头紧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大门,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阿飞?”明珠推了推他,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阿飞如梦初醒,挠着头,傻笑了半天,却不说话。
“莫非你认识那些人?”明珠狐疑地道。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认识?”阿飞连连摇头,“我见那几个差役人高马大,扛了那么多东西往衙门走,脚底下还是健步如飞的,真是羡慕得很。”
“哦?”明珠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心虚,连说话的语气都明显不足。
“姐姐别这么看着我。”阿飞低下头,脸上红扑扑的,“我没爹没娘,人又生得瘦小,所以从小就羡慕大高个子。”
“傻孩子,你还小啊,早晚有一天会长得很高。”明珠摸了摸他的头,轻轻一笑。
阿飞以一种奇怪的衍射你看着她,忽然低头,揉了揉眼睛。明珠敏锐地发现,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这孩子一定有心事。一瞬间,她在心里下了定论。只不过这孩子似乎不愿意多谈自己的过去,明珠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便暂时把心里的好奇压了下去,命冬子驾车走了。
转过眼前这条巷子,便进入了京城著名的繁华地段。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小商小贩推着车叫卖,酒楼旗招迎风摇摆,包子铺的蒸笼里喷着热气,胭脂店门前飘散着浓浓的脂粉香。京城繁华,远胜清江。
明珠感受到一股热情自由的气息,是在清江郡的街头体验不到的。她心痒难耐,便跳下车,打算步行穿过熙攘的人群。
“姐姐,等等我。”阿飞扯住她的衣袖,“我得保护你。”
明珠哈哈一笑,“不用这么紧张。我就随便逛逛,感受一下京城的热闹。今儿天气甚好,可以多玩一会再回家。冬子,你先赶车回府吧,我和阿飞溜达溜达。”
“这怎么行?”冬子立即表示抗议,“我怎么能丢下郡主不管?”
“这里人太多,赶着车根本寸步难行。你不回去,就挑个人少僻静的地方等我们吧。”
“那还不是一样,不能随侍郡主身边?”
“正是。所以跟回府也没什么区别,你干嘛不回府等着?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明珠拉下脸来。
“不敢,不敢。”冬子苦笑一下,立即朝马臀上抽了两下,赶着马车离开了闹市。
明珠很满意。她拉着阿飞,想找家店坐下来,点杯茶水,跟阿飞好好聊一聊。她心里对这个孤儿是颇为爱怜的,但他如果迟迟不对自己敞开心扉,明珠便觉得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份亦主亦仆、亦姐亦弟的关系了,毕竟王府里不能长期收留一个来历不明、心头藏着很多秘密的人。
“阿飞,想不想吃点什么?”明珠笑着问道。
阿飞很乖地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一家铁匠铺,笑道:“阿飞想要打造一把剑,姐姐可以买给我吗?”
“要剑干嘛?”明珠一怔。
“有了长剑就可以保护姐姐了呀。”阿飞认真地道。
“你还小,长大了再佩剑,好不好?”明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阿飞嘴一瘪,委屈地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姐姐怎么不相信呢?上次宗训哥哥还夸我功夫好,要教我剑术呢。没有剑,我怎么学功夫?拜托姐姐,就去看一眼,挑一把短剑防身也好。”
“行行行,看看就看看。”
明珠本就打算哄他开心些,再套出他心里的秘密,此刻见他犯了孩子脾气,不免有些心软,心想他毕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少年心性,喜欢舞枪弄剑的,也是正常。
两人走进了铁匠铺的院子里。院内,铸剑的炉子里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儿,周围的温度似乎比外面高。
明珠也不介意,带着阿飞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稍暗,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掌柜的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正捧着一柄长剑,口沫横飞地向他的客人吹嘘着“削铁如泥、吹毫断发”一类的说辞。
那位客人背对着明珠,身材显得瘦弱单薄,通体素白,一尘不染。
“客官您放心,我这可是祖传几十年的老店,祖祖辈辈都靠打铁铸剑为生,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用不坏。”掌柜“口沫横飞”地道。
“那便给我来五十把。”客人道。
“五十?”老板眼睛瞪得溜圆,这一单生意就顶他一年的量了。哪位贵人,如此财大气粗?
明珠也是心头大骇,因为那人一开口她便听出来了,正是穆阳侯府的千金小姐,桓婉婉!
“是你!”明珠脸色有些阴郁。
那人回转身来,果然是桓婉婉女扮男装。她也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能这样相逢。
“婉婉小姐还在孝期,应该还有很多丧仪之事要忙吧?怎会来此热闹繁华之地?”明珠冷笑道。
桓婉婉见是明珠,脸色大为窘迫,半晌方才讷讷地道:“太后寿典在即。今年是七十整寿,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上次宴会,太后夸奖婉婉舞姿好看,太子殿下便说,这次寿典上也依葫芦画瓢,再演一次,让婉婉提前找几位姑娘,一同为太后表演献寿。时间紧急,婉婉不得不提前准备。这不,今日就是来选宝剑的。”
“婉婉姑娘不是有孝在身吗?”明珠盯着她的眼睛,心中戒备。
言下之意很清楚了,太后寿辰,会允许一个刚办了丧事的年轻姑娘来参加吗?太后就不忌讳?
“郡主还不知道吗?太子已经奏报了太后,说婉婉舞姿优美,冠绝天下,不看实在可惜。在太子殿下的建议下,太后决定于正日子及前后两天都在慈安殿摆个家宴,只请宫里的几位妃嫔公主来参加,女眷们聚起来乐一乐。婉婉便是头一天出席的,碍不着正日的典礼。”桓婉婉笑道。
明珠颇为不解。不是正日子便能公然出现在这种喜庆的场合了?待她瞥见桓婉婉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了,她张口闭口不离太子殿下,想必这机会也是太子替她争取来的吧。太子什么时候对桓婉婉这么倾心了?看得出来,太后也是真心实意地疼这个嫡孙,能迁就的事一定迁就。
“郡主。”桓婉婉拉起明珠的手,笑道,“说起来,婉婉还有一事相求。这个节目是太子殿下亲自设计的,需要多人配合。郡主是否愿意跟婉婉一起完成这个舞蹈?”
“抱歉,桓姑娘。我最近比较忙,怕是没时间跟你表演节目了,另请高明吧。”明珠礼节性地笑了笑。
“郡主,郡主……婉婉恳请郡主真诚考虑一下,毕竟在太后面前展现才艺,机会难得。”桓婉婉还想劝说明珠几句。
“可惜我不会跳舞,还是不要给桓姑娘扯后腿了。抱歉,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改日再见。”说着,明珠简单招呼了一声,便拉着阿飞,飞快地退出了铁匠铺,她可不愿意跟这个桓婉婉相处太久。
大街上依旧热闹,明珠的心情却因为这次见面而有些低落。
“终于摆脱她了。”阿飞不满地道,“姐姐,我觉得她一次买那么多宝剑,一定不是跳舞这么简单。你看她鬼鬼祟祟,还穿着男装,一看就不正常。再说,她一个侯府千金,要什么样的兵器没有,非得自己上街来买?可见是瞒着她爹娘的,这背后说不定有个见不得光的大阴谋。”